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邕州向南五十里，便是归梦原，自原中东望，起起伏伏的墨绿山丘，犹如巨兽安睡时的脊背。那便是苍梧山。
山路渐窄，一行人只能下车行走。
带路的暗探名为菰蒲，是苗人，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少年的腰间悬挂着一柄竹笛，每逢走动，竹笛上悬挂的银饰便玲玲作响。
他不大会说官话，大部分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众人。
山林之中，寂寂无声，唯余落叶被踩踏的窸窣声。快走到山顶时，菰蒲停了下来，神情凝重：“殿下，有蟒蛇。”又晃了晃驱蛇的长笛，“去引蛇。结束后，寺庙等。”
接着，少年施展轻功，消失在无边的密林中。
菲娘子的石屋掩盖在茂密绿影中。
推门而入后，灰尘纷纷扬扬，裴昭忍不住咳嗽起来。走进寝房，环顾四周后，却发现除了屋内陈设略显凌乱外，再无任何异常。过了一会，卫婴和卫铮铮从其他房间回来。
卫婴禀报道：“殿下，卑职并未发现异常。”
方觉夏叹了口气：“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还是得靠某慢慢调解药。”
裴昭想了一会，从袖中取出崔珩赠与的匕首，轻轻地敲击墙面。
他望了过来。
那日裴昭跟着方觉夏去王府道歉，但却被门卫拦着，门卫道：“殿下说不想见袁司马。”这一不想见就是十日，直到今日同来苍梧山，裴昭才赔了礼道了歉，但崔珩只说了一句“没事”。
但似乎还是有事。
他后来也没说任何话。
墙面回音厚实，说明是实心的。
卫铮铮道：“裴小姐，看来这回没有暗室。”
裴昭皱起眉：“菲娘子分明是毒师，但屋里没有配毒制药的地方，也是稀奇。”
卫婴闻言，道：“殿下，卑职觉得，灶房有问题。”来到灶房后，他指着地上拖拽的痕迹，“这只米缸，经常被人拖动。”说罢，攥住米缸的边缘，往外一拉。
米缸下露出规则的木板。木板下，是一条黑黢黢的通道。卫婴捏着火折子下去，不过半刻钟，便重新钻了出来：“殿下，的确是菲娘子配药的地方！”
卫家兄妹留在上面，其余三人顺着楼道下去。
方觉夏点燃室内的烛台后，昏暗的光线立刻照亮整间屋子。
顶箱柜里摆着高低不齐的瓶罐，方觉夏一边端详着，一边道：“鹤顶红、文殊兰、天仙子……哎，但没有雪融春。”
“雪融春和它们又不是一类。”崔珩平淡道。
方觉夏叹了口气：“穿肠即死的毒可没雪融春那么折磨人……裴小姐在看什么？”
“妆奁里找到的，应当是解药的配方。”裴昭把卷册递了过去，“方郎中看看，有没有雪融春的。”
卷册积灰多年，翻页时飘落的尘埃，在明灭的烛光中如同飞虫。
方觉夏眉头紧锁：“裴小姐，缺页太多，还有其他的吗？”
裴昭再次走到妆奁前，想试一试还有没有其他的夹层，但却听到了一阵隐约的齿轮声，脚下一空，整个人向陡然出现的地道摔去。在摔倒在地的瞬间，有人环住她的肩，和她一起向漆黑的地道滚落。
熟悉的冷檀香浮在鼻尖。手镯硌在后腰上，硬而冰凉。
意识到环着她的人是谁，裴昭条件反射一般想要挣脱出去，但崔珩的力道极大，将她整个人禁锢怀中。
光线渐渐消失，伴随着齿轮的再度运转，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方觉夏的惊呼声仿佛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
一番天旋地转后，坡度终于缓下来。
黑暗放大了两人的呼吸声。他搭在后腰的手仍在使劲，裴昭一动不动，等他开口。可只有长久的沉默，以及浮在她的鼻尖冷香。过了一会，裴昭实在忍不住：“殿下，伤得重吗？”
“无碍……裴小姐呢？”
裴昭摇了摇头：“我也没事。”
他松开了她。
火折子点亮后，黑暗终于被驱散。
裴昭盯着他看。凌乱的发丝驱散了他眉眼间的冷色，上挑的眼在光影交错间比平日温顺许多。崔珩摸了摸下颌，低声道：“是脏了吗？”
“不是……有点擦痕。”裴昭连忙移开目光，将随身的药瓶递了过去，“涂这个。”
崔珩接过的却是火折，接着阖上眼：“裴小姐帮我。”
