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云钊看来,婢女和侍卫、小厮暗通款曲,在哪家也不是新鲜事。

    西晟新法后,府中仆役但凡不是奴籍,便有自由来去的权力。所以这种事,只要两情相悦,一般人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些心善的主家,还会促成好事,为他们证婚办酒席。

    夜里于府中私会,虽则不合宜,但也无伤大雅。此刻的崔云钊是有些不明白,向来温和的顾霁怎如此失态。

    夏初潮暖的暗夜里,假山旁站着四人,顾霁心里燃着火;崔云钊想灭火;顾冉却想添把火,再给他凉水浇灭。

    唯有窦辽,冷漠地垂着眸子,似乎毫不在意,也不回答顾霁的问话。

    见顾霁这样,顾冉也挺意外,她当初哪里能预料,顾霁这么看重夜眠,竟和夜眠来了真的。但夜眠和他多难凑到一起呀,光是夜眠明光教的真实身份,顾府肯定是不容她待下去的。

    她现在帮顾霁断了这念想,也是功德一桩,亡羊补牢。她安慰自己,顾霁醉了,撒酒疯呢。

    趁这空隙,她又偷觑一眼窦辽,他深色冷漠,大约被她坏事后极为不爽,不过他一直是这副模样呢。借着顾霁和夜眠的事,将他拖着也好,不能让他动手。

    窦辽又变回原来那副样子,因着崔云钊二人的出现,顾冉心中惧意散去不少。她甚至莫名放下心来,隐隐觉得窦辽不会真的杀她。

    只是她看窦辽这一眼,却再次将顾霁激怒。

    下一瞬耳边风动,顾冉手腕一紧,被人拽着不得不往前走去。

    “顾……霁公子!”顾冉险些破功,硬忍着没发作。

    窦辽眉头轻颦,眼看着顾霁扯起“夜眠”,绕进了走廊拐角处。他拿刀的手微动,枣红衣衫的下摆轻晃,最终却并未挪动一步。

    “阿霁?”崔云钊也是震惊,忙不迭叫了一声。

    平日的顾霁,哪里像能做出这等事的?他是真喝醉了?

    但见顾霁拉着夜眠站到了不远处回廊后,镂空的漏花窗里,隐隐绰绰透出两道影子。崔云钊又放下心来,顾霁与那小婢子将话说清楚,也挺好。

    他眉目微动,又悄然打量了一眼几步外的红衣侍卫。

    枣红衣衫的窦辽抱起长刀转过身,背对着顾冉和顾霁所在的回廊处。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夜眠!你怎么能……”

    回廊漏花窗的另一侧,顾霁双眼不错地盯着“夜眠”,他欲言又止,死死捏着拳头,此刻神情堪称失态。

    顾冉忍着勃发的怒意挣了挣手腕:“放开!”

    她声音不小,眼神也十分凶恶。

    顾霁愣了愣,他从未见过夜眠这样。此时从水边袭来一阵凉风,夜风一吹,顾霁脑中冷静不少,他顺势放开那纤细的手腕。

    他努力平复胸腔里翻腾的心绪,醋劲怒意却齐齐上涌。

    在身后灯笼的映照下,顾霁脸颊到眼底都有些泛红,他盯着“夜眠”:“你之前与我说过什么?”

    顾冉退开些距离,暗骂醉狗。

    她抿着唇看顾霁一眼,生气中带点凉薄,又拿出那套说辞:“婢子自上次同小姐落水,大约是伤了心智,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你说什么?”顾霁眉头紧颦,问完这句,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冉却无丝毫犹豫,她语声清脆,说得更清楚了:“之前说过的话,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

    顾霁身体仿佛晃了晃,又将信将疑打量了她好几眼。

    顾冉原先是有点偷摸高兴的,既做了好事,又让顾霁闹心。可真看到顾霁这用情至深的窝囊样子,她又有点看不下去,疑心自己是不是做得过了。

    “我,你……”顾霁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可他终究是矜持的性子,不像夜眠,能随意说出那许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没法在她冷眼相对的时候,复述二人曾经的诺言。

    他早发觉在晋国公府落水后,夜眠对他变得冷淡,看他的眼神也带着疏离。他以为是她失了依仗,所以变得小心翼翼。

    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么?她都忘了……

    顾霁想转身离开,可他心中不甘。

    头脑发热中,顾霁蓦然逼近一步。

    顾冉不妨她突然动手,她下巴被骤然抬起,被迫对上顾霁的目光。

    她惊得睁大双眸,那楚楚风情的一双眼,愈发勾人心弦。

    “你忘了,我帮你记起来!”嫉妒和心痛让顾霁胸口火热,他看着那双眸子,毫无预兆俯下身来。

    这变故来得突然,顾冉退无可退,汗毛直属中,她伸手猛一推拒,直将猝不及防的顾霁推了个趔趄。

    “你干什么!”顾冉一只手捂着下巴,凶巴巴冲顾霁道。

    这下她火气真上来了,她狠瞪着顾霁,强压怒意,只遗憾现在不能给顾霁一脚。

    她这一叫声音不小,窦辽和崔云钊原先都背对着这处,闻言同时看过来。见漏花窗那侧两人的距离比原先更远了,他二人又默契地背过身去。

    这一趔趄,顾霁是真的清醒了,他羞愧又痛恨,扶着墙稳住身子,也暂时稳住了心绪。

    “抱歉。”他低声开口,捡起掉在地上的脸面,转身就走。

    “等等!”

