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山有一棵万年前留下来的梧桐神木。

    梧桐神木高千仞,直耸入云,枝叶繁茂,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头,只能见到深绿的树影掩在层层浮云之中。

    小凤凰郁离就住在梧桐神木上。

    醒来时,窗棂大开着,窗外大雪纷飞,摇曳的树影都盖上一层厚厚的白。

    劲厉的寒风拍打着雕花的轩窗,屋内却漏不进一点风,雪片落在窗上,很快融化成雪水。

    “小女君,今日您该迟了。”

    郁离恹恹睁开凤眸,浅金瞳仁泛着淡淡的微茫,窗外纷飞的雪花落在眼底。

    “今日学宫休沐……”郁离声音懒散,眼底还带着一层迷蒙的水雾,话音中带着软软的控诉。

    郁离生得好,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长睫在眼下洒下一片晕影,此时眼底懒倦,发丝顺着雪白的绸衣滑落。

    白羽看得心都软了,放轻了声音,好似声音重一点都是打扰。

    “您忘了,今日是羽族冬试。”

    白羽向外招手,大门敞开,从外飞进来一串肥嘟嘟的小毛球,它们衔来珠钗、发饰,上下飞舞着为郁离梳头,挽发。

    郁离揉着眉心,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恹恹低眉。

    “长老院吩咐,今日您定然是要露上一面的,”白羽眉眼弯弯,柔声道。

    白羽身形高挑,一边说着话,动作却很利落,三两下为郁离换好衣服。

    她一席金红的繁复长裙,既合乎身份,又不显得太过庄重。

    郁离仍是没骨头似的靠在软榻上,一头乌发坠地,似是上好的绸缎一般柔顺地披散在身后,她耷拉着眼角,面上透着苍白的冷色。

    “女君,没睡好吗?”看着郁离面色苍白,白羽有些担忧。

    坐了一会,郁离的思绪已经从混沌的梦境中脱离。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

    在那一场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的梦境里,她捡到一只重伤濒死的寒鸦。

    人人都说,那只名为烛夜的寒鸦,血脉驳杂,气息不详,可是在梦里的她,却一意孤行地把他带在身边。

    为了救他,不惜珍贵灵材,甚至取心头血为他重塑经脉。

    一只卑贱的寒鸦,一跃成了凤山威风赫赫的令主。

    甚至在两年后,和她定下婚约。

    梦中的许多事,并没有因为梦醒之后变得模糊,反而在眼前日益清晰——

    郁离清晰地记得,在他们的结契大典上,瘦削苍白的青年,终于脱下往日的伪装,露出他的真实面目。

    脚下繁复诡谲的禁术大阵逐渐成型,烛夜化作遮天蔽日的暗影,伸手洞穿了她的胸膛。

    在梦中那种神魂撕裂般的痛觉,真实得就好似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可不就是,一场噩梦么。

    *

    每年隆冬时节,凤山羽族都会举行盛大的冬试仪典。

    这一场试炼,由各族中刚刚长成的青年参加,他们在试炼中的排名,也关乎各家族在凤山的实力排序以及接下来一年在族中拿到的资源。

    随着青鸟开道,鸾车缓缓驶向试炼场,半山腰上开辟出的巨大试炼场上,爆发出一阵海啸般的欢呼。

    “女君……”

    “是女君来了!”

    随着青鸟衔着车架缓缓落下,郁离一露面,广场上各色羽族皆化作原形,齐齐朝高台之上的人虔诚俯首。

    羽族崇尚力量。

    凤凰血脉象征着羽族最至高无上的力量,是所有羽族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

    凤山之名,原是因为在万年以前,此处是凤凰一族的栖息地,因此羽族尽相迁移来此,才有了“天下羽族正统皆出凤山”一语。

    虽然多年以来,凤山早已没有凤凰,郁离正是在万千羽族翘首以盼破壳而出的——

    天地间唯一,也是最后的一只凤凰。

    对于这种场合,郁离已经习以为常,华美的裙裾滑过地面,缓缓走向高处,骄矜地微微颔首。

    长老院的十二位长老,原本端坐在长椅上,此时齐齐俯身行礼。

    试炼继续,此时试炼场上升起了九十九座石台,同时能容纳两百人进行比试。

    “女君,此次族中有不少的好苗子,您看看,那边是丹鸟家的孩子,还有……”

