第一章

    乌云霭霭,空中不时发出几声沉沉的雷鸣。

    空气中黏稠着水汽,叫人觉着呼吸都不顺畅,偏天气又闷热,搅得人心烦气躁。

    但这还不是最叫人心烦的,自从前儿宫中的旨意传到云府,府中的几位主子脸色就阴沉沉的不好看。

    大小姐更是把自己锁在房内整整两日未曾出门。

    “今日呢,青萝还是再房里没动静?”

    “是。”

    一旁的婢子站出来,低眉顺目的轻声答了,遂又赶紧站了回去。

    云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眼间的烦忧却是怎么也散不去。

    “这可如何是好?两天不出门,便是不吃饭也要把身体熬坏了!不行不行,我得去劝劝!”

    看着急吼吼的便要往闺房冲的夫人,云侯爷急忙拦下,“欸欸欸,我的好夫人,你可别去了,你瞧瞧这两天,咱两都去请了几次,青萝见咱们了?你现在去了也是无用。”

    云侯爷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叫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你做的好事!若不是受你拖累,我青萝又何至于去遭这个罪,嫁到京城去做那劳什子的王妃!”

    “说得好听叫王妃,不过就是如今瞧我们侯府立了战功掌了兵权,偏又揪不出错处来,这才想叫青萝去京城给他们当人质!”

    "峰儿作为长子,要去塞北戍守边境也就罢了,铮儿尚公主,断了仕途,此生不能入朝堂,可怜我膝下如今就青萝这么一个孩子,他们还要夺走!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听见夫人言辞愈发激烈,说出的话也愈发大逆不道,云雄忙作势捂住夫人的嘴,“夫人慎言,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慎言慎言!我们侯府谨小慎微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图个安稳?如今倒好,委曲求全也落不得好处,那还有什么可慎言的?”

    云雄长叹了一口气,自从前日的旨意要求青萝嫁去京城,给圣上的三皇子江王做王妃,自家夫人便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其实他也能理解。

    青萝毕竟是他们放在手心上疼宠了十几年的闺女,又是唯一一个姑娘,自然是舍不得。

    莫说是夫人,便是自己也不情愿接这道圣旨。

    可如今不止云家宅中四十余口人,还有那三万余的云家军,他们的性命,也都悉数寄托在自己身上,又哪里能轻举妄动?

    看着眼前甩袖离去的夫人,又想到今早得到的密报,云雄面上满是愁容,长吁一口气。

    ......

    “红袖,都准备好了吗?”

    云青萝一边往行囊中装上衣服,一边发问,动作却收拾得极快,不多时就打包好了。

    “都准备好了。”

    “不过小姐,你真的要......?”

    红袖面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您这样做,要是传到老爷夫人耳中,怕是要出大事。况且,那可是圣旨啊......”

    云青萝满不在乎的挑挑眉,“那又怎么样,总不能真因为一封所谓的圣旨,就叫我和那个见都没见过的江王殿下绑定一辈子吧,再者说,边境的突厥这些年愈发张狂,陛下还要用云家军去镇守边境,自然不会对爹爹动手。”

    “可是......”

    “哎呦别可是了,快快快,你再慢点,我们可就逃不出去了。”

    云青萝顺着梯子爬上了府上的高墙,只需再一个翻身,就可以离开云府了。

    “青鸾,等再过一个时辰,你就去告诉爹娘我不见了,到时候记得在洛城四处搜寻我,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叫别人知道我出逃这事跟侯府和爹得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了没?”

    红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说什么小姐也不愿意再听,便只能跺跺脚,为难的应下。

    只希望此后小姐能够一路顺遂吧。

    云青萝被迫佝偻着身子藏在箱子里,心里已经是第一万次的骂娘了。

    准确说,她都不知道现在这个拖着她走的,究竟是不是个箱子。

    自己真是犯蠢,竟然还真相信了那丫头的提议,从飞鸽盟雇人,将自己以托运货物的方式运出城。

    “小姐想啊,飞鸽盟一向都负责运货,跟城门守卫都很熟悉,更不会有人开箱查看运送的究竟是什么,您这一招出其不意,岂不是再安全不过?”

