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清风吹过,飘逸的青丝风中轻绕,为他添了几分慵懒随性。

    魏岑笑道:“各位都猜错了,这诗不过是魏某随兴所作,图个应景罢了。”

    待他坐下,众人再谈笑了几句,便慢慢都把目光转移到贺敏身上。贺敏很少有机会出现在普通人的面前,兰京里关于她的传闻也几乎没有,外人对她知之甚少,众人对她的好奇居多。

    贺嘉好似已经拿准了她会当众出丑一般,又开始出声催促她,迫不及待地准备看好戏。

    贺敏缓了这片刻已经好多了,不慌不忙地起身将她昨晚准备的诗宣之于口。

    “诗名‘知夏’献丑了——莺啼蝉鸣已知夏,梅子芭蕉绿窗纱。柳絮飞尽海棠谢,日影初长渐消夜。”

    语毕,贺娇微张着嘴似是不相信她还真的写了,刚想开口说什么,话头却被贺巡抢先。

    “敏敏写得很好,这首诗孤很是喜欢。作为敏敏的老师,林先生以为如何?”

    他的语气颇有种自己很骄傲还要找人夸奖一通的意味。

    被点名的林绥自也十分上道,“不错,公主很有天赋,知而好学。”

    贺巡点头表示赞同,继而转头对贺敏道:“孤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敏敏能否应允?”

    “太子殿下请讲。”

    他站起身来,甩开手中的折扇,有意向她展示折扇上的画作——塘边细柳扶风,树下绿荷满池,偶露几颗粉白尖角,隔岸一片青梅林,芭蕉树下的漏花窗后绿衣少女正抬头望着树上的知了发呆。

    “敏敏的诗正巧与孤折扇上画中的意境不谋而合,又恰好还没题诗,不若就请敏敏赠予墨宝,将方才所作亲手题于孤的扇面如何?”

    “皇兄……”见贺巡微抬了抬手指,贺娇便不敢再多言。

    贺敏此刻只觉得有些头疼。明明只是写了一首平平无奇的诗,贺巡却非要让她出个大风头似的。

    还有魏岑的诗,若她没记错的话,宜淳公主的乳名好像就叫怜怜,这事不知有几人知情,他究竟是有意还是巧合?

    “敏敏拙笔恐糟蹋了太子殿下的爱物。”

    贺巡不以为意道:“无妨,孤与敏敏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自不以这些身外俗物可以影响。”

    若她真给太子题了诗,恐怕不到明天就能传遍整个兰京,可实际上她的字根本拿不出手。

    正思虑说辞之际,忽听身旁之人小声提醒道:“公主既因此为难,不如请韩先生代笔,韩沁先生德高望重,书画双绝千金难求,必然不会辱没了太子殿下尊贵的身份。”

    余光瞥见魏岑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贺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但想来他应该没必要在这种场合编这种话来坑她。

    她微微屈膝行礼后说道:“多谢太子殿下抬爱,殿下宽宏大度,可敏敏自知拙笔难登大雅,故而想请韩沁先生代笔题字。”

    她此话一出,四座皆惊。毕竟贺敏还不到双十年华,才名也无,如何能与不慕权贵的韩沁老先生有故?

    贺娇惊疑道:“哦?小九于何时结识了韩沁先生这样的书画大家?姐姐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魏岑又低声道:“臣自有办法,公主信我。”

    他这话虽然说得极小声,但莫名使人觉得安心可靠有信服力。贺敏只好硬着头皮搪塞贺娇,道:“不过是某些机缘巧合的陈年旧事,是以未向六姐提及。”

    贺巡倒是欣然应下,脸上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喜色,道:“敏敏愿为孤求取韩先生的墨宝,孤倍感欣喜。若得相赐,必定珍藏。”

    “既然小九如此信誓旦旦,姐姐便静候佳音了。只是你既当众许诺了……唉,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一定要告诉姐姐呀。”贺娇不想扫了皇兄的兴,但也不信贺敏真有那个本事,她连皇宫都没出过几次。

