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上车后沁珠掀起窗帘子问道:“娘子,你怎么和她说了几句衣服的事情,那名女子反倒遭了灾?”

    晟均哥哥骑马与我马车并齐,听到沁珠说的话后道:“那名女子怕是入了你们娘子的圈套里了。”

    我狡黠的朝他二人笑了笑:“之前看唐史时,记得太宗圣上的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只是把握了一下人心而已。”

    晟均哥哥听后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沁珠还是不太理解,我也一笑了之,不做解释。

    马车里细细回忆着刚刚的事情,发觉有些不对:林家的女儿怎得会在众人面前就如此乖张跋扈,半分不带遮掩?

    思绪之下忽听见坠玉声音: “小娘子,长思桥到了。”

    我不再细想,见沁珠已经掀起了车帘子,便扶着门边下车,只见两岸的木槿花枝繁茂,压得树枝垂入河中生长。有些枝丫伸出水面,那木槿花如同飘在水中,花朵在斜晖中绽放,一丛丛、一簇簇,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些许轻风从河面踏来,将木槿花瓣卷入河中,花自飘零水自流,煞是好看。

    我身着天青色的襦裙,头插白玉簪,额前贴以青芙蓉妆点,衣衫垂着两块玉佩压着裙角。

    因着天气太过炎热,所以一身都偏清淡素雅了穿,或是因太过清雅,才会被那女子轻视。

    而额前贴的的青芙蓉原是南朝时期的红梅妆。

    相传南朝时期的寿阳公主仰卧于含章殿下,恰逢殿前有微风袭来,吹落一朵梅花,不偏不倚的落在公主的额前,拂之不去。几天后花瓣虽用清水洗了下来,但公主额前却留下了五瓣梅花的印记,挥之不去。而宫中妃嫔见公主额上的梅花印非常美丽,处处效仿,于是就命人剪金箔或亲手描仿梅花钿于额前,命为“红梅妆”,直到现在依然风靡长安城。

    我因嫌红梅妆太过于平常,于是便叫坠玉以芙蓉点额,装点出别具一格的芙蓉妆。

    我徘徊在长思桥上,静静地望向河岸旁的木槿花。一树粉紫重瓣木槿花开的正艳,听兄长说那是当年前朝昭献帝下登州时,昭献帝送给钦仁皇后的,以彰示帝后情谊长久。

    之后钦仁皇后去世之时留下遗愿,希望自己不入皇陵可以安葬在登州,因为那是她和昭献帝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昭献帝为此特追封为钦仁皇后,亲下登州安葬钦仁皇后,也一并把这木槿花和着他的思念种入长安城景致极佳的长思桥畔。

    当钦仁皇后遗愿传遍大魏后,常常赞颂钦仁皇后与昭献帝伉俪情深。

    “喏,这是给你摘的。”

    我回过神,见二兄捧着几枝粉紫重瓣木槿花递给了我,而那几枝木槿花有些还都是花骨朵儿,放到母亲房里青色美人觚中正是恰当不过。

    “谢谢二兄,母亲看见这束花后一定很高兴。”说着我便递给了坠玉。

    坠玉接过后,沁珠也围上来看了看笑嘻嘻道:“小娘子,这花全是花骨朵儿,放到娘子屋里有的是日子开呢!”

    二哥挑了挑眉,双手抱于胸前,斜倚在桥边的围栏上,望向我道:“去摘木槿花的时候,我打听到坐林家马车那女子是林家的远房表亲,姓萧,闺名不甚清楚。”

    阿爷与尚书令向来不合,我料他也是看见了马车上的‘林’字,否则也不会特意去打听,追问道:“那之后呢?”

    晟均哥哥摇摇头:“说是请去林府做客的,因着她刚入长安没有多久,为何来也不清楚。”

    坠玉和沁珠本侍弄着木槿花,听到了也低声道:“听阿郎说最近林尚书朝上频频失意,他是好面子的人,怎么还会让人去府中作客,也是奇怪了。”

    晟均哥哥也不明白,索性转了话头。之后又带我们到桥畔的铺子闲逛了一会儿便回府去了。

    回到卧房后身上竟发起了寒,脚下绵软无力,头也是昏昏沉沉的,母亲听说后便把坠玉和沁珠叫去训斥,我也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又想起发现二兄的事情。

    “二娘,今日趁着父亲没在家,我们出去玩可好?”兄长一双黑漆的眸子望向我道。

    我朝承袭唐风,对女子要求并不严格,但父亲总是爱拘着我,不让我多出去。所以当我听到兄长说的话后立马答应和他一起偷溜去外面玩去。

    我和兄长沿着一条幽僻的小路跑去长安城外,道路两排全是杨柳树,日光隔着树叶照向路面,落下星星点点的光亮。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路边色彩斑斓的野花,散发出缕缕的清香,让人陶醉其中。

    风光之中乍听到一阵抽噎声,细细分辨却又像是呻吟声,一阵一阵的呻吟声在林子里伴着风声格外可怖,我躲在哥哥身后向他道:“阿兄,我……那边有声音响,好像是有人受伤了。”

    “好像是那边传过来的,我们去看看吧。”哥哥见我有些害怕,便向我自豪地说道,“没事,有阿兄保护,不用怕。”

