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落一踏进待客厅就见慕糯之一本正经地坐在堂上,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转着却还故作严肃,不禁莞尔。

    她之前跟慕糯之说师父就是像爹爹一样,没想到这丫头记到现在。

    “今日拜访师父是想跟你说件新鲜事。”尉迟砚放下杯盏斜睨了眼宋元落,开口有些无精打采。

    “我把汴京的道士全抓起来拷问了一番,又把他们涂在符咒上的东西抹在衣服上,可怎么也烧不起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莫说慕糯之,一旁服侍的丫鬟都有些蒙圈。宋元落倒是听懂了,但她偏眼观鼻鼻观心,只在一旁沉默站着。

    气氛安静得有些怪异,最后是慕糯之左顾右盼打破了僵局。

    “噢,乖徒儿是买糖把铜板都用完了才这么不开心吗?”

    “这是第三个了,今岁季春和孟秋也各有一起。前两起凶手都已落网我还没联系起来,此次联想到鬼新娘一案才觉得不对劲。难不成这又是连续作案?”

    “听不懂……好吧,虽然糖吃多了不好,这个给你吧,我偷偷藏着的嘻嘻,你别不开心了。”

    “只是这三个死者都是安分的老实人,没有仇家也没是非缠身,而且彼此之间没有联系。”

    尉迟砚越说越焦虑,猛地一拍桌子直勾勾看向宋元落:

    “人命关天,你若真知道什么,就别耍性子了。你要多少金银大可直说,本侯给你就是。”

    宋元落抬眸冷冷看向尉迟砚,片刻后勾唇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

    “王妃看似在问侯爷想不想吃糖,其实是她自己想吃糖了。侯爷既是来看师父的,下次不如带些蜜桂坊的酥香糖来吧。”

    尉迟砚一愣,转身看向被他吓了一跳却还是笑盈盈伸着手的慕糯之,她看起来倒真像在关心他开不开心。

    他迟疑着伸手捏起她掌心的蜜糖放入自己口中,便见她清澈的眼眸转瞬盈满开心。

    “甜吗?阿糯每次不开心只要吃块糖就好啦。”

    尉迟砚垂眸静默几秒,缓缓点了点头,“很甜。”

    镇国候府的公子和相府千金自是自小便相识,可慕糯之是个傻子的事全城皆知。每逢宴会他也总能看见那些世家女子围起来拿她逗乐取笑,他——亦曾摇头蔑视过。

    “我不开心是因为遇到了难题,王妃可愿让宋娘子帮我解答?”他直视慕糯之的双眼,放柔了声音。

    “落落很善良的,不过她愿不愿意帮你,得看她的意愿,我们不能强求哦。”

    慕糯之便笑着看向宋元落,眼睛亮亮的。

    “阿糯希望我帮他吗?”

    “嗯嗯。”

    “好。”

    宋元落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放在她掌心,看着她欢喜的模样也忍不住扬起嘴角,随后才看向尉迟砚。

    “不止三起,王百川若不是被人射杀,或也死于此。”

    尉迟砚一愣,惊诧道:“莫不是这案子还和鬼新娘之案有关?”

    “我不知道,只是种种蛛丝马迹让我不得不多想。你先说说死者死前去过哪里,见过谁,做过什么。”

    尉迟砚于是从龚自力今晨出门开始说起,一丝一毫都不敢漏掉。宋元落始终安静仔细听着,直到他说到——

    “后来他不小心掉进河里,被人救上来后又去兰蜜坊买了他夫人爱吃的糕点。然后走到白定街,身上就忽然开始冒烟了。”

    “他身上原是有水的?”宋元落顿时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在尉迟砚困惑点头后开口道:

    “我曾在一本闲书上看到过一种名为白磷的物质,于水中可保存,可若是曝露于空气中,就会直接燃烧”

    “就是道士用的那种?可我们试过了,衣裳上烧不起来。”

    “若不是衣裳,而是直接涂于肌肤呢?再者,道士的符水擦杂其他东西弱化了白磷功效,凶手用的估计只有白磷。”

    宋元落说着心头一紧,她想起了二战时期的□□,只要接触皮肤就会猛烈燃烧,而且怎么也擦不掉。这样可怕的东西若是在这个时代被使用,定会生灵涂炭。

    可这个时代究竟是谁有这本事,为何史书上又全然未提起,难不成也是个穿越者?