    一旁的唐勉得知她是公主后,更加因为之前的失态之举羞愧得无地自容,脑子里正拼命地组织着措辞,希望能说点什么巧妙地缓解一下尴尬。

    万万没想到这次竟然能与公主和首辅同席,若是他的行为举止能再稳重些就好了。

    曲水中的羽觞停在了一位贵女身前,她盈盈起身行礼,言说自己诗词才学不佳,愿弹奏一曲为各位助兴。

    这位贵女的琴技在兰京貌似有些名气,众人一听她要弹琴,纷纷乐得夸道听她弹一曲胜作十首诗。

    贵女正在弹奏,琴声悠扬婉转,几乎场上的所有人都被她的琴音吸引住了。

    贺敏抬手示意绿珠搀扶,她起身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流觞台。

    “我们在附近走走透口气。”

    绿珠看出来公主似是有些不舒服但还在强撑,扶着她走了一小段路,临近湖边见着一个长亭,“公主,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好。”

    待贺敏在亭子里坐下,绿珠便蹲下身替她揉腿缓解不适。

    微闭眼眸,贺敏按揉着额头道:“绿珠,我好像有点头晕。”

    绿珠想起那壶快被贺敏喝光的果酒,默不作声片刻才道:“不若奴婢去要些醒酒汤来?”

    贺敏张了张口,也确实感到喉间干涩,“好。”

    绿珠起身看了一圈,瞧见远处有几名蓝衣侍从正在打捞湖面上的落叶。

    “公主,我过去着他们问问。”

    贺敏点头,让她快去快回。

    这不是在宫里,绿珠也不敢单独留下公主,自己走得太远。

    她一步三回头地往蓝衣侍从那边走去,待向他们说明情况,再找了个人去帮她拿醒酒汤后,她一回头发现,魏大人不知何时也站在亭子外了。

    贺敏原本趴在栏杆上小憩,却不知不觉就难受地闭上眼睛。

    魏岑过来的时候见她睡着了,便放轻动作不忍出声打扰。

    贺敏歪着身子趴在栏杆上,领口微微敞开。站在近前的人一晃眼就瞧见了她颈侧原本被衣领遮挡的地方,露出一抹刺眼的红。

    星眸转瞬黑沉幽邃,迸发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绿珠赶回来还未靠近长亭,便被魏岑的护卫叫到一旁的湖边。

    浓墨色的高大身形隐匿在树荫下,眺望远处的湖面。棱角分明的侧脸好似结了一层坚硬刺骨的冰霜,绿珠不敢多瞧,低头行礼,“奴婢见过魏大人。”

    魏岑没有叫她起身,只听头顶冷冽的声音传来,暗含着一丝隐忍的杀意,威压凌人,“公主昨晚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待魏岑离去,绿珠才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在这般艳阳高照的夏日,她方才竟然有种如坠冰窖全身发寒的错觉。

    幸好魏大人问完话后语气似乎正常了不少,让护卫给了她一瓶止痒消肿的药膏,还叮嘱她好生照顾公主便走了。

    侍从此时正好送来了醒酒汤。

    端着醒酒汤走近贺敏身前,绿珠总算知道魏大人为何突然给她那瓶药了。她一眼就瞧见了公主颈侧的红印,应当是昨晚被蚊子咬的,红叶这丫头冰块没拿回来,连驱蚊的安神香也忘了领。

    “公主,醒酒汤来了。”

    绿珠刚把手放到贺敏的胳膊上,贺敏便立刻如一只惊醒的猫抬起头瞪她,见到是她才收起了满脸的警惕防备。

    “我竟然睡着了。”

    绿珠将醒酒汤递给她,“公主若是身子不适,我们就早些回宫休息吧。”

    垂眸看着碗中暖黄的汤液,贺敏点头道:“也好,再坐片刻,头没那么晕了咱们就走。”

