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从很早很早之前便有祭司的存在。

    奇怪的是,这种能分辨神与普通人的本领往往都只有女性才有。所以历代祭祀,无一例外都是女祭司。

    赤水之北常年干旱,让村里的人都坚信那古老的传说——赤北之地,乃旱魃流放之地。

    旱魃,一定还在这里。

    所以认出并召集村民驱赶旱魃,便是早期女祭司的唯一职责。

    后来,像是为了印证那个传说,每次成功驱赶完旱魃,夜晚就会有一场大雨,足够庄稼得到片刻的喘息。

    但是,意外发生了,有一届的女祭司在生前并未找出下一任继承者……

    “大家都安静,村长来了。”

    吵吵嚷嚷的村民在见到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后,都静默下来。

    “谭祭祀的事确实不像话。”那老人开口道,语气里有股说不出的威严。

    “是哇是哇,咱们村怎么可能就找不出她接班人,历代祭祀都能找,就她找不到?”

    “嗐,肯定是想保住她自己的地位呗。”

    “一把年纪了,还抓着那点名利不放,严村长,我们这下可如何是好!”

    看着场下又开始躁动起来,严村长轻咳了一声:“眼下,只有大家举荐了,仪式还得继续。”

    “这……”村民们面面相觑,显然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举荐出去。

    成为女祭司,有一条规定——必须守贞洁。若是交出去了,对生育力低下的家庭来说,同断子绝孙无异。

    严村长看着众人的反应,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却为了掩盖什么似的,不愿多说,抛下一句话便走了。

    “那么,便请大家开始演戏吧,希望能混淆那位的视线……”

    自那以后,选出来的女祭司并无辨得神人的能力。需要求雨时,随机抽一户人家扮演旱魃,进行驱赶旱魃的祭祀仪式。

    奇怪的是,这种戏码,似乎真能骗过神似的,每祭祀完如约迎来大雨。但祭祀也有期限,平均每年只会有五到六次。

    但十几年前,这个村庄的祭祀行为最终被反噬了。

    不论如何祭祀,再无一滴雨。

    钟山上的女丑之尸越堆越高,村民的人口也急剧下降,只靠着赤水过日子,生活却意外地好过了些。

    “打断一下哈。”楚婳高高举起小手,想要发问。

    女祭司顿了顿,被拉回了现实。

    “刚刚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还有更多女丑之尸去了哪里?”楚婳转转眼睛,又道,“你这有能力的女祭祀又是怎么一回事哩?”

    “严颖。”女祭司神色莫辨,眼神飘向远方:“我,是一个天生的祭司。”

    “从小我便能看见许多奇怪的东西,而我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任谭祭司,很早发现了这一点……”

    ……

    “严颖,别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你记住了吗?”谭祭司面色严肃地盯着眼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百无聊赖地看着四面严丝合缝的小宫殿——这个从出生起就关着她的地方。

    “哦。能告诉谁呢?告诉石砖哥哥?还是祭台姐姐?”严颖笑嘻嘻地看着眼前被称作母亲的人。

    谭祭司微微叹了口气,知道女儿是在借机抱怨,把她禁足在这一小方天地里。

    “反正,你要记住,等你爸哪天来找你,你便……可以出去了。但是,绝不能提起你有我这个母亲,还有你能看见那些东西的事。”谭祭司交代完便如往日一样匆匆锁了门,走了。

    这座地下宫殿不知是什么时候修的,严颖在这待久了,意外地发现了别的出口。

    微湿的河风从通道外吹了进来,茂盛碧绿的水葫芦遮挡了洞口,仍有几泄天光照射进来。

    严颖收敛了笑容,微眯着眼,警惕地看着这几泄漏进来的天光。

    她用石头砸过去,石头穿过那几缕天光,安然无事地滚落到绿藤外面的世界。

    这个亮亮的东西是安全的。

    “噗嗤——”

    “哈哈哈,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又暴露了呢。”

    绿藤外的世界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小东西,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有红纸么?”绿藤被掀开,大片光芒照射进来,吓得严颖猛地向洞内跑,躲在黑暗的拐弯处。

    “……”

    沉默半晒,对方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何要逃?”

    “你,你周围在发光!”严颖从黑暗中慢慢地露出一个小脑袋。

    她不知道的是,她能见的这圈光,便是往日女祭司区别人与神的重要辨别点。

    “哦,原来是怕我,我还以为你是在怕光呢,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小家伙,嗯?”白衣女子朝她笑了笑。

    严颖被这美丽的一笑惊呆了,完全忘记了刚刚怕光的恐惧,也并没有注意到她为何知道自己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要不要和我出去玩玩儿?”白衣女子友好地向她伸出了手。

    严颖呆愣地搭上了她的手,预想着将她带出这黑暗的洞口的力量却迟迟没有到来。

    ……

    过了一会儿,她们俩抱着一堆红纸和两把剪刀走出了洞穴。

    “真没想到,你家居然有这么多。”白衣女子满脸餍足的表情,迎着刺眼的阳光兴奋地眯了眯眼。

    “你要这么多红纸做什么?”严颖一边好奇地观察着四周她从未见过的景色,一边忍不住发问。

    这句话像是激起了白衣女子的什么回忆,对方罕见地忧伤了一瞬。下一秒又咧出大大的笑容看着她,道:“秘密!”