    “竟有这种东西……”尉迟砚的神情也变得极其难看,语气中却满是不可置信。

    “小侯爷可知长明灯?”

    “先祖陵墓中便放有此灯,据说可千年长燃不灭,但谁也未曾亲眼见过。与这白磷有关?”

    “只是猜测,毕竟谁也活不过千年。”宋元落敛眸浅笑,事实上千年后也未曾有人探出真相。

    “将一块白磷置于水油中,古墓门开空气涌入,白磷便会燃烧。若关门隔绝空气,则白磷继续保存于水油中,此或可长明。”

    尉迟砚再次惊诧不已,“可那白磷该如何制得?”

    “可从大量白骨或尿液中提取,故小侯爷可——”

    “夜香行!”

    宋元落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这几起案件相隔甚远,若加上王百川更是连时间规律也没有了。”

    “再者我本猜测凶手或许是想借神罚论动摇民心,但听侯爷描述前两起案子根本没有掀起风浪。若真想借此造谣,比起普通百姓,达官显贵影响力更大不是吗?”

    还有一点她未曾说出口,那便是符咒自燃和提炼白磷,可都和炼丹修仙之术脱不了关系。

    魏王……

    尉迟砚静默片刻后挥手命令所有奴婢退下,沉眸凑近宋元落耳边轻声道:

    “不瞒你说,我们确实发现有人暗地里在汴京搅弄风云。虽然不知背后主谋身份,追查中却查到了雍国细作的踪迹。”

    “雍国细作?”宋元落面露讶色。

    她在和平年代活久了,总容易忘记这是一个两国常年战乱,且已经在历史书上消失的时代。

    “不说这些,我先去查夜香行。”

    “嗯,同时也调查下死者周围关系,看看有没有漏掉的线索。根据你刚才所说,死者家中应当还有一遗孀?”

    “他夫妇二人尚未生子,双亲皆已去世,家中唯一发妻。”

    “好,待你查完夜香行,我同你去死者家中拜访一趟。”

    尉迟砚自是欢喜,之后又说了一些案情细节,直到天黑才走。

    而他一离开,林妈妈就迫不及待进屋高兴地围着慕糯之转。

    “太好了王妃,王爷身边服侍的章妈妈亲自过来说了,明晚就让王妃去王爷院子里。”

    正在一旁坐着闭目按着眉心的宋元落猛地一惊,开口声音都有些沙哑,“你说什么?!”

    “哎呦,你吓老妇一跳。”林妈妈拍着胸脯,随即又瞪向她,“不是早就传消息过来说明日是吉日,你怎么吃惊成这样?”

    原定日期是明日不错,可宋元落下的那药今日就该发挥作用了啊。

    宋元落焦虑地站起身,满心疑惑却无人可说。唯一知道下药之事的濮翊扬怕是还因为她让他跳河之事而在生气,她想到恰才他的冷笑便也不想去找他。

    就这样一夜难眠,又一直熬到翌日傍晚,魏王院里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宋元落就算再自欺欺人也有些坐不下去了。

    桃夭早问过濮翊扬,那药是他亲手捏成粉末混入的丹粉中。随后又亲眼看着魏王咽下那丹粉制作的丹药才跳入河中。

    而飞花阁那边更是拿全阁性命担保药绝无问题,因为同一批制成的药他们已试过数次。

    唯一的可能就是药效发挥迟了,可若再不生效,此药还有何用?