    原本这次的雅集除了曲水流觞,后续还安排了踏青寻翠、泛舟游湖的项目。

    可惜天公不作美,曲水流觞玩得正尽兴之时,四下疾风忽起,天边黑云滚滚,如大军压境快速蔓延开来,吞噬白云晴空,有暴雨将倾的迹象。

    众人坐观天象,深知如此疾风暴雨若至,必然是没法再赏景游湖了。

    林绥自然也极快作出决断,遗憾地向众人致歉,今日集会只能就此作罢,言说改日再聚。

    众人都惋惜嗟叹,但也明白天有不测风云实属常见,便一一向林绥告辞,相继离开。

    等贺敏从湖边回到曲水台之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剩几人在与林绥交谈,想来这雅集应当是已经散了。

    她便带着绿珠按照来时的原路返回,到了渡口正停着两艘画舫,其中一艘船头站着一个劲装随侍,贺敏认得他,是贺巡的贴身护卫曲枫。

    曲枫一见她出现便神情动容,似乎准备招呼她,“公主……”

    贺敏故意低着头想装作没听见,快步往另外一艘画舫的方向走去。

    “敏敏。”

    身后响起贺巡温润柔和却不能忽视的声音,这下她倒是没法再装聋作哑了。

    她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好似才看见他们,“见过太子殿下。”

    贺巡抬起长腿从船头一步跨下来,行至她的身前,依然笑得温和亲切,说道:“孤还专程在此处等你呢,没想到敏敏见了孤就要跑。”

    虽然贺敏确实是早就瞧见他了,但肯定还是得找个合理的借口,只道:“殿下误会了,方才是我眼拙,没有瞧见殿下,殿下莫怪。不知殿下找我所为何事?”

    “老天爷变脸了,怕你贪玩忘了回宫。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正欲转身引她一同上画舫,贺巡看出了她的几分犹豫,在她开口之前又再说道:“那艘就留给其他人吧,我们先走,再不走许是会被大风大雨困在岛上。”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贺敏抬头看了眼昏黄暗淡的天色,又想起还留在岛上的林绥和另外几人,最终还是选择跟他一起上船,“那便麻烦殿下带我一程了。”

    贺巡并不喜欢她跟他过度客套生分,可是他提醒过几次她也依旧如此,他便只好让自己自动忽略她的那些客气话。

    来时日耀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现下也倒映着天空阴沉压抑的脸色,还时不时随风卷起千层波涛,推着画舫左右摇摆。

    若是风浪再大些,湖上怕是没法行船了。

    贺敏与贺巡并排坐在画舫之中,贺巡总是没话找话提起各种话头,但几乎都被贺敏的客套和“不善言辞”把天聊死了。

    “南郡也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江河湖泊,城中河流纵横,水路交织,那里的人深谙水性,连几岁稚童都能下水掏藕摸鱼,河道里的船不仅供人游湖观景,更多的是行商卖货。百姓也十分热情好客,民风淳朴,敏敏若是有机会去瞧一瞧,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贺巡时常外出游历,见识宽广,给她讲着天南海北他听闻或者亲身经历过的新奇事物。

    他以为从小养在深宫,没有出去看过外面大千世界的小公主一定会感兴趣,然后多跟他说上几句话。

    奈何他转过头时,发现她的脸上一片淡然毫无波动,他顿感几分失落,一阵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可惜我水性不太好。”

    他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她也就只提她最不喜欢的那点。

    贺巡笑笑,“无碍,你不需要水性好,若你愿意,一定会有水性好的人随身保护。”

    待他说罢,二人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幸而画舫已经临近渡口,很快就靠岸了。

    下船后贺巡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不若敏敏就同孤一道回宫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劳烦太子殿下,我的马车就等在那里。”

    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也谈不上更加失望。想为她拂去肩头的落花,可抬起一半的手还是克制地放了回去。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最终只是淡然一笑道:“那孤就先走了。”

    一直到贺巡的马车离开湖边,拐过弯道再也瞧不见了,贺敏才带着绿珠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夫甩鞭驾车,马车刚一起步,便听得啪嗒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断裂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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