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溯晞罕见地起了个大早。

    “你要去哪里?”

    夜溯晞刚要踏出家门的脚一顿,诧异望过去。

    “你怎么又自己出来了?”夜溯晞想象着小孟飘下来那场面,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你要去哪里?”小孟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咳,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那跟梦游一样的一天嘛,之前有事没去,今天得空了,打算再去醒的地方再看一看。”

    “不带我嘛?”小孟幽怨。

    夜溯晞心虚地摸摸鼻子,然后叹了一口大气,一边儿说一边儿摸到了门:“孟啊,这不你按不住光嘛,这里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她一个大喘气,语速突然加快:“——看好家。”

    话音未落,她闪身出门。

    “喂!等等——”小孟只唤来了一声关门声,遂怨怼气丛生,“这一个两个的,就知道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黑石上简直要冒出幽幽黑气,她冷哼一声,整个手绳腾空然后倏地转向,像是谁赌气转头,悠悠向楼上飘去。

    ……

    过了近一个小时车程,夜溯晞终于看全了山貌。

    她下车后又徒步一段才到了目的地。

    这里离她当时坠崖之地差了几十公里,两地几乎隔了一整个城区遥遥对望,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落崖能到的。

    她实在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修成了缩地成寸的神通,还是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厄运地撞上了时空的乱流。

    这是一座荒芜的山,乱石遍布,几无草木。抬眼望去,尽是青黑色的石头。

    流云拂过,头顶青天,这山就这么看着人间,沉默地矗立了千万年。

    听山脚下村落里的老人讲一个传说,传说很久以前此山上便寸草不生,后来有神仙隐居在此,因得灵气富裕,草木葳蕤,那时山名靛苍。只是沧海桑田,神仙也会仙逝,仙逝后便又是草凋零、山荒芜。再再后来,为着那个神仙的传说,后世将此山改名为隐山。

    她现在看着这座荒得凄凉的山,倒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仙隐居、草木繁茂时叫靛苍,生机逝去、荒芜了时叫隐山。

    总是不合时宜。

    此地叫什么不重要,而关于这座山,她倒是知道另外一件事情——七姓誓约。

    曾有邪灵肆虐人间,世间生灵苦不堪言,人间修灵者达成同盟,共同抗争反击。而最后唯有七人到达这里,杀灭最后一个兴风作浪的大邪灵。在此,以七姓血封了邪灵通往人间的通道。

    而后在此誓约,若有邪灵祸世,七家后人定挺身而出,共克邪灵。

    七家亦有祖训,令后人为人行事不得张扬。据她所知,大部分都遵守得很好。

    这七家在修灵者中地位极高。而夜姓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些跟她没什么关系。

    夜溯晞走到了那日醒来的河边,水面平静无波,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异常。

    荒芜的山下,那日成精了般的巨大花苞好像是一片幻象。

    而她知道一切都不是虚幻,那日她将要离开之时,亲眼见那巨大花苞在一瞬间枯败,碎裂为万千尘埃的画面,那一刻四散奔逸的灵气冲至眼前,几乎要溺没了她。

    那种富裕到几乎实体化的灵气,就算是时间最久远的古籍中,都不曾有过记录。

    见识到了这般灵气,她终于愿意相信世上有神明。

    那,她经过这一回,灵力突然突飞猛进,似乎就不是什么特别难以解释的事情?

    真的,是这样吗?

    ……

    等等——

    “我这是到哪了?”

    夜溯晞一脸茫然地看向四周。

    她顺着溪流往下游走,竟到了一处花树林。

    盈满枝头的小花她叫不出名字,溪流涓涓,脚边细草和落花层层叠叠,灵气充盈在这片天地,几乎让人疑心是到了桃花源。

    ?!

    这里不是荒芜吗?!哪里冒出来的花树!她四处望去,竟看不到山在何处。

    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围,驻足不敢动了。

    这幅美景堪称醉人心魂,可夜溯晞无法忽略这美景下的异样——

    她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虫鸟鸣、风过树梢、溪流潺潺……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眼前的一切就只是一幅画。或者,落花和流水在按设定好的程序运行一样。

    安静、祥和又诡异。

    一刹那,无数志异奇说诡闻怪谈争先恐后地冲入脑海。

    夜溯晞额角瞬间满布细汗。

    这是什么阵法吗!还是什么妖术?!她竟然毫无察觉就中了招!

    听说有些妖怪会将人拉入自己的领域,构造一副人心底最向往的景象,将人迷惑住,然后趁其不备将人一口吞噬。

    当然,这是普通流传的版本,其实哪有几个妖真生吃人,血呼啦擦的,这么干的不是上古的大恶灵大妖兽,就是人自己。

    起码煮熟了——不是。

    夜溯晞表面依旧冷静沉着,内心却正在活跃气氛。

    不必害怕,恐惧来源于未知……即使真有妖兽,她也得绷住作为人类、作为修灵者的脸面。

    她一只手中已经攥上了符。

    然后,谨慎地迈出一步——霎时一缕微风掠过,悄无声息,轻柔到让人几乎无法察觉到,眼前好似被雾蒙了一瞬。

    她尚未来得及发现周围的异常,脚步落下,踩到了什么。

    嗯?奇怪。

    她低头去看——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刚才她没有在地上看见这东西啊?碰瓷?

    她犹豫了