裴昭叹了口气，沾了药膏，用小指抹在他的红痕上。青年的睫羽长而翘，眉毛匀直，眼角微微上挑，漂亮得锐利。
“好了么？”崔珩睁开眼，四目相对，裴昭沾着药膏的手一抖，划过他的淡色的唇瓣。
两人都愣了愣。
半晌，他抿了抿嘴唇，道：“是苦的。”
“……这药不能吃。”
“本王知道。”
上完药，裴昭把药瓶收起，认真道：“那日我做的实在不对。我不该看不起以前的殿下，不该误解殿下的用意。”
崔珩微微一哂。
他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见他不说话，裴昭又道：“殿下若是想解气，怎么罚都可以……”
“裴小姐今日好笨。”他轻叹了一口气，“本王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珍视自己的性命，说什么以命换命。”
裴昭愣了半晌，才道：“可殿下也不珍视自己的性命。”
“好的不学学坏的。”崔珩轻笑了一声，拉着她起身。
火光照亮了壁上的齿轮和绳索，绳索断裂，无法再次启动。
好在方觉夏是看着他们掉下来的。
裴昭又道：“原来殿下也知道，让人把匕首放在自己脖子上，是不好的。”
“……别说话。”崔珩微微皱眉，“那边似乎有人。”
约莫十步远处有条极窄的窄道，而在窄道里，有个一道黑影一动不动，像人坐在地上。
场景太过诡异，裴昭额角沁出了冷汗，慢慢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崔珩拔出佩剑走了过去，在黑影前停下，过了一会，回头笑道：“裴小姐，只是具骷髅。”
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死人，确实比活人要好。
死者是个女子，根据腐化程度，死了至少五六年。
或许是菲娘子。
裴昭看向深不见底的暗道，说：“殿下，这边或许有菲娘子的其他线索。”
“嗯。去看看。”
两人走了不知多久，前方才出现了点点红光，钻出暗道时，已是日暮。落日西垂，花草斑斓的颜色在夕阳下纠缠厮杀，明晃晃地直窜到天边，犹如绣女细织的绫罗绸缎。
只是一路上再无其他线索。
崔珩取出一枚烟花点燃。天幕中浮出了玄黑色的“晋”字。不过一会，鸟群从茂密的丛林中跃起，腾空，四下奔散。有人在靠近这边。
“殿下，卫统领来得倒挺快。”
崔珩看了一会，才道：“不一定是他们。”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地抓住她的手腕，“是刺客……走这边。”
山径下倾，两旁的草木飞速地倒退，化作模糊的绿色余影。
裴昭看向他的手，漂亮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绷起，轻声道：“殿下，我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殿下以前或许真的很讨厌我……”
风声太急，他没有听到。
下一刻，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裴昭被猛地甩到身后。
身形瘦削的男子手握软剑，站在两人的对面。
这人的长相裴昭很是眼熟——和易容成陈斯正的刺客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日的刺客叫董世晤，是个宦官，但许多年前被驱逐出宫，董世晤有个同胞弟弟，叫做董世临，想必便是眼前这人。
“殿下还不认得奴才吧。奴才是——”
“董公公，既是奴才，怎么还不行礼。”崔珩平静地打断，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
董世临霎时愠怒，软剑如流星般刺出，惊风急雨般的剑风擦过裴昭的侧脸，带来隐隐的刺痛。
青年的鬓角和眉眼处皆沾上了冷汗，他虽在军中数年，但近身刺杀比不得专业的刺客，又需护着人，自然落了下乘。
十招过后，董世临看出他的弱点即是他护着的年轻娘子，冷笑着变化了招式。接着的一剑与前面全然不同，毫无惊天动地之势，却奇快无比，刺到半路，忽然变换了方向，裴昭只觉得眼前剑光闪烁，化作白茫茫一片。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又流淌到颈间，但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裴昭立刻意识到脸上是谁的血。