    当初的提议还犹言在耳,可现在的云青萝只想回到过去,给那个赞同的自己一个大逼斗。

    又是一下剧烈的碰撞,直撞得云青萝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也不知是那个夯货封装的箱子,竟然封得如此严实,云青萝在箱子里呆到如今,已经感觉到有些轻微的呼吸不畅,要是再不能快点出城门,云青萝是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被憋死更好,还是去京城成亲更好。

    不过好在箱子隔音效果不强,自己还能勉强听见外面的动静。

    听这喧嚣的样子,似乎已经来到了城门口。

    云青萝屏气凝神,勉强听出了外面混杂在人群中那道侯府守卫的声音,扯出一个笑脸,看来叫红袖办的事情都已经搞定了。

    如今,府上众人应该都知道自己逃婚一事了。

    又听着外面的守卫虽然骂骂咧咧的搜查,却叫自己安安稳稳的出去,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明显,看来,爹爹还是手下留情了。

    ......

    “你说,青萝逃走了?”

    云夫人神色可以极其震惊,“这,这孩子!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外面跑,这要是路上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办?”

    云雄安抚的拍拍她的手,“别担心,我已经叫青萝追上了,这孩子八成是去塞北找她大哥了,你也不用太担心,她又不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朝堂那边......?”

    云雄敛目,低头沉默了许久,再度开口,语气低沉却坚决,“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青萝的。”

    “如今,她既然想走,那就出去看看吧。”

    ......

    待出了城门,云青萝再也忍不住了,哐哐哐的就开始疯狂拍打箱子,试图叫外面的人知道,箱子里还有自己这号人。

    要是再多呆一会儿,自己怕是真的要憋死了。

    程知也一脸呆愣,打量着这位自己亲手从箱子里放出来的姑娘,只见她因为闷气憋得脸色发红。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飞鸽盟还能运人?

    见程知也瞠目结舌,云青萝笑着说:“少侠晚上好,我就是点名找你的雇主。”

    程知也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也见了不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怪人,可像云青萝这样的,还是是头一遭。

    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的躲在箱子里出门,怕不是逃犯?

    赚钱固然重要,可若是因此惹上官司,那才是得不偿失。

    程知也默默掉头,准备找分舵主问个清楚。

    看到他此举,云青萝急了,“跑反了!我要去的地方是塞北。”

    “我们先去衙门,确认你不是逃犯的话,咱们再商量。”

    “我可不是什么逃犯!”

    云青萝想从箱子里挣扎出来,可她毕竟在箱子里被困久了,行动不便,连站都站不起来,叹了口气,她没想到雇的这人,瞧着侠气,竟还是个小古板。

    可她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叫那人走了,否则她逃婚的筹谋岂不是还没开始就夭折。

    若是再叫这个傻子闹去了官府,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我这一介弱女子,这小身板能犯什么罪呢?实在不得已才找少侠帮忙的。少侠这样回去,报酬可就没有了。”

    云青萝狡黠的看着眼前人,她早就打听好了,这人一穷二白,看他旁边那匹马都骨瘦嶙峋,就是这种有欲望有需求的,最好拿捏了。

    况且,就她调查的,这人身手还很是不错,是送她去塞北找大哥的不二人选。

    “报酬”两字让程知也停下动作,稍稍冷静下来。这姑娘看起来虽然行为怪诞,但眼神里的坦荡是骗不了人的,再说,以往都只有自己眼红别人接这种指定的重要委托的份,如今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了,这笔酬劳也确实丰厚,相当于平时干几个月的收入了。

    正当程知也犹豫时,云青萝掏出一张银票在程知也眼前晃了晃,“事前没有说明确实是我不对,我加钱!”

    程知也闻言虎躯一震。

    “加多少?”

    “加一倍。”

    “成交。”

    ......

    “人逃了?”

    “是。”

    一白衣公子临窗而立,手中随意把玩着一块玉佩。

    “云萧这个老东西,果然没这么简单。”

    手下人抬头,怯怯道,“据说,是云姑娘自己逃的。”

    “呵——”

    公子嗤笑一声,“这种鬼话你也信?镇西侯手下那么多兵,难道还拦不住一个小丫头?帮凶罢了。”

    “罢了,她既然这么不愿意嫁给我,那我只好叫她回来求我了。”

    “对了,陛下那里,可知道这件事了?”

