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元落离开崇礼书院前往鬼市后,蹴鞠队的练习就一直未曾中断过。而她们的情绪受柳奈落感染后变得愈发高昂,每日每夜的苦练终换得进步神速。

    女孩子的同理心总是特别强,无论是在怎样的环境。

    宋元落一踏入院子就对上一些担忧悲悯的视线,这些女弟子虽然同尉迟砚并没有什么交情,却一眼看出了宋元落脸上的憔悴。

    她自小并无父母缘,更不用提朋友恋人,孤家寡人一辈子,最后从高楼被信任之人踢下,死得也凄苦憋屈。尉迟砚的死对她的打击或许远比她自己想象中还要大。

    而对那幕后之人的恨,也同样难以消除。

    “你们目前对规则的熟悉和基本球技已经都练得很熟悉了,我们接下来针对性分析下要迎战的那些对手。”

    宋元落招呼众人在桌边坐下,摊开手中卷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蹴鞠不是靠蛮力,要赢不光要考脚下功夫,还要靠这里。”

    汴京有书院六所,包括国子监在内便有七只参赛队伍,而这里只有崇礼书院一支女子队伍。

    比赛采取晋级制,一天内比完。也就是说要想获得冠军,便得连赢三场,这对体力的消耗极大,更不用说对战的全是男子队伍。

    但也不是没有赢的机会,毕竟书院多孱弱文人,平日里更是专注学业,会像她们这样花那么多时间练习的基本上没有。

    一来蹴鞠大赛如今不过是逗天子开心的存在,有骨气的志不在此;二者无论是想走捷径的,还是真喜欢蹴鞠的,都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不读书反终日踢球,传出去不好听。

    除此之外——所有会出现在学校运动会上的项目,就没有宋元落不会的。

    “我翻阅过一些过往有关蹴鞠比赛的粗略记录,发现很多蹴鞠队虽然已经有初步的角色意识,却没有成熟的阵型。”

    “阵型?”

    “蹴鞠就像打仗,也讲究排兵布阵。”宋元落在纸上画出球场,在球网前画下八个圆圈,“当球在场上时,有人意识到要去抢,有人意识到要防止对方的球踢进自己的网,就像打仗有持矛的,自也有持盾的。而我现在要做的,是明确谁攻谁守,对应的便是固定的站位。”

    “蹴鞠不该追着球一直跑吗?”

    “固定阵型意思是对应的人保持相对位置移动,而不是站在原地不动。奈落最近一直在练习花球,加上她不擅长跑步,正好做守门员。而你们剩下七人,我计划按照双后腰碟型……”

    宋元落就这样细心讲了一上午,临近午膳之时,柳奈落才慌慌张张跑进了屋。

    还未开口,就先哭倒在了宋元落怀里。

    宋元落有些茫然地看向濮翊扬,后者也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过很快慕糯之就在九尾和邈叔的陪同下一起走了进来,晃着一张红帖子笑盈盈道:“落落,乖徒儿要成亲了,我们一起去看热闹吧。”

    ……

    镇国侯白发人送黑发人,听闻嫡子死讯后便一病不起。一直到今晨才在太医的治理下有力气下床了,结果才出门就命人往尚书府送了个消息。

    过两日便是尉迟砚的头七了,他心疼儿子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去阴曹地府,便想在他头七这日为他把亲事办了。

    他不光要办,还要大办,办得能多热闹就多热闹。

    “黎簌簌呢?”宋元落听后看向九尾,动唇无声问道。

    “被黎家接回去了,我让石头和狗奴盯着外面。”

    宋元落于是又看向柳奈落,她好像可以猜到她为什么哭,却又无法感同身受。于是也只能轻轻摸着她的脑袋,毕竟她向来不擅长说什么安慰人的话。

    柳奈落哭了很久,一直到哭累了,才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向宋元落,“元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可以帮你什么呢?”

    “让我可以嫁给阿砚。”

    宋元落确实是无法理解柳奈落。

    若她是在尉迟砚死前想争取她或许还觉得情有可原,可如今人都死了,还抢着去冥婚又是什么道理?

    宋元落想不明白,也帮不了柳奈落。

    尉迟砚和黎簌簌的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只是政治联姻,不受他们自己控制。所以哪怕尉迟砚死了,这场婚事还是会进行下去。

    她唯一能为她做的,也只是让慕糯之用王妃的身份带她进侯府见尉迟砚最后一面。

    “那便现在吧。”柳奈落哭着说。

    宋元落一愣,片刻后微叹了口气。

    ……

    这最后一面,宋元落本是想定在尉迟砚头七那日。

    尉迟砚的尸体被送回镇国侯府后,九尾就去替他的遗体化了妆,填上了他脑袋上的那个洞。加上有邈叔的冰棺,他的尸体其实并不可怖。

    可宋元落依旧不敢去见他,她怕见到他她会忍不住现在就去找那个真凶对峙,从而露出自己的底牌。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差证据,定罪的证据!