“崔韫晖！”
随着毕毕剥剥的爆裂声响起，白烟腾起，两人直直地从径边的陡坡滚下去。
不知为何，董世临竟没有追上来。
他们滚到溪边时才停下。
崔珩脸色惨白，原本淡色的薄唇却鲜红非常，原是咬出了血。腰间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正淌着血。
裴昭连忙扶着他靠在树边查验伤势。
“裴小姐……”他低低呼唤了一声。
裴昭解开他腰间的玉带，又把中衣向上推起，在看到伤口时，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便朝虎口咬了一下，逼迫自己冷静。
裴昭按住伤口，将药饼碾碎后轻轻涂在上面。崔珩闷哼一声，但什么也没说。
“殿下，痛得话就叫出来。”
“……裴小姐，继续。”
裴昭加快了涂药的动作，又用匕首割下自己的长袖，裹在他的腰腹上。第一遍伤口仍在渗血，便又涂了一遍药，但直到第三遍时，布料上才没再沾上新的血。
裴昭终于松了一口气，替崔珩扣上衣纽，又把玉带重新缠上。
金乌已经坠了下去，天际边唯余蓝紫色的余光，暮色在缓缓降临。
裴昭又喂他吃下两片参片。
崔珩咽下后，双目紧阖，满头是汗，过了一会，才睁开眼，低声道：“去寺庙。”
寺庙在苍梧山底。
裴昭扶着他走了两步，忍不住道：“殿下贵体，方才不应当救我。”
“裴小姐……是本王的门客。”
“可殿下的门客这样多，怎能一个个护过来。”
他没有再言语，快走到寺庙时，才道：“本王的门客能护一个是一个。”
裴昭猛地想起，火场时，他曾独身去找过王萼。
难不成王萼也是门客？
若是如此，他大抵知道崔珩中毒的事，莺尾根并非巧合，王萼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殿下，王长史他想……”
崔珩停住步子，漆黑的眸中闪过愠色：“裴小姐，非要在这个时候提他吗？”
山路渐窄，一行人只能下车行走。
带路的暗探名为菰蒲，是苗人，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少年的腰间悬挂着一柄竹笛，每逢走动，竹笛上悬挂的银饰便玲玲作响。
他不大会说官话，大部分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众人。
山林之中，寂寂无声，唯余落叶被踩踏的窸窣声。快走到山顶时，菰蒲停了下来，神情凝重：“殿下，有蟒蛇。”又晃了晃驱蛇的长笛，“去引蛇。结束后，寺庙等。”
接着，少年施展轻功，消失在无边的密林中。
菲娘子的石屋掩盖在茂密绿影中。
推门而入后，灰尘纷纷扬扬，裴昭忍不住咳嗽起来。走进寝房，环顾四周后，却发现除了屋内陈设略显凌乱外，再无任何异常。过了一会，卫婴和卫铮铮从其他房间回来。
卫婴禀报道：“殿下，卑职并未发现异常。”
方觉夏叹了口气：“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还是得靠某慢慢调解药。”
裴昭想了一会，从袖中取出崔珩赠与的匕首，轻轻地敲击墙面。
他望了过来。
那日裴昭跟着方觉夏去王府道歉，但却被门卫拦着，门卫道：“殿下说不想见袁司马。”这一不想见就是十日，直到今日同来苍梧山，裴昭才赔了礼道了歉，但崔珩只说了一句“没事”。
但似乎还是有事。
他后来也没说任何话。
墙面回音厚实，说明是实心的。
卫铮铮道：“裴小姐，看来这回没有暗室。”
裴昭皱起眉：“菲娘子分明是毒师，但屋里没有配毒制药的地方，也是稀奇。”
卫婴闻言，道：“殿下，卑职觉得，灶房有问题。”来到灶房后，他指着地上拖拽的痕迹，“这只米缸，经常被人拖动。”说罢，攥住米缸的边缘，往外一拉。
米缸下露出规则的木板。木板下，是一条黑黢黢的通道。卫婴捏着火折子下去，不过半刻钟，便重新钻了出来：“殿下，的确是菲娘子配药的地方！”
卫家兄妹留在上面，其余三人顺着楼道下去。
方觉夏点燃室内的烛台后，昏暗的光线立刻照亮整间屋子。
