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翊扬赶到青龙府时,宋元落半只脚已经踏上了奈何桥。

    很神奇的是她那时候没有害怕与悔恨,反倒是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老怪曾问过她的那句话——“小丫头,你若真喜欢他为何不直接说?”

    为何不直接说?因为心虚。

    她有事情瞒着他,这件事若不说出来,便始终是一根横在他们之间的刺。

    宋元落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她想恋爱应当同做生意也差不多吧。

    双方若想保持长久的合作关系,坦诚是第一要素。

    而此刻直觉自己并活不下去了,宋元落对上濮翊扬崩溃绝望的眼神,却反倒涌起了坦诚的勇气。

    “别伤心。”她动了动手指,望着他的眼泪挤出一抹笑容,“翊扬,或许我此刻的死并非真正的灭亡,而是另一种新生。所以别伤心。”

    濮翊扬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也或许是误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含泪拼命摇着头,“你不是从不信鬼神吗?别睡,别放弃好不好?”

    “翊扬,你听好了。”宋元落用力抓着他的袖角,“我是从千年后的未来穿越时空而来,我从一开始便不属于这里。”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一阵脚步声便可以轻易淹没,可里面的内容却震得濮翊扬瞪大了眼睛。

    他望着她的眼睛,未生起一分怀疑。

    宋元落从来不会胡言乱语。

    “我在未来死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大不少。我曾与你讲过的那些过往经历都是真的,只是我并非坠河,而是坠楼。那里的楼很高很高,是现在的十倍百倍,我被那个人踹下去后应该是当场就断了气,再醒来我便到了这里。”

    “到了千年前的这里——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是在说胡话。”宋元落自嘲地笑道。

    生命最后的阶段,她竟只想告诉他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若干年后,若他再想起自己,又是否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因死亡而崩溃的疯女人?

    “我信,元落,我信。继续说,不要睡,我听着。”濮翊扬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入她的嘴角,咸咸的,苦苦的。

    “起初,这里对我确实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我就像一个误闯进来的游魂,顶着不属于我的身份在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混着日子。”

    “可渐渐的,我与你们越来越相熟,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在一次次濒临死亡又死里逃生中我感觉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越来越真实。”

    “我就像是有了新的生命一般……”

    宋元落哽咽着停了下来,她本想劝说濮翊扬不必为她的死亡而难过,或许她离开这里又会在另一个世界奇迹般活下来。

    可她越说,越依恋这个世界。

    “……其实我真的比你大很多。”大概是为了转换心情,她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如果从我死的那个年纪算起,你现在叫我一声姑姑都不算过分。”

    “你似乎格外在意你我的年纪。”濮翊扬忽然挨近至她眼前,长长的睫毛擦过她眉骨,落下暧昧的酥意。

    宋元落呼吸一滞,疲软的心脏忽然急剧跳动起来。

    要不世人说恋爱脑可怕呢,她这个年纪了萌动春心竟也有临死仍在动色心的荒唐。

    “我,你,你,还不是你动不动就叫我元落,没,没大没小的。”宋元落说着咽了口口水。

    “不叫你元落……”濮翊扬的额头抵着宋元落,呼出的热气吹得宋元落脸颊痒痒的,“那我叫你姐姐可好。”

    “姐姐。”

    宋元落终于在这一声“姐姐”中,五官流血,昏死过去。

    鲜血顺着濮翊扬紧挨着宋元落的肌肤流淌过他暴起的青筋,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动弹。

    “年纪大点又如何,你向来是不拘泥礼节的人,怎轮到自己了便介意起年岁了?还是你觉得我会介意?”

    “笨蛋,我在你眼中难不成便是那种非黑即白的黄毛小子?”

    濮翊扬挨着宋元落的脑袋,嘴角上扬挂着笑容。泪水不间断地自眼角滑落,他轻言细语地独自嘀咕着,“其实我也有很多事瞒着你,我本打算就这样瞒一辈子,瞒到我们白头偕老也不让你知道。”

    “我也害怕你会嫌弃我,害怕你会因为那些事便想甩了我这个威胁的拖油瓶,害怕你会不要我……”

    宋元落缓缓睁开眼,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终于蒙上一层白雾。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濮翊扬抱着她说了很多话,似乎与他的身世有关,可此刻醒来她却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了。

