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的宫人很快将宋元落杀人一事传了出去,可除了震惊的妃嫔们,皇帝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凝霞殿里,谢贵妃很快收到了父亲递入宫内的消息。

    相府丫鬟,原皇城司指挥使、镇国侯嫡子、安乐侯之师,侦破悬案,崇礼书院司监,礼外郎,一品抚遣巡使,奴籍入仕第一人,计杀萧玉珩等三王,平容王叛军。

    每个词都让谢窈不可置信,她也终于想通了宋元落那句话背后暗藏的意思。

    丫鬟以死相护主子周全,才是大虞礼制。

    宋元落是在威胁萧滐,若他一意干戈相向,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与他玉石俱焚。

    而谁又能怀疑一个能助什么都没有的窝囊王爷干翻手握重权的三王的人会在如今天下尚未平定的时候掀起风浪?

    难怪萧滐最近跟只缩头乌龟一样,宋元落于他是在最无助时期看见的曙光,全天下没人会比他更了解宋元落的可怕。

    但也正如此,他才会想彻底远离,甚至除掉她。

    不过如今显然他还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他只能忍。而他最擅长的,便是忍。

    谢窈了解萧滐,此时读完父亲的信,虽然因慕糯之身边出现了一个这么大的助力而倍感不爽,但杂乱无序的思路到底清晰了不少。

    皇帝都忍了,她难道还能不忍?

    但她想忍,却不知宋元落下一个要找上门的正是她。

    ……

    清理干净慕糯之的院子,宋元落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然后睡了冗长的一觉。

    一路风餐露宿,日夜颠倒,她着实累坏了。

    再次醒来已是翌日午后,慕糯之乖巧守在床边,细心替她防备着几只秋日的蚊子。

    她过去虽也懂事,却不是能坐得住的性格。

    宋元落摸了摸她的脸,将被濮翊扬欺骗的伤与此半生的奔波疲惫留在床上,深吸一口气后重整旗鼓穿衣下了床。

    一开门老怪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给她带来了慕雄雉如今的消息。

    慕雄雉如今住在汴京城附近的顺天城,身边只跟着一个桃夭和相府的老管家,再无其他人。

    而林妈妈菀柳她们则只能在出宫的册子上找到姓名,至于去了何处老怪还没能查到。他再厉害到底只有一个人,且又在深宫里,此事没法急。

    “还有一事,今晨来了封拜帖,听说人就在宫外等着。”老怪又递过来一张由金箔绢布所做的精致拜帖。

    有些出乎宋元落意料的是拜帖来自现任钦天监监正,她的旧相识楚天玑。

    慕氏和宋元落的人脉势力被萧滐明着针对于朝中众臣来说并不是秘密,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都能觉察到这点,也因此早早就与慕雄雉划清了关系。而那些没划清的,早已被外派到不知道哪个山窝窝里了。

    而楚天玑虽然是宋元落带到魏王府的,但凭借他无人能代替的占卜本事以及宋元落为夺嫡而替他炒作出来的神算子声望,倒是躲过了清洗风波。

    他也不是呆子,不会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宋元落见面无异于自毁前程。

    宋元落有几分感动。

    但她还是直接拒绝了这次会面,理了理衣襟,带着慕糯之往凝霞殿走去。

    宋元落回来的目的很纯粹也很简单,天下百姓久经夺嫡之苦,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她不可能自找麻烦再去破坏这份和平。她只想为自己和慕糯之寻一个无人烦扰的小天地,便再不理外界纷争算计,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但她是如此想的,萧滐却不见得会信。更不用说慕糯之是皇后,很大可能无法离宫。

    退而求其次,若能在这后宫开辟一方天地,从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倒也不错。

    但在那之前,她得先把谢窈这个不安分的大麻烦解决了。同时,也得替慕糯之好好报报滚石之仇。

    今日的皇宫午后格外安静,便是向来热闹的御花园里也几乎看不见人影。

    凝霞殿就在御花园旁边,宋元落沿着一条布满牡丹花的小径很快便到了凝霞殿偏门。

    没有命人通报,老怪直接踹开了紧闭的大门。又捏了两个石子扬手打中凝霞殿宫人的穴位,三人外加四个瑟瑟发抖的悦凤殿宫人便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谢窈的寝殿。

    一直到老怪推开谢窈的卧房木门,靠着摇篮昏昏欲睡的谢贵妃这才知晓自己殿内进了何等嚣张的不速之客。

    “根据大虞宫制,后宫妃嫔需每日卯时及酉时至皇后寝殿请安。谢氏无一日守规,今日皇后娘娘亲自来此,代汝父行训诫之责。”