顶箱柜里摆着高低不齐的瓶罐，方觉夏一边端详着，一边道：“鹤顶红、文殊兰、天仙子……哎，但没有雪融春。”
“雪融春和它们又不是一类。”崔珩平淡道。
方觉夏叹了口气：“穿肠即死的毒可没雪融春那么折磨人……裴小姐在看什么？”
“妆奁里找到的，应当是解药的配方。”裴昭把卷册递了过去，“方郎中看看，有没有雪融春的。”
卷册积灰多年，翻页时飘落的尘埃，在明灭的烛光中如同飞虫。
方觉夏眉头紧锁：“裴小姐，缺页太多，还有其他的吗？”
裴昭再次走到妆奁前，想试一试还有没有其他的夹层，但却听到了一阵隐约的齿轮声，脚下一空，整个人向陡然出现的地道摔去。在摔倒在地的瞬间，有人环住她的肩，和她一起向漆黑的地道滚落。
熟悉的冷檀香浮在鼻尖。手镯硌在后腰上，硬而冰凉。
意识到环着她的人是谁，裴昭条件反射一般想要挣脱出去，但崔珩的力道极大，将她整个人禁锢怀中。
光线渐渐消失，伴随着齿轮的再度运转，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方觉夏的惊呼声仿佛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
一番天旋地转后，坡度终于缓下来。
黑暗放大了两人的呼吸声。他搭在后腰的手仍在使劲，裴昭一动不动，等他开口。可只有长久的沉默，以及浮在她的鼻尖冷香。过了一会，裴昭实在忍不住：“殿下，伤得重吗？”
“无碍……裴小姐呢？”
裴昭摇了摇头：“我也没事。”
他松开了她。
火折子点亮后，黑暗终于被驱散。
裴昭盯着他看。凌乱的发丝驱散了他眉眼间的冷色，上挑的眼在光影交错间比平日温顺许多。崔珩摸了摸下颌，低声道：“是脏了吗？”
“不是……有点擦痕。”裴昭连忙移开目光，将随身的药瓶递了过去，“涂这个。”
崔珩接过的却是火折，接着阖上眼：“裴小姐帮我。”
裴昭叹了口气，沾了药膏，用小指抹在他的红痕上。青年的睫羽长而翘，眉毛匀直，眼角微微上挑，漂亮得锐利。
“好了么？”崔珩睁开眼，四目相对，裴昭沾着药膏的手一抖，划过他的淡色的唇瓣。
两人都愣了愣。
半晌，他抿了抿嘴唇，道：“是苦的。”
“……这药不能吃。”
“本王知道。”
上完药，裴昭把药瓶收起，认真道：“那日我做的实在不对。我不该看不起以前的殿下，不该误解殿下的用意。”
崔珩微微一哂。
他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见他不说话，裴昭又道：“殿下若是想解气，怎么罚都可以……”
“裴小姐今日好笨。”他轻叹了一口气，“本王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珍视自己的性命，说什么以命换命。”
裴昭愣了半晌，才道：“可殿下也不珍视自己的性命。”
“好的不学学坏的。”崔珩轻笑了一声，拉着她起身。
火光照亮了壁上的齿轮和绳索，绳索断裂，无法再次启动。
好在方觉夏是看着他们掉下来的。
裴昭又道：“原来殿下也知道，让人把匕首放在自己脖子上，是不好的。”
“……别说话。”崔珩微微皱眉，“那边似乎有人。”
约莫十步远处有条极窄的窄道，而在窄道里，有个一道黑影一动不动，像人坐在地上。
场景太过诡异，裴昭额角沁出了冷汗，慢慢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崔珩拔出佩剑走了过去，在黑影前停下，过了一会，回头笑道：“裴小姐，只是具骷髅。”
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死人，确实比活人要好。
死者是个女子，根据腐化程度，死了至少五六年。
或许是菲娘子。
裴昭看向深不见底的暗道，说：“殿下，这边或许有菲娘子的其他线索。”
“嗯。去看看。”
两人走了不知多久，前方才出现了点点红光，钻出暗道时，已是日暮。落日西垂，花草斑斓的颜色在夕阳下纠缠厮杀，明晃晃地直窜到天边，犹如绣女细织的绫罗绸缎。
只是一路上再无其他线索。
崔珩取出一枚烟花点燃。天幕中浮出了玄黑色的“晋”字。不过一会，鸟群从茂密的丛林中跃起，腾空，四下奔散。有人在靠近这边。
“殿下，卫统领来得倒挺快。”