    “小元落,让我看看。”邈叔的声音自身侧想起,宋元落的鼻子立刻就酸了。

    “邈叔,我好像能看见光了。”由邈叔扶着起来,宋元落便迫不及待地交待起自己的感受了。

    邈叔知道她在想什么,除了宽慰她耐心养病,也给了她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她这身子损伤太过,一时半会儿绝不可能养好。

    至于眼睛,邈叔没有信心能恢复。

    “能活下来我就很知足了。”宋元落掩下心底的失落,反安慰起邈叔来。

    邈叔并没有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便替她把脉施针起来。等他施完针九尾和濮翊扬才被允许进屋,两人自然又是一通嘘寒问暖。

    “这丫头可比你们想得厉害多了,你们也别把她当瓷碗怕碎了。”邈叔一遍收拾针包一边看着已经在问濮翊扬公务的宋元落和婆妈替她擦汗的九尾,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

    这三个病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搞,偏偏还是他这个最讨厌替人看病的怪大夫唯一舍不得耍性子撂挑子不干的,真是烦死了。

    “我现在去煎药,都给我喝光。”邈叔说完又看了眼破相的九尾和一身伤的濮翊扬,甩袖子离开了。

    他可真想那个乖乖喝药的慕糯之,也不知道那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邈叔,我一定喝光。”宋元落看不见身边两人的伤,以为这脾气是对着她发的,立刻高声回应着,还因说得太急而咳嗽起来。

    “那老怪脾气越来越古怪了,老大你理他作什么。”一阵咳嗽急得九尾差点跳脚。

    宋元落笑着按住他的手,却继续询问起金矿和两府知州的事情来,坚持的模样真是让九尾和濮翊扬又好笑又无奈。

    两人自知拖延含糊这套对宋元落没用,也只好半真半假地将提前编好的话说给她听。

    矿洞里一番乱战死伤无数,好在最后没有倒下的是那些日日采矿的矿工。而没多久成功制服潭州知州的御林军也终于获得潭州府兵支持击退了一直缠着他们的雍人,攻入了金矿内并联手濮翊扬彻底解决了金矿内的反叛势力。

    “金矿里那些矿工我并没有交给御林军,邈叔找了个他们久居矿洞不能立刻出矿的借口骗过了御林军,他们如今还在矿洞里。”

    “你是在想我可能会想借机收下这些人?”宋元落很快明白了濮翊扬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当初藏下武家军是因为夺嫡特殊,如今新帝登基天下太平,我们藏他们做什么。”

    “可,这一路走来地方并不太平。”

    “天下乱了太久,治理需要时间,况且我们就算要插手,直接向萧滐开口便是,何必做这些。”宋元落笑着说。

    濮翊扬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被九尾按着肩膀制止住了。

    “老大,说起来御林军能制服那个潭州知州可全靠你。”九尾笑嘻嘻地岔开话题。

    这事宋元落倒是并不知情,挑眉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虽然转的方向依旧颇有些偏差。

    听声辨位这件事她大概是永远学不会了。

    “陈阿大老大可还记得?”九尾无声无息地挪了个位置,走到了宋元落转向的方位。

    宋元落并未觉察到,思路全然跟着陈阿大三字转动。她很快想起了这个名字,点了点头,“我记得,是鬼新娘案的一个参与者,他回来了此处?”

    “何止回来了,他还在知州府内混上了一份差事。萧秣带着御林军第一次去知州府借兵的时候就被那狗知州糊弄了出来,结果你猜怎么着,当晚陈阿大就偷偷找到了我们,把那狗知州的行径全交待了。所以我们一合计,就和他来了个里应外合直接就把那知州绑了。”

    大抵是被濮翊扬按着,九尾这段描述语气虽然依旧夸张,却少了不少惊心动魄的情节,不过宋元落也大致能猜到其中的凶险,笑着颇有些感慨:“分明是你们立刻觉察到那个知州不对劲个,又当机立断制服那个知州才及时救下了我,怎么是靠我?”

    “是你救了陈阿大呀,如果他死在了皇城司,那又怎么和我们里应外合,这呀,就是因果。”

    “因果。”宋元落勾了勾唇,微笑道:“其实也不是我救了他们。我当日虽请了飞花阁不过被人捷足先登了。至于再往前,那还是小侯爷的功劳——”

    提到尉迟小侯爷,屋内一时沉默下来,宋元落自知自己扫兴,当即笑着说:“说起此事,汴京那边可好?”

    “啪。”一声微不可察的拍打声随即响起。

    九尾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心虚又后悔地看了眼濮翊扬,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我这张死嘴啊。

    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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