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金矿并不小,规模怕远在雍虞两国现存金矿之上,也难怪雍国人那么惦记。

    宋元落穿过狭长的通道,便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矿道。

    此处地面明显被人刻意收拾过,甚至摆了大石与茶碗,看样子是监工的休息处。

    宋元落一眼就注意到了被供奉在大石上的一座泥像,看起来像是矿洞里的守护神一类,不过那张脸看起来却莫名有些熟悉。

    宋元落总觉得自己似是在何处看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她也不敢盯着,看了几眼后便飞快低下了头,余光落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恰才那鞭声正是落在的他身上,宋元落不敢吭声地同众人在一旁站着听那监工辱骂了好一阵,才大致猜出这人被打的原因。

    此人的妻子今晨难产大出血,他试图逃出矿洞买药材回来救妻,却被人举报抓了回来。

    倒是个重情的。

    “庄掌柜,这次又有什么好货?”那监工打累了,这才懒洋洋地看向他们。

    人牙子当即谄笑着拽着几人走上前,“顾头,这几个干活可都勤快了,绝对的好货。”

    “啪!”人牙子话还没说完,一鞭子就已经朝他脸上劈了下去。不过他反应快,拽着宋元落往自己身前就是一扯。

    “又只有两个娘们,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宋元落还未反应过来,鞭声与咒骂声就在耳边炸开。她发懵地缩着脖子睁开眼,对上濮翊扬宽慰的笑容。

    鞭子被濮翊扬用后背挡了下来,这一举动莫说宋元落,便是监工和人牙子也愣在了原地。

    这身手和速度可不简单。

    宋元落今日起床时还曾与濮翊扬千叮咛万嘱托,无论何时——哪怕她遇到了危险,也绝对不可以暴露真实身手。

    谁曾想才进入金矿,他就因为这一她可以承受的一鞭子暴露了自己。

    但明明是她平生最厌恶的鲁莽行径,此刻对上濮翊扬的视线,宋元落心中却一丝埋怨也未曾泛起。

    “顾头,这两人可是真夫妻,您看,护得很呐。”人牙子反应快,当即就笑呵呵朝监工吹擂上了,“两人欠了债躲债来的潭州,无亲无故,亲婚燕尔,尚未生育。”

    监工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收起鞭子拍了拍濮翊扬的伤口,又用力摸过宋元落的屁股,莫名其妙地开怀大笑起来,“身子骨倒是硬朗。”

    “你小子呵呵呵,爷对你的娘们没兴趣。”对上濮翊扬恶狠狠的目光,那监工甚至心情更好了,咬牙用折叠的鞭子按着他的伤口,“爷有的是雏儿玩。”

    “庄老三!”

    “诶,顾头。”

    “爷警告你,下次若再没有娘们,爷弄死你。”

    “顾头,这符合要求的女人不好找啊。”

    “嗯?”

    “是,是……”

    两人的对话有些奇怪,不过宋元落一时也说不上原因,只是有些担忧地看向了队伍里仅剩的那个女人。

    说是女人,其实看长相也不过二十出头。

    “来人,把他拖回去,把这对新婚燕尔也一起带回去。”随手扔给人牙子一颗金子让他滚蛋,那监工便唤来了他的手下。

    “顾头,咱们今晚玩洞房花烛夜吗?”那手下看起来和他关系不错,乐呵呵地凑上去问道。

    “一个娘们入什么洞房,去去去,都带下去。一个两个的都不给我省心……”

    在监工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宋元落等人被带离了此处。

    沿着看似是主矿道的通道走了一段路,路过几处矿石开采地后,几人竟又进入了一个更为宽敞明亮的地方。

    而在这里,顺应地形摆放着一个个铁笼子。

    这座金矿远比宋元落想象得还要大,且这些人对金矿内部的开采与倒腾想来已经到达了极致。也难怪四周看不见一个私兵的痕迹,更不用说汴京那边一点金矿的风声都没有收到,这些人怕是都藏在了洞里。

    宋元落和濮翊扬被一起关进了一个笼子里,而刚刚那个被鞭打过的男子则被推入了摆放在斜坡上比他们稍高一些的一处。

    那个笼子里似还躺着一个女性,也不知是死是活,而笼子下有一滩大面积的血水,流到斜坡上的血迹已经凝固。

    那男子进了笼子也不去照看地上躺着的人,只是颓然靠在铁栏杆上,满脸绝望。

    除他们三人外,其他人却没有被关入其他空笼子,而是继续被监工推着往前走去,很快就不见了身形。

    等人一消失,宋元落立马去扒濮翊扬的衣服,待给他上好药才扒拉着笼子打量起了四周。

    这个空间总共有八个笼子,其中包括他们在内共有六个笼子有被褥衣物,另两个则是空的。不过此刻其他笼子里都没有人,只有他们四个活人——亦或是三人。

    “大哥。”她抓着笼子,声音轻柔而怯懦,“大哥,你能听到吗?”