    两个女孩找了赤水河边一个阴凉隐蔽的地方坐下。

    白衣女子忍痛割爱一般,只给了“红纸富翁兼投资人”——严颖,一张红纸。

    想了想,又从严颖手中夺了过去,深明大义道:“算了,剪纸不好玩,你去河边扔石头玩吧。哦不,别扔河,只有我可以扔。你堆石头玩。”

    严颖也不挑,第一次来外面的激动快要溢出来,像极了一个野人一般,开始对这片区域进行“野蛮”的探索。抠树皮,看蚂蚁,捏泥巴,堆石头……

    盯着太阳看,看得严颖热泪盈眶,然后被一旁正津津有味剪纸的白衣女子赶忙跳起来,把她眼睛遮住,太阳的影子仍在她眼里晃悠,原来太阳也舍不得离开她的眼睛。

    或是任水流缓缓抚摸她的手掌,神奇的感觉,像是在握手,又像是流水在与手嬉戏打闹……

    见状,白衣女子又跳起来,炸呼呼地把她拉开,严肃教训道,只有她可以摸这条河。

    严颖好奇地凑上去,想看看白衣女子到底在做什么——一个头顶荷花,手拿扫帚的女娃剪纸跃然出现在她手上。

    “喏,给你看看,待会儿还我。”白衣女子脸上略显骄矜,期待的眼神却藏不住,“怎么样?好看不?”

    严颖并不知好看的标准是什么,但是看她剪得如此认真,点点头:“好看!”

    白衣女子瞬间眉飞色舞,昂昂头:“那是自然。”

    “那个,我能问问,你为何不让我靠近那条河吗?”严颖有些不舍地看着那条赤水之河,刚刚清凉柔和的感觉,让她念念不忘。

    白衣女子撅撅嘴:“没什么,怕你淹死呗。”

    “哦……”严颖神情略显失落。

    “啊!——”

    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声,但立马怕惊动什么似的,主动闭上了嘴。

    严颖回头一望,瞳孔惊讶地张大——母亲来了。

    谭祭司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难以置信,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女儿,居然和她们的敌人旱魃在一起!

    然而,当严颖再回头时却不见白衣女子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她将还没归还的剪纸小人悄悄塞进了包里。

    谭祭司快速走了过来,显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什么东西?拿出来。”谭祭司蹲下身,见四周没人,才松了口气。

    严颖不情不愿地将一块石头放到母亲手上。

    “什么破石头就往兜里捡。”像是害怕周围突然来人,谭祭司将石头扔了后,急急忙忙将她带回了那座地下宫殿。

    “她把你带出去的?”谭祭司叉着手,逼问道,“你可知,她是谁?!”

    “我不知,我不认识她。”严颖闷闷道,看过了外面的阳光,这里的封闭阴暗让她浑身难受。

    她记得母亲之前给她带过书来看,书上有过这样一句话——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是的,见过外面太阳的她,再也无法容忍被关在这里的黑暗。

    “不过,她不会再来了,母亲。”严颖从刚刚第一次偷藏那张剪纸起,就开始对母亲隐瞒了。

    “嗯?”谭祭司直直盯着她,显然是不信的,“她要是突然想开了离开这里,那才奇怪,我们世世代代都处于干旱,说明她从未离开。”

    “哦?干旱与她有关嘛?母亲知道她是谁?”严颖好奇地看着母亲。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明白离她越远越好,她身负诅咒,和她接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谭祭司目光锐利,常年的恨意在她眼中汹涌着。

    “可是母亲,你并不是世世代代都在这里,不是么?你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为何还是会相信这些……”严颖将疑惑终于问了出来。

    以前她不敢,可是如今不知为何,充满了勇气。

    “你还给我带过往旅客留下来的书,给我……”严颖的眼中莹莹闪着泪光,“您曾经不也是旅者么?”

    “怎么?出去一趟就敢质问我了?”谭祭司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冷笑一声,“你还是放心地待在这里吧,把我困住的,从来都是你。”

    谭祭司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锁门声和门口写画禁制的声音。

    严颖久久凝视着门口,没有做声。

    突然,她兜里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

    那红色的剪纸小人支楞着身子努力地撑开她的裤兜,“嘿咻——”一声,从她兜里跳到地上。

    拿着她的扫帚叉着腰,头顶着火红的莲花,神奇十足地仰望着严颖。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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