    “王妃,记住了吗?是会有点疼,但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林妈妈还在不厌其烦地絮叨着,宋元落透过窗缝看见慕糯之那双清澈又懵懂的眼睛,只觉心痛不已。

    慕糯之如今十六,甚至未成年,更不用说她心理年龄只有六岁,男女之事于她究竟会造成多大的冲击,谁也猜不到这个后果,宋元落更不敢想。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林妈妈的话,快步离开了卧房。

    林妈妈有一句话实在让她无法反驳——十六岁的女子,在这个时代为人妇为人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慕糯之出自名门,她有她的命运与使命。

    宋元落只觉得自己好似再次站在了集团大厦的顶楼,那个她曾最信任最崇拜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冷漠的眼眸再无昔日情谊,他伸脚将她踹下楼时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她的性命贱如蝼蚁。

    绝望,恐惧,无助,就像是巨浪,再次将她吞没。

    ……

    戌时,接慕糯之的小轿被抬入了院内。

    慕糯之原先一直乖乖地被林妈妈摆弄着,可直到所有人都注视着她上轿,而宋元落又不在身边,她才忽然开始有些慌了。

    “林妈妈,落落怎么还不来呀?”不知道问第几遍了,慕糯之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林妈妈也抹了把眼泪,她是高兴的。

    “王妃乖,她不来了,王妃先去吧。”

    “她为什么不来,林妈妈,落落为什么不来啊。我不要,我不要去了,让我下来,你们放开我,我不要去了,哇——”

    慕糯之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可桃夭也被林妈妈塞进了轿子,撇开视线咬唇死死拉着她不让她下轿。

    满院皆寂,唯剩慕糯之孩童般的哭声嘹亮回荡。

    哭声一路飘至柴房,飘入宋元落耳中。可她被绑着手脚堵着嘴,也只好含泪仰头卖力看向紧闭的柴门。

    一刻钟前她就后悔了,可林妈妈连同院里的小丫鬟们竟是直接就把她绑了起来。

    哭声远去后没多久,房门便被人推开,宋元落愤怒地看向进屋的众人。

    “王妃已经走了,辛苦你今晚在这睡一晚了。”林妈妈坦然对上她要吃人的眼神,眼眶也有些泛红。

    “元姐姐。”慕糯之的贴身丫鬟棠儿哭着上前替她取下口中的布条,心疼地揉了揉她被撑红的腮帮子。

    “为何?!”宋元落愤怒地撑起身子,这话问的是她最信任的那些丫鬟。

    她们平日里最听她的话,可今日竟全都联合林妈妈来背刺她。

    “元落,林妈妈是对的,王妃理应尽快同王爷圆房诞下子嗣。”

    “可她什么都不懂——”

    “她不用懂,生下孩子,保住嫡子之位,就够了。”

    “那孩子呢?她甚至不知如何为人母,该如何抚养,如何教导?”

    “不是还有你还有我们吗?”

    “所以……她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是吗?”

    宋元落浑身就像泄了力,呆呆地瘫倒在地上。

    “总之这是为她好,这才是对的,这定是对的……”有一人嗫嚅着,紧接着众人皆轻声点头嗫嚅起来。

    她们挡在门口就像一堵墙,将宋元落包围在密不透风的死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敢去看那些麻木又执拗的眼神,闭着眼好想尖叫却又发不出声音,直到突然听到一道清透又明亮的声音:

    “怎么都聚在这?”

    “濮侍卫,我们是——濮侍卫,你这是干什么!”

    “娘子们,再不避开些,我的剑可不认人。”

    一阵花容失色的尖叫声中,一双温暖修长的手轻轻托起宋元落满是泪水的脸颊。

    “还不去追?”

    宋元落浑身一震,几秒晃神后飞快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往外冲去。

    要赶上,一定要赶上!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

    可惜,还是没有赶上。

    拦下轿子她可以有无数个借口,生病了,去协助皇城司破案,失踪了……可此刻她却只能被拦在门外。

    这就是皇权。

    “你究竟想做什么啊,啊?你杀了老妇吧,你杀了老妇吧!”

    林妈妈也已经追了上来,捶着自己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路上似是摔了一跤,整个人满是泥土,布满皱纹的脸上有好几处伤口,沾着血泥与碎石,像是历经磨难。

    在相府夫人身边服侍了一辈子的鹤发老妪,平日最爱干净最注重仪表,她大抵也从未如此狼狈过吧。

    “元丫头,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林妈妈痛哭着抱着宋元落的双腿跪了下来,无助地搓着手,最后用力磕起头来。

    宋元落终于崩溃地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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