    那被打的男子听到她的声音睁开眼,只是眼神中依旧布满了绝望。

    “大哥,地上那人是你的夫人吧,她还活着吗?”

    一句话似是触碰到了那男子的伤心处,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很快便呜咽着哭出了声。可偏生他又一句话不说,只是咬着唇一个劲地摇头。

    宋元落颇有些无奈,却只能继续耐心地与他沟通,“大哥,我刚刚都听到了,你的夫人是难产大失血了吧。现在还有气吗?”

    那男子继续摇头抹泪。

    “大哥,你冷静下听我说,我夫君以前是做药材生意的,我专门为人接生,这种情况我们见多了。”

    那男子终于像是找回了理智,猛地直起身,不过几秒后又颓然地坐了回去。

    宋元落不放弃,继续说:“我们带了药,只要她还有气就能救回来。”

    宋元落说完濮翊扬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她,他们哪有什么神药,只有邈叔的保命药。

    那可是融化了慕糯之身上所有他曾赠予的补血丸提炼出来的唯一一颗啊。

    难道她打算——濮翊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可随后却又忽然觉得这一切放在她身上简直太正常不过。

    这世上的一切奇珍异宝于她而言哪比得过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哪怕那人与她无亲无故,亦无权无势。

    “你们就算带了药又如何,你们都被关——”那男子的声音一滞,随即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淡定走出笼子的濮翊扬。

    “还不看看你的夫人还有没有气?”宋元落的声音从笼子处传来,哪怕笼子开了,她也并没有出来。

    那男子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探他夫人的气息,随即激动地连连点头,却一个音也发不出。

    濮翊扬本想直接给他药,看到这场景实在无语,索性把这个笼子的锁也开了,进去后亲自探了鼻息,喂下药才重回了笼子。

    “你们,你们……”那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重新合上锁,大脑混乱极了。

    “大哥,先把你夫人移到干净的地方,再把所有厚衣物给她盖上。接下来就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吧。”宋元落继续温声细语地说着,只是语气中却带了难以觉察的引导性。

    那男子想也不想就听话地照着她说的做,明明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明明此人看起来那么柔弱普通,可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相信她。

    相信她能救回自己的妻子。

    “大哥,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看着他做完一切,宋元落弯眼笑着开了口。

    笑容亲和近人,只是若细看便会发觉她的眼中不带一丝感情。

    男子并未觉察,想也不想便道:“我叫钱馍,还不知娘子是——”

    “钱大哥唤我元儿便可,这是我的夫君翊之。”宋元落说着转了转脑袋,歪头语气颇为好奇,“钱大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吓人得很呐。”

    “你可以……都和我们说一说吗?”

    ……

    钱馍和他的妻子凌氏本是襄阳人士,几年前家乡洪灾,他们逃难来潭州求生。

    做了几年活计后他们便在城里寻了一处小铺子,卖些襄阳的早食。

    日子虽然过得辛苦,却也有盼头。可不曾想几月前铺子便开始出了各种意外。经常有客人吃坏了肚子来闹事,最后甚至有人把他们告到了衙门。

    衙门判的罚金他们交不起,再后来,人牙子庄老三找到了他们,一来一去他们就签了死契。

    再之后他们就被抓到了矿洞里,日夜做苦力。

    “钱大哥,你可知为何我夫妇二人与其他人不是关在一处?”没有耐心也没有那个时间继续听钱馍的悲惨经历,宋元落找了个适当的时机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苦情回忆录。

    钱馍自然没有发现这点,甚至还有点同情眼前这个单纯善良的娘子,“欸,元儿娘子你不知,这全是因为你们是真夫妇啊。”

    “真夫妇?”

    “这些笼子里关的都是真夫妇,白日去采矿,夜晚就得被他们逼着行那,那夫妻之事,哎!”

    宋元落一愣,扫视过周围一个个由铁栏杆组成的笼子,忽然便明白过来。

    “那若不是真夫妇呢?”

    “他们便会亲自选人逼着那两人成为真夫妇,还取名,取名叫什么洞房花烛夜。”钱馍啐了一口。

    宋元落顿时彻底明白了过来。

    难怪那个监工急不可耐地想要女子,难怪他会如此高兴他们是真夫妇。

    他们要的不是夫妇,也不是女子,而是可以生育的胎体,他们要的是子嗣。

    出生在矿洞的孩子会更顺服更不会去思考逃跑叛逆,且这些孩子可以继续生孩子,如此金矿之内的生态便可以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

    这还真像是萧玉珩的手笔。

    宋元落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容王府,她坐在棋局前,而另一边则坐着那个与她势均力敌的对手。

    萧玉珩,生前你就不是我的对手,死了难道还能赢吗?你便在阴曹地府,好好看看我是如何打破你精心构造的“乌托邦”。

    宋元落缓缓睁开眼,嘴角噙着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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