    还需要忍,忍到赢下蹴鞠大赛,只要赢下蹴鞠大赛……

    宋元落深深吸了一口气,踏入停棺的房间外屋。

    镇国侯听到小厮禀告从里屋走了出来,扶起行礼的慕糯之后朝宋元落望来。

    他看起来苍老了不少,整个人依旧十分严肃,但瞧着就有些外强中干了。

    宋元落没有行礼,也没回避他的视线,只是站直腰背视线淡漠地回视他的目光。

    她不愿再向人低头,更不愿跪下。

    而在两人沉默对峙间,柳奈落从几人身后猛地蹿了出来,哭着跪倒在地上,“侯爷,就让我嫁给阿砚吧,我愿为他守节一辈子。”

    宋元落显然没有料到她抱着这个打算,吃惊的同时又悲悯地叹了口气。

    柳奈落虽父母双亡,家中也无长辈主持婚事,但也是出身富庶人家,受着世家教养长大的贵家小姐。如此出格行径在宋元落看来虽没什么,但对于她自己来说怕是彻底放弃了自己的自尊和颜面。

    镇国侯显然不可能答应她,甚至十分瞧不上她,连带着将对宋元落的愤怒也撒在了她身上,“阿砚就是跟你们这些离经叛道之辈终日厮混,才落得如此下场。”

    “你们给我滚,都给我滚!”

    柳奈落被他一脚踢开,摔倒在地上咳嗽起来。宋元落急忙上前扶起她,皱眉看向镇国侯,“小侯爷那样肆意随心的一个人,生前尚且为妥善安置柳娘子费心思量,您又何必在他棺前如此伤人?”

    镇国侯的手急促哆嗦着,片刻后咳嗽着重新进了里屋。

    宋元落扶起柳奈落一同进了屋里,只不过进屋前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眼懵懂茫然的慕糯之。

    柳奈落一见到尉迟砚的遗体就失控地崩溃哭嚎起来,免不得又得继续求镇国侯。宋元落远远看了尉迟砚一眼,出了外屋。

    “我们回去吧。”她有些沙哑地开口道。

    慕糯之眨了眨眼,从袖中掏出一个油包,“落落,我还没把酥糖给阿砚呢。”

    次次都是尉迟砚去王府时带糖给她,这一次知道能来尉迟砚家中看他,她自出发后便显得格外开心。却不知她是何时偷偷藏了这酥糖,打算来给他一个惊喜。

    “阿砚睡着了,阿糯将糖放下后就出来吧。”

    “好呀。”

    慕糯之于是开心地跑进了里屋,好奇地看了眼柳奈落和镇国侯,将酥糖小心放在他手边后还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他身上。

    随后笑盈盈跑到宋元落耳边咬她耳朵,“阿砚的爹爹也好凶,他睡觉还要盯着他。怪不得阿砚跟我说——”

    她这句话被里屋的哭声打断,便有些害怕地缩着脑袋躲在宋元落身后不肯再开口。

    “小阿糯,我们出去看邈叔的绿虫子吧。”九尾如今和她很是熟络,如此一说便她推着出屋去马车旁找邈叔去了。

    宋元落在屋外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进屋拉住了柳奈落。

    “人死不可复生,你这又是何苦。”

    柳奈落瘫坐在地上,神情有些呆滞,“我只是希望他头七那日回来,能看见我,说不定洞房夜我也能看见他。”

    “这世上没有鬼——”

    宋元落的话音一顿,面上浮现一丝难过。

    她扭头看向棺中的尉迟砚,垂眸道:“尚书嫡女何等尊贵的身份,又怎会甘愿做一辈子寡妇。与其等尚书府来退婚,侯爷又何不为阿砚寻一个真心爱他的。若——他九泉之下知道,也算了了生前遗憾。”

    “尚书府不会退婚。”镇国侯闷声道。

    几乎是话音落,黎簌簌就趾高气扬迈进了屋内,“我自然不会退婚。”

    她斜睨向柳奈落冷嗤一声,“他活着你就争不过我,以为死后就行了?”

    黎簌簌紧接着又对着柳奈落冷嘲热讽了几句,将她刺激地跑出去后便也烦躁地扫了眼尉迟砚后一同离开了。

    从始至终宋元落都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只是起身将那包酥糖塞到尉迟砚手里,又收了慕糯之的披风,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等出了屋,她才仰头望着天空有些愣神,“我有时候真捉摸不透这些人究竟在想什么。”

    “何必管他们在想什么。”

    宋元落回头看了眼濮翊扬,挤出一丝笑容,转身往府外走去。

    他们的马车还停在侯府门口,九尾正扮演着安慰柳奈落的角色。宋元落眯眼望向才刚离开的黎簌簌的马车,半天没有动弹。

    “怎么了?”濮翊扬走到她身旁问她。

    “那不是尚书府的方向。”

    濮翊扬挑了挑眉,“文王府邸倒是离这里不远,正好是这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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