    顾冉却开口叫住了他,她得把话说清楚。明光教是一潭深水,她不想给顾府招事,也不要放弃到手的功德。

    但思及顾霁刚才的举动,她不由顿了顿,真疑心他已经跟夜眠亲过嘴巴。

    顾冉别扭又无奈,看着顾霁背影的眼神愈发嫌弃,出口的话却还算温和:“以前是夜眠不懂事,妄图攀附公子。但我现在明白了,我与霁公子不是一类人,不如趁早各走各路。”

    顾霁转过身来,冷着声音不甘道:“你与那个侍卫,就是一类人了?”

    顾冉愣了愣,她飞快瞟了眼窦辽,他背对着她与顾霁,站得有点远。

    她坦然看着顾霁,微微压低音调,叹息一般:“我是婢女,阿辽是侍卫,我们确实是门当户对。”

    她方才看窦辽的样子,在顾霁看来分明是害羞,而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再无一丝情意。

    以前的夜眠,哪里会被门当户对这样的庸俗观念困扰,她分明就是变心了。

    顾霁愤然开口:“他有什么好,我哪里比不上他!”

    这人怎么这么黏黏糊糊呢。

    顾霁好歹也是俊秀的美男子,但顾冉自小不待见他。此刻看着他破碎的眼神,不心疼不说,只觉麻烦。

    她压着脾气,害羞似的,愈发放低声音,以免让窦辽听到:“感情的事,哪里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我就是喜欢上他了。”

    说到后面,她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在顾霁看来,这才是说真心话的样子。话已至此,他心中再是如何不甘不解,也没法逼着自己死缠烂打了。他还要脸面。

    他颓然迈开步子,落脚却不甚稳当,看上去是真醉了。

    崔云钊听见动静,三两步上前,将顾霁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相携离开。

    事情总算是解决了,看着顾霁失魂落魄的背影,顾冉后知后觉感到一点愧疚。

    她呼出一口气,微微撅着嘴巴,她可是在帮顾霁呀,也算是为自己之前的莽撞行事做弥补咯。

    窦辽走了过来。

    察觉窦辽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顾冉心又微微跳起来……她坏了他的事呢。他总不会,真的灭口吧?

    她硬着头皮转身看向他,扯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笑得若无其事:“你衣服换得真快。”

    衣服都换回来了,他今夜应该不会动手了吧?

    经顾霁方才那一打岔,她觉得没那么怕窦辽了。但先前的陌生感和扑面而来的恐惧,多少心有余悸。

    她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虽则唇角带笑,但窦辽却从她双眸看到了躲闪,恐惧……和戒备。

    她坏了自己的事,还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窦辽神情漠然,眼睫快速闪了一下,他看了眼前少女片刻,一言不发走了。

    顾冉看着他的背影,那口气却依旧提在胸腔里。

    一时觉得他是怀揣秘辛的冷血杀手,与自己全不是一路人;一时又觉得他是为了帮自己而杀人、会做好吃饭、又会教她武艺那个面冷心热的窦辽。

    她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也说不清难过什么。

    但她没犹豫太久,她遂着自己心意,小跑追上了窦辽。

    窦辽显然听见了脚步声,他停住步子,略显急促的脚步很快走近。

    暗夜中顾冉双眸熠熠,她站在他旁边悄声道:“崔云钊是黑甲卫六品校尉,负责他爹的安全,他心眼可多,刚才准注意到你了,你可别再乱来。”

    是善意提醒,也是警告。

    窦辽垂眸,看着她晶亮双眼,黑沉沉的眸子闪过微不可查的戾气。

    顾冉抿了抿唇,她觉得自己是好意,他怎么好像更不开心了。

    见她比先前愈发瑟缩的眼神,窦辽眸中暗火再次汹涌。

    但他面上神情还称得上平静,似笑非笑看着她:“我该感谢你的提醒么?”

    顾冉见他眼中神色莫名,像是嘲讽,却又与之前有些不同。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说了。

    她咬了咬唇,视线从青年面上移开,谨慎地没再次开口。

    身边蓦然气流涌动,是窦辽身影一闪,快步离开了。

    顾冉垂下眸子,舒出胸间提着的那口气。她有些颓然地想,窦辽终究不是善茬,和她不像是一路人。

    但她现在有点拿不准,此后该和他划清界限,还是继续借力呢?毕竟她现在还没回到自己身体,夜眠的细作身份和窦辽杀手的身份,好像是可以互相帮助的……

    窦辽去了外院。

    “夜眠”说得不错,崔云钊看似对他不怎么在意,但方才没少打量他手中的刀。他唇角笑意轻蔑——看刀有什么用,他可没有使用固定武器的习惯,向来是有什么用什么。

    夜眠落水那日,他与崔云钊交过手。崔云钊身手不弱,但他要杀崔云钊和崔钧两个,也并非难事。

    只是被夜眠一打岔,今夜必然是没法下手了。方才离开时,他听到了崔云钊对隐匿暗处的黑甲卫们部署和警醒。

    窦辽平躺在床上,眼底幽暗又冰冷。一片寂静中,他耳边骤然回荡起“夜眠”在漏花窗阴影下遮遮掩掩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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