    话说完,那四个宫人便上前一人一只分别抓起了谢窈的四肢,老怪则负责阻拦凝霞殿的宫人,一行人再次犹如出入无人之地一般将谢窈抓到了碎石处。

    逃出去通风报信的宫人宋元落没有去拦,反倒让一个宫人拎着一只喇叭一路喊一路走,诚邀各妃嫔前往御花园观赏美景。

    萧滐从乱成粥,连他到了都未觉察的女人堆里扒拉着进入内圈看见的冲击性画面便是谢窈被四个人分别拽着手脚不着寸缕地在碎石路上翻滚。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某一年冬至,九尾抓了只野鸭子入魏王府,宋元落将处理干净的鸭子手脚拉直绑在了木棍上,入夜后他们围坐在柴火旁,那只鸭子便是以这种形态被放在火上来回翻滚。

    “放肆!”对上宋元落挑衅的目光,萧滐这才从不合时宜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可说出嘴的却只有这两个字。

    “自大虞开国皇帝以来,皇位便由萧氏一族继承,只因萧氏乃正统帝王血脉,此乃大虞礼制。而自礼部编制礼制以来,嫔妃便需每日晨昏定省,这亦是大虞礼制。谢氏目无尊法,恃宠而骄,确实放肆。”

    宋元落笑盈盈看着萧滐,倒是终于让宫人松手放开了谢窈。

    谢窈早被众人的目光羞辱得肝肠寸断,此刻脱离钳制,当即崩溃地用力朝一旁的大石头跑去,看样子是想自尽。

    萧滐很快命人拦下了她。

    无奈看了眼他那群低头跪着的妃嫔们,这些人在他表面总是乖巧可人,可今日之事会被她们如何添油加醋传去他不用想也知道。

    “都退下吧。阿窈,想想明儿。”萧滐最后也只是疲惫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屏退了众人。。

    明儿是他们的儿子,谢窈果然立刻冷静了下来,如行尸走肉一般被御林军带回了寝宫。

    宋元落也让老怪将慕糯之送了回去,场上顿时只剩下她和萧滐二人。

    “你过去再厌恶黎簌簌和陶松雪,也从来没有用这般残忍的手段对付过她们。元落,你如今是怎么了,竟这般戾气,连杀人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了。”萧滐看起来痛心疾首极了。

    宋元落盯着他的眼睛,良久后苦笑一声,“如果你也在那个金矿里待过,你就明白了。”

    御花园再次安静下来。

    萧滐脸上的愤怒渐渐消退,宋元落也不再是入宫后就一直呈现出来的傲慢姿态,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疲惫。

    她知道他自登基后在御书房燃烬的数百蜡烛,他也知道她入宫时一身的泥泞与外伤。

    他们两个,一个是不愿过问世事,情愿日日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谋士;一个是祈求躲过刺杀陷害,能扬名立万的帝王。

    而今半生辛劳奔波,却依旧深陷算计与心机之中,徒留一身伤痕与满心疲惫。

    “你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萧滐的语气变得十分缓和,“濮翊扬呢?”

    “他们都是雍国细作,不会再回来了。”

    萧滐沉默了几秒,正欲开口忽然见宋元落抬头朝他看来,“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回来?”

    “你的家在这里,早晚会回来。”

    “家……”宋元落勾唇自嘲地叹了口气,“当初招揽那些门生本就是为了助你夺嫡,我们与慕相爷的亲疏你也都知道,我的那些布局、筹谋从未瞒过你。选择你是因为糯之,也是因为相信你能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还大虞一片锦绣山河。”

    “陛下,你的江山与权力,我没有兴趣。不然我也不会为了那座金矿差点弄毁自己的双目。”

    萧滐望着她的眼睛,宋元落的开门见山让他很意外,可这些话由宋元落说出却又再正常不过。

    “那些慕府出身跟着她的旧仆只是被朕驱逐了出去,朕一个都没有杀。还有你在崇礼书院带过的那些学生,朕也没有削了她们的官帽。她们虽然远在各地州府,却依旧可以大展拳脚,实现平生抱负。”

    萧滐说着顿了顿,最后开口说道:“朕从来没有想过杀你。”

    “我知道。”宋元落几乎没有一秒迟疑。

    萧滐若想杀她,在她进宫时便可以动手了。

    “今日你也报复过了,此事便就此揭过吧。尚书之位尚且空着,若你想——”

    “陛下又何必徒增烦扰。”宋元落垂眸打断萧滐的话,“承诺陛下的元落都已经完成了,辅君之路便走到此处吧。”

    “你今后什么打算?”

    “我想与糯之待在悦凤殿里,从此再不过问凡尘俗世。若可以,希望陛下也不要来叨扰我们。”

    萧滐望着悦凤殿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是在想此话的真假还是想起了慕糯之,可良久后终究只能缓缓道:“好。朕答应你。”

    宋元落于是颔首叠手行了个礼,折身走出几步却又转身看向萧滐,“世上有才干之士比比皆是,那些信不过的人陛下换了便换了。但最终选中的也该是有本事治理出一个清明盛世之人,这点,还望陛下三思。”

    “朕知了。”

    宋元落于是微微笑了笑,这次再未有迟疑离开了御花园。

    待她走后,萧滐如今的心腹暗卫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低头等待指令。

    “继续盯紧悦凤殿。”萧滐沉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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