    ......

    远方的信鸽千里迢迢飞到了皇城。

    皇宫高墙之内,金銮殿,重重冠冕后的那张脸阴沉沉的,带着肃穆之气,叫人瞧不真切,看不出表情。

    “云青萝逃婚一事,右相怎么看?”

    右相在官场混迹多年,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瞧着圣上阴沉沉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妙。

    “陛下,今日他云雄敢纵容女儿逃了皇族的赐婚,便是在打圣上的脸面,陛下若姑息了这次,日后难保不会更加胆大包天居高自傲,陛下定要严惩!”

    皇帝面无表情,手搭着摩挲着龙椅上的纹路,冷冷的盯着右相,也不说话。

    右相在下面跪得冷汗淋漓,纠结着要不要开口接着补刀。

    可他也知道,陛下幼年即位,当时不少人以为幼主无能欺上瞒下,祸乱朝纲,可都被陛下以雷霆手段震慑,又派重兵镇守国门,使得临朝不敢来犯。

    这其中桩桩件件,都少不得镇西侯的帮助。

    可是陛下登基二十余载,膝下的皇子也一个接一个的长大,当年从龙之功的情谊还剩下几分,恐怕陛下自己心里也是惘然。

    更何况,如今边境突厥攻势愈加猛烈,这些年更是猖狂,平定边境还少不了云家,皇帝就算是心有忌惮,也不会现在动手。

    自己方才那番言论,也不过是想试探如今陛下对云家尚有几分耐心。

    “罢了,朕许久不曾见镇西侯,也不知他近况如何,这便传旨,召镇西侯入京吧。”

    “是。”

    直到离开宫门,右相方才招手召出暗处的影卫,“告诉逸王,可以动手了。”

    第二章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客栈的小桌旁,朦朦胧胧的引出一丝镶着金丝的余光。

    云青萝托着腮帮子,眼中带着几丝狡黠的笑意,笑眯眯瞧着眼前人。

    只见程知也累得满头大汗,从客栈的后厨端上了最后一盘菜,没好气的放在桌上,“行了大小姐,菜上齐了,吃吧。”

    说罢便累一屁股栽在椅子上,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云青萝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累成狗的人,“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程知也嘴里的饭菜都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的说,“倒不是没饭吃,太久没吃肉了。”

    云青萝看人饿成这样,也不好意思再打断别人吃饭,不过说起来,自己自从接了旨,也好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主要是没有胃口。

    不过看眼前人这样狼吞虎咽,自己倒是有几分胃口了。

    从客栈离开后,一连几天,他们都没有再遇见旅店,一路上都是风餐露宿。

    这晚,他们照旧在山丘上隐蔽的大树树根边扎的营,云青萝还特意在周围用丝线挂上了铃铛预警。

    谁知,晚上还是出事了。

    云青萝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觉得头顶发凉,倏忽间一缕寒光伴着利刃,飞速的刺向她的脖颈。

    云青萝吓得直冒冷汗,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地一滚,靠上了旁边的大树,躲过了敌人的第一记突袭。

    下一刻,刚猛的拳风扑面而来,云青萝拍击对方手腕御开,同时反击,摆拳击出,从敌人防御的间隙中精准打向敌人的下颌。

    短短数秒,云青萝与对方交手十数招,对方见招拆招,像墙壁一般,无论什么攻势都被挡了回来。以云青萝看来,只怕对方还留了手。余光瞥见有三个黑影包围住了尚在沉睡的程知也。

    云青萝分神的一瞬,胸口挨了一拳,只觉得对方的拳劲穿透了自己的后背。

    她强忍住痛,被击飞的刹那,旋转身体卸掉些许力道,同时回旋踢击退对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云青萝暗道,敌人不仅有援军,手上更是有武器,自己这样赤手空拳的跟他们打,便是用车轮战耗也能耗死自己。

    她瞄定目标,猛地对准树干,将枝叶尽数击落在程知也的头顶。

    程知也一睁开眼,就发现了眼前的混战。

    “什么情况!?”