    郁离没有抬眼,长睫微垂,把玩着腰侧的珠串,漫不经心地回道:

    “没什么好看的,年年都是如此。”

    试炼继续,郁离坐在高处,望着远山发呆。

    天空又下起了雪,寒风劲厉,漫天雪花失了在屋内看到的散漫温柔,也染上了几分肃杀。

    “女君小的时候,每年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时候。”

    长老们望着飞雪,脸上带着感怀,撑开一道灵力罩,让有些喧嚣的雪花不至于侵扰了女君。

    “试炼之期快到的时候,您夜里都不睡觉,要趴在神木的枝丫上远远望着试炼台。”

    郁离伸出手,纤细冷白的指尖,碰到的不是雪花,而是一层薄膜似的灵力罩。

    她轻声道:“那时候,我望着试炼台,想着或许有一天我也能站上试炼台。”

    一开始,是长老们不允许。

    后来,她则再也无法站上试炼台。

    说话的长老意识到说错了话,面色一僵,继而有些懊恼,连忙转移话题。

    “小女君,您的身份贵重,这……您看今年的雪,多大!这个,多……多,多喧嚣啊!”

    郁离望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眉心微皱。

    凤山罕见这样大的雪,哪怕是冬日,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忽然起身离去,身后一行人匆匆跟上她的脚步。

    “……”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另一人道,“好了,要我说,下次就该让他们在开始前一起去梧桐神木下拜见女君,就不必让女君亲自来这试炼场上了。”

    试炼台上的羽族少年,想到女君正在看,个个都兴奋异常,令人眼花缭乱的术法在石台上炸开。

    无人注意到,那一道金红的身影已经倏然远离了。

    落雪无声,唯余风声簌簌。

    在那一场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的梦境里,开头也是这样一场难得一遇的大雪。

    在梦中,她付出一切,满腔信任,最后却真心错付,落得个凄凉惨死,魂飞魄散的下场。

    太荒谬了。

    郁离漫无目的地往外跑,不知不觉已经靠近了凤山结界。

    此时又下起了雪,飘洒的雪花模糊了结界线,只余下空茫的一片白。

    白羽追上来:“小女君,您要去哪?去叫鸾车吧……”

    郁离脚步猛的顿住,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雪地里,一道人影被雪落了满身,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细看之下,才能发现身体还有着微微的起伏。

    洋洋洒洒的雪花,像是天然的布景,雪地里的瘦削青年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眼熟得令人心悸的脸。

    青年看起来已经虚弱至极,脸颊染血,嘴唇沾满雪花,仰脸的角度,恰好迎着郁离的目光。

    ——他眼神渴求,仿佛末路的囚徒,苍白的薄唇望着郁离,一开一合。

    没有发出声音,却依稀能辨认出他的口型:“……救我。”

    “什么人?”白羽手中握紧了短剑,下意识挡在了郁离的面前,冷声斥问。

    看到他抬起头时,郁离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好似被冻结了。

    ——竟然,真的,一模一样。

    和梦境中的场景,梦境中的那个人,甚至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在和他目光对视的刹那,郁离的心脏,莫名剧烈地开始跳动起来。

    她抚着激烈跳动的心口,良久唇边漾出一丝浅笑。

    “你是什么东西?”

    郁离眼底,金光一闪而逝,她微微抬起下巴,却并不显得倨傲,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着他。

    “你怎么长得……”

    郁离秀气的眉头蹙起,有些难以接受一般:“这么丑。”

    她在梦里,为他取心头血,不惜一切为他治伤,先是和长老闹得不可开交,后又和帝君寂渊断绝往来……

    居然就是这么个玩意。

    就是这一只寒鸦,在未来会骗过所有人,踩着她的伤痕,一步步走到高处。

    最后设下逆天改命的阵法,图谋她的神脉和一身灵血。

    “疯了吧。”

    郁离转过头,喃喃低声。

    梦里的她,不是疯了,就是病了。

    并且还病得不轻。

    ……

    烛夜已经在雪地里埋了一天一夜,并且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脖子都僵硬得无法屈伸。

    看着她满脸不加掩饰的嫌弃,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愕然,表情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一条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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