    我怯怯的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牵着哥哥的袖子。

    走了约莫一刻钟,便看到了一间破败不堪院落。这座院落虽然破落,可要细细看也可以看出来这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别院。而这间别院修建于山的半山腰,且与道路相隔甚远,完全湮没在林中,似是不想让人发现一般。

    刚进入别院,便闻到了一股糜烂的味道。池上的并蒂芙蕖,花瓣也已经枯黄干裂,轻风拂来,便凋落池里死水之中。花瓣掉落显露出的莲蓬也软塌塌地低垂着,靡出的汁液中包裹着一些飞虫。四下庭院中的的窗棂和柱子上的漆亦剥落,上面还粘有密密麻麻的蛛网,真真儿是荒凉至极。

    这筑庭园内里规格甚大,令我和阿兄在寻人的同时,又院子内迷了路。

    这时,我恍惚又听见了声音,而且这次比原来听到的更加清楚。我转头望向哥哥,发现哥哥亦看着我,我们两人相视一笑,往内里走去。

    刚一进内里院落,四周被绿色围绕,凉风习习,竹叶声沙沙作响,只有几抹阳光穿过竹叶照射在院内青砖铺成的地上。湘妃竹、刺楠竹、四季竹、凤尾竹……各式的竹子被种植在园内,刚进入院内的燥热渐渐被平复了下来。我心下微微惊讶,思道:‘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水土异也①。’湘妃、刺南等竹适合生长在辰州和溪州那些江南之地,并不适合生长在这北方偏寒之地,可这些竹子非但无事,却益发笔直!

    心下想时,却已和哥哥走到其中一屋前,这时哥哥听见在竹丛后有细微的呻吟声,便只身走了过去。

    我便在原地待着,却忽然听到屋内有人说话,虽然疑惑,可也还是蹑手蹑脚地靠门静静偷听,因着隔着一扇门,我听不太清,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句没头没脑的话:

    “窦氏一门已经没有活口的了……”

    “这也是命……但你要记住这是他自己引来的灭门之祸。”

    我只听见了这几句,脑中依然回想着‘灭门’二字,只觉得心慌的厉害,四周阵阵的凉风吹来,不再让我凉爽只是令我害怕的瑟瑟发抖,脑海中只是回想刚才的声音。我双腿发软,只有小心的一步一踱去到晟境哥哥的身边。

    晟境哥哥见到我这样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问我:“二娘,你…怎么了?”说完便要出去竹林。

    我连忙拉住哥哥的袖子,艰难的向哥哥说道:“不要出去,危险……那里……有……人……”说完便昏在了哥哥怀里。

    当我再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闺阁之中。香炉里点的苏合香,缕缕烟丝从炉内袅袅升起,穿过雕花蝙蝠碧纱橱,陶陶然不绝,大有浮生若梦之意。

    我微微一动,身上还是阵阵刺痛。低头看了看,湿透的衣服已经换下,只穿着里衣。沁珠躺在我的床边,怕是照顾我太累,已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许是我的动作惊醒了沁珠,沁珠睁开眼睛,见我转醒便喜孜孜的向我道:“娘子你醒了。婢子这就去做娘子最喜欢吃的蝴蝶酥吧!之后我让坠玉照顾娘子可好?”

    我身心俱疲并不想吃,却也知道沁珠的一番好意,就努力朝沁珠点了点头

    蝴蝶酥是临州沉糕堂一道极其有名的点心。当年父亲被先帝派去临州时,特意去沉糕堂为我买了一些点心回来。我吃了之后,唯独喜欢上了蝴蝶酥。我时时缠着让父亲去临州买,父亲疑惑的看着我道:“长安城里做的不好吗?非得到临州去买。”

    我撒娇道:“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城中师傅们做的少些什么东西。”

    最后,父亲拗不过我,请了沉糕堂一位师傅来相府教我身边的沁珠学着做了蝴蝶酥。蝴蝶酥做起来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过就是先将面粉与糖和盐加入混合,再将从冰窖中冻住的牛乳拿出来放入室温之中使其软化,再将软化的牛乳加入面粉之中,与去岁收集荷叶上的露水混合,做成千层酥皮。再将做好的千层酥皮从两边向中心线对着卷起来,形似蝴蝶。文火烤至金黄,做成后表面再撒上一层藕粉糖砂。最后做出带有淡淡荷香的蝴蝶酥。而我说的少了一些东西的,便是荷香味。

    “三娘,你可醒了。你都不知道阿郎、娘子还有两位郎君都担心坏了。”坠玉走到床边向我急道。

    我听着坠玉的称呼疑道:“三娘?两位郎君?”

    坠玉知我疑惑,上来扶起我,往身后放了织锦团花软枕垫着,又从茶几上端来忍冬花茶给我,向我说了缘由。

    当时父亲母亲知道哥哥在破落别院的竹丛里救了一个孩子,父亲与母亲本不想让他入府。却不知因什么原因,父亲与母亲最后商量让他入了柳氏族谱,还从了柳氏男子姓制‘从晟从土’,本来收为义子,只能是从晟,对外却说晟均哥哥是当初父亲和母亲在大魏与匈奴的一次大战时,失散多年的二子,因而入了柳氏宗族,记入柳氏族谱。并改名为“柳晟均”……

    而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何父亲与母亲为何亦有如此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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