    看着像是还没睡醒的人,云青萝气得想骂人,“醒了就快来帮忙,你后方还有三个人!”

    此时那三人于程知也已成包围之势,程知也灵机一动,叫出了一路跟着他们的老马。

    “阿三,跑!”程知也大喊。

    阿三闻声,高扬前蹄,向挡在前面的两个黑衣人踩去,嘶鸣声磅礴雄厚,黑衣人们不得不侧身躲开,阿三头也不回地奔腾而去。

    程知也冲向云青萝,准备捞起云青萝施展轻功开溜。要说他为何做这一行来送货,也要归结于他的轻功,他觉得江湖上若是有此排名,他应该算是一号人物。

    他蹬踏树干,岂料刚腾跃而起,就被领头的黑衣人挡在半空的逃跑路线上,雄浑的扫腿像钢鞭甩来。

    双方凌空对撞,程知也倒飞出去,两人落到山间的河里,溅起大片水花。

    黑衣人急忙追了过去,可河里已经无人,岸边只有少量血迹。

    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闭气呆在水底,是等到岸上已经全无动静,这才敢重新爬上来。

    两人躺在岸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现在就连抬一抬手都觉得万分艰难。

    这时,耳边传来缓缓的马蹄声,程知也不必看也听得出是阿三来了。

    等两人都收拾好了,程知也定定的看着云青萝,“你当真瞒了我许多事,为了我俩的生命着想,说说吧,那群穿得漆黑的家伙是什么人?”

    毕竟,钱重要,命更重要。

    程知也在心里嘀咕。

    云青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些黑衣人,都是冲她来的。准确说,是因为她的家世。

    "好吧,事已至此,我就告诉你吧。"

    “我此番出逃,实际上是为了逃婚,可无人能够帮我,我无奈之下,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逃婚?”

    程知也大愕,“可我看那来人身手不俗,你可知是谁派来的?”

    “左不过是冲着我家来的,在朝上的一些宿敌,亦或是我那名义上的未婚夫罢了。”

    “那么,你究竟是谁?“

    程知也带上几分警惕和犹疑,直盯盯的望着云青萝,言语有了几分质问的意思。

    “我虽说缺钱,看在你这一单报酬丰厚的份上也愿意多跑腿,可到底是命最重要,若是我因为接了你这一单惹上大麻烦,到时候就是有命赚钱也没命花了。”

    “你放心,最多再过两日,便会有人来与我们同行,有她在,能帮你分担不少麻烦,等你将我平安送到了塞北,我也会为你打点好一切。”

    云青萝诚恳的看着他,“至于我是谁,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我叫云青萝。”

    电光火石之间,程知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位晓谕苏杭的镇西侯,似乎就姓云。

    据说,那镇西侯当初辅佐圣上登基在先,平定内乱抵御外敌在后,可谓是战功赫赫。

    而她如今想要去的塞北,其地镇守之人,正是镇西侯长子,云峰。

    程知也二话不说,便准备拉着阿三往回走。

    “欸欸欸,你干嘛?”

    云青萝急了,眼前人可是她目前摆脱苦难的唯一机会,绝不能放手。

    “回城。”

    “若是早叫我知道你是镇西侯府的小姐,便是出再多钱我也不能接着一单。”

    “能跟镇西侯府联姻的对象,那也是搭上我这条命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云青萝眼疾手快的拉住了阿三的缰绳,“不行!你接了我的单子,就要负责到底!”

    “况且,等去了塞北,我大哥自然会保住你的命,说不定,还能给你数不尽的荣华和赏赐。”

    “但你若是不送我了,”

    云青萝的语气中猛地带上了几分狠意,“左右如今那刺杀之人也见过你的容貌,我逃婚一事板上钉钉,你也脱不了干系,要是再没人庇佑你,保不齐你一回到苏杭,就没命了。”

    程知也斜了一记眼刀,长呼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停住了脚步。

    云青萝踮起脚尖,蹦跶到他面前,“所以,要不你考虑考虑,还是送我去塞北?”

    看着她狡黠的眼眸,程知也翻了个白眼。

    不发一言,却又默默的牵马掉头了。

    那姑娘说得对,只有送她去塞北,才对两个人都好。

    “不过我可提前跟你说好了,仅限于此,送你到了塞北之后,我两就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好嘞。”

    看着旁边故作乖巧疯狂点头的云青萝,程知也摇摇头,也不知道刚刚发狠话的是谁。

    ......