崔珩看了一会，才道：“不一定是他们。”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地抓住她的手腕，“是刺客……走这边。”
山径下倾，两旁的草木飞速地倒退，化作模糊的绿色余影。
裴昭看向他的手，漂亮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绷起，轻声道：“殿下，我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殿下以前或许真的很讨厌我……”
风声太急，他没有听到。
下一刻，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裴昭被猛地甩到身后。
身形瘦削的男子手握软剑，站在两人的对面。
这人的长相裴昭很是眼熟——和易容成陈斯正的刺客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日的刺客叫董世晤，是个宦官，但许多年前被驱逐出宫，董世晤有个同胞弟弟，叫做董世临，想必便是眼前这人。
“殿下还不认得奴才吧。奴才是——”
“董公公，既是奴才，怎么还不行礼。”崔珩平静地打断，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
董世临霎时愠怒，软剑如流星般刺出，惊风急雨般的剑风擦过裴昭的侧脸，带来隐隐的刺痛。
青年的鬓角和眉眼处皆沾上了冷汗，他虽在军中数年，但近身刺杀比不得专业的刺客，又需护着人，自然落了下乘。
十招过后，董世临看出他的弱点即是他护着的年轻娘子，冷笑着变化了招式。接着的一剑与前面全然不同，毫无惊天动地之势，却奇快无比，刺到半路，忽然变换了方向，裴昭只觉得眼前剑光闪烁，化作白茫茫一片。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又流淌到颈间，但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裴昭立刻意识到脸上是谁的血。
“崔韫晖！”
随着毕毕剥剥的爆裂声响起，白烟腾起，两人直直地从径边的陡坡滚下去。
不知为何，董世临竟没有追上来。
他们滚到溪边时才停下。
崔珩脸色惨白，原本淡色的薄唇却鲜红非常，原是咬出了血。腰间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正淌着血。
裴昭连忙扶着他靠在树边查验伤势。
“裴小姐……”他低低呼唤了一声。
裴昭解开他腰间的玉带，又把中衣向上推起，在看到伤口时，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便朝虎口咬了一下，逼迫自己冷静。
裴昭按住伤口，将药饼碾碎后轻轻涂在上面。崔珩闷哼一声，但什么也没说。
“殿下，痛得话就叫出来。”
“……裴小姐，继续。”
裴昭加快了涂药的动作，又用匕首割下自己的长袖，裹在他的腰腹上。第一遍伤口仍在渗血，便又涂了一遍药，但直到第三遍时，布料上才没再沾上新的血。
裴昭终于松了一口气，替崔珩扣上衣纽，又把玉带重新缠上。
金乌已经坠了下去，天际边唯余蓝紫色的余光，暮色在缓缓降临。
裴昭又喂他吃下两片参片。
崔珩咽下后，双目紧阖，满头是汗，过了一会，才睁开眼，低声道：“去寺庙。”
寺庙在苍梧山底。
裴昭扶着他走了两步，忍不住道：“殿下贵体，方才不应当救我。”
“裴小姐……是本王的门客。”
“可殿下的门客这样多，怎能一个个护过来。”
他没有再言语，快走到寺庙时，才道：“本王的门客能护一个是一个。”
裴昭猛地想起，火场时，他曾独身去找过王萼。
难不成王萼也是门客？
若是如此，他大抵知道崔珩中毒的事，莺尾根并非巧合，王萼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殿下，王长史他想……”
崔珩停住步子，漆黑的眸中闪过愠色：“裴小姐，非要在这个时候提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