    他们一路向北,越往北方走,人越稀少,温度也更冷,还落了雪。程知也从小长在南方,浑身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即使穿着厚实衣服,还哆嗦个不停。

    云青萝很是瞧不上他的狼狈模样,“你看看你这么虚!竟然连我一个小丫头都不如!”

    “你毕竟是武将世家,家族传承得好。”

    “可拉倒吧,你这样娇贵的样子,可真不像个江湖侠客。”

    “你这样洒脱的样子,也不像个世家小姐。”

    “谢谢夸奖。”云青萝丝毫不吝啬表扬自己。

    翻过这最后的几重山,就能到达塞北。他们走进山脚的一个村落,这里有家小客栈,大概是到关外前最后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了。

    令程知也意外的是,这家客栈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冷清。云青萝又是买酒又是买肉,不一会儿就和当地人熟络起来。这里的村民说,要去塞北,如果绕路的话需要三天两夜,可若是直接翻山就只需一夜,只是现在大雪封山,未免危险了些。

    “来一口。”云青萝将杯子递了过去。

    “喝吧,如今越往北走越冷,这烈酒能取暖,喝了就不冷了。”云青萝笑道。程知也将信将疑,看看村民们也是一脸真诚,犹豫了下,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一股辛辣直冲鼻尖,喉咙里像吞了一团火炭。他连连眩了好久,眼泪都冒出些许,逗得云青萝和村民们哈哈大笑。接着,程知也也笑了,被这些纯粹的善意与豪迈的情结感染。

    "你一个出身闺阁的小姐,怎么喝起酒来这么熟练?"

    云青萝肆意的摇摇酒壶,咧开嘴大笑,"我可不是什么闺阁出身的大小姐,我云家乃是将门,我虽是女子,可也是自幼在马背上跑过的。更遑论喝酒?"

    云青萝举杯打着拍子吟唱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不知为何,云青萝一个小丫头,唱着这样一首古老的曲调竟然四毫不突兀,反而充满着古朴与苍凉,让人想起戈壁滩上的风沙。

    程知也真的觉得渐渐暖和了起来,他分不清是酒还是篝火,又或者是人们的笑闹声让他觉得不再寒冷。他又试着喝了口杯中的酒,那股辛辣劲儿不那么强烈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醇香。

    谈笑中,客栈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室内的温度急速降了下来。

    裹着大衣的男人们鱼贯而入,他们行动整齐划一,让众人惊惶中带着些许疑惑,不知这是何方神圣。

    人群站定,一个相比起来较为娇小的身影走进屋内,取下斗笠,露出了明艳的脸庞。

    有些面熟。程知也这么想着,却只见来者扫视众人,视线落在云青萝的身上,恭恭敬敬道:“小姐。”

    程知也愣住,向云青萝投以疑惑的目光。

    云青萝挑挑眉,指着来者,“程少侠,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前几日所说的帮手。”

    第三章

    “小姐,听说前几日有杀手,没事吧?”

    青鸾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一看见云青萝便扑过来,搂住云青萝将自家小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我没事。”

    云青萝无奈苦笑,“青鸾,你是不是觉得你家小姐是纸糊的?”

    青鸾撇撇嘴,不赞同,“小姐千金之体,自打出生就没遭过这罪。”

    就两人说话的功夫,程知也回忆起了青鸾,正是当初他带着货物出城门口遇见的那个刁蛮的丫头。

    这么看来,当初城门口那样大张旗鼓巡逻的护卫,也是为了云青萝了。

    “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可真有意思,闲的没事做的整天贼喊捉贼。”

    青鸾也认出来了,撇了撇嘴,不屑道,“什么玩意儿?叫你护送我们小姐这一路,是你莫大的福分!”

    两个人一番斗嘴,倒是把云青萝看得茫然。

    "你们认识?"

    青鸾出言解释道,"侯爷知道小姐离城之后,便派了府中的护卫在城中假装搜捕,那时在城门口遇见的。"

    云青萝恍然大悟,"好了好了,青鸾,你嘴上又不饶人!我这一路也多亏有程少侠照应,你不该这样说话。”

    转而对着程知也露出了几分歉意,“这丫头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嘴上每个把门的,都是被我惯坏了。”

    “那他们呢?”

    程知也对青鸾没兴趣,可是那周围带着刀剑的黑衣人,却不得不注意。

    “他们应当是爹爹为了保护我遣来的,算是云家的私兵。”

    “既然你有人保护,又何必找我?”

    云青萝巧目盼兮,嫣然一笑,“先前我并不知晓爹爹会这般大张旗鼓的帮我,所以找了你,如今嘛,”

    云青萝勾唇,眼中闪着光,“觉得你挺有意思的,你现在也算是被我牵连,搞不好如今京城中都有人盯上你了,现在你跟着我们去塞北,也是为了保你一命。”

    一行人等着大雪休整了数日,待到雪停便直接翻山而过了。

    没想到刚刚翻山,便于见了塞北的驻军。

    "奇怪,这驻军怎得像是比我上次来多了不少?"

    青鸾随口应道,"许是将军知道小姐要来,特意安排的。"

    就这会儿说话的功夫,便闻得哒哒的马蹄声逼近,看样子,还是专门来找他们的。

    云青萝打眼一望,带队那人瞅着眼熟,似乎是大哥的亲卫。

    几个思索的功夫,来人就纵马到了眼前,“小姐,属下督军千户徐帆,云将军关心小姐近况,特派属下前来接应。”

    云青萝却神色一沉,翻山后便是塞北地界,几乎可以说是到了自家门口,这大哥还赶着派人来接应她,莫不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不假思索,翻身便上了马匹,双腿猛地一蹬,扬鞭就奔驰而去,只留下满天飞尘。

    不过几息,就不见了踪影。

    一旁的亲卫一时间慌了神,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急忙追上。

    “喂,小姐都走远了,你不跟着吗?还是飞鸽盟专门雇来的呢?”

    程知也懒散的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那么多人跟着呢,不差我一个。”

    青鸾横了他一眼,也不知小姐偏要留着这家伙做什么,无用!

    青鸾拉过缰绳,轻喝一声,“驾——!”

    一行人便摇摇晃晃的接着走。

    云青萝一路驾着马径直冲进了边军驻守的军营,闯过了门外设置的关卡,风一般的疾驰而过。

    “什么人?停下!快停下!”

    门口的守卫正待抽出长刀,拉起铁菱,却见来人甩出一块云字令牌,赫然是将军亲卫方有。

    “大哥!”

    云青萝未等马停蹄便直接翻身下马,掀开军帐的门帘便径直闯入。

    帐内敦厚的年轻将军起身相迎,伸手接住扑身而来的幼妹。

    “嘶——!”

    “怎么了,受伤了?”

    云青萝一个不留神磕到了当初由于在地上拖行而血迹斑斑的腿,虽说如今大好,到底没有痊愈。

    她抬眸看向紧张的大哥,八尺高的男儿紧张得像个大小伙子一样猴急。

    扑哧一声就笑了,“没事大哥,都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前几日确实遇上了几个刺客,也不知是不是逸王的手笔。”

    云锋一惊,随即眼中便有杀意,“不管是谁,我都会叫他付出代价!”

    "好了大哥,你就放心吧,翻山之前青鸾就来与我汇合了,当时我便将刺杀的详情都传给了父亲,若是真有什么意外,爹爹会处理好的。"

    "而且,……"

    云青萝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是我猜的没错,那动手的几人皆没有用尽全力,不过是存了几分试探的意味,八成就是逸王派来试探我这次逃婚,身边是否有云家的护卫相送,还好没叫他们试出什么,否则便又是大麻烦。"

    “对了大哥,你叫人那么急匆匆的去接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锋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嘴唇蠕动了许久,却愣是没吐出半个字,“哎呀,大哥,你快说啊,吞吞吐吐的,你想急死我吗?”云青萝急得要跳脚,也没等自家大哥说出个所以然。

    云锋心想,左右是瞒不住的,眼一闭心一横,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吐了个干净,“确实,京城知道你逃婚后,立即有了动作,两日前我收到消息,督察御史上书陈情,诬告云家镇守北部多年,贪污军饷。”

    “放屁!”

    云青萝气的七窍生烟,“那帮酸臭无能的书生!一贯只会搬弄是非,上阵杀敌没有他们的份,背后捅刀倒是一把好手!”

    云锋早就料到了自己妹妹的反应,她眼里一贯容不得沙子,对朝中那些贪污腐败,坐享其成的蛀虫本就不满。

    “说到底,也是我连累了你们。”

    瞧见青萝低头黯然神伤,云锋心中一哽,“傻姑娘,说什么胡话,你那婚事本就是皇族不满云家势大做出来的挟制之举,又怎能叫你去做这个牺牲品?况且这事,我和父亲都支持你。”

    云青萝黯然,不过眼下她心中就算有再多情绪,也不是顾及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大哥,我来的路上,发现边境的守卫多了不少可是如今突厥又有了新动作?"

    云峰惊讶于自家每每敏锐的洞察力,不过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若是论军事造诣,妹妹比起自己,也是不遑多让,若不是受制于世俗流言,朝堂制度,妹妹本该做个将军才好。

    "是,这段时日边境也不太平,若不是你赐婚这事来的突然,本也不该叫你来塞北掺和,我瞧这情形,边境怕是安稳不了几天了。"

    云青萝瞳孔猛地放大,"事态竟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随即涌上心头的,便是浓浓的忧虑,陛下本就忌惮云家,所以才会闹出赐婚一事,想把她拘在京城做人质。

    可如今她人已经逃婚,朝堂上又有御史弹劾云家,若是这个时候真的打起仗来,军需粮草上面,难保不会有人卡一把。

    这仗怕是要打得艰难了。

    看着青萝愁容满面,云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道,"我这个守军的将领都没慌,你这么担忧干什么?"

    "放心吧,你哥什么能力你还不清楚?不会出事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大哥是铁定了心思不愿意叫自己过多掺合,云青萝再说也是无用。

    不过,朝堂上对云家的污蔑之言,还有圣上这些年对云家愈发严重的猜忌之心,即便父兄有意瞒着自己,不愿自己背负过多的压力。可是自己身为云家儿女,又怎么能对家族危难视而不见。

    转眼间,云青萝已经在边境呆了三日,这天青萝还没出门,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说好送你到塞北我的任务就结束了的,为什么都到如今了还不放我走?"

    程知也不满的看着云青萝,眼神中充满了质问。

    对于他这样一个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江湖客来说,被迫呆在一个地方没有自由,可谓是最叫人心烦不能忍耐的事情了。

    可偏偏军营纪律严明,他待在这里,颇受限制。

    云青萝抿抿嘴,掩耳盗铃似的偏过头,对于自己出尔反尔这件事,颇有些歉意。

    "额,那个,你听我跟你解释哈,就是我哥说,这段时间边境不太平,突厥人那边可能会搞事情,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暂时可能不能离开了……"

    说到最后,云青萝的音量越来越小,逐渐低下头。

    毕竟,自己刚刚那番话,简直就把怀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还试图禁锢别人的自由。

    程知也神色木然,要是早叫他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塞北他就不该来!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看这架势,他们短期内是铁定不会放自己离开了。

    硬闯的话,……,算了,他还没活够。

    云青萝看出了他心情不好,试图讲些别的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我觉得你武功挺不错的啊,有没有兴趣参军?"

    程知也没好气的斜倪了她一眼,"鄙人生性最爱自由,叫我参军去天天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活着,还不如杀了我。"

    云青萝尴尬的笑了笑,她当然听出了程知也语气中指桑骂槐的挤兑嘲讽之意。

    正准备接话,却被外面突如其来的嘈杂之音打断了。

    "全军戒备!全军戒备!"

    "报!有敌袭!敌袭!"

    云青萝猛地站起来,掀开营帐的帐帘,只见外面各路兵马已经开始整装,传讯兵在营中各处发出警戒,弓箭炮火都已经清点完毕,辎重营不断传来刀枪剑戟的碰撞之声。

    眼前一切都显得乱中有序,却无端生出紧张的气氛。

    远处,她甚至能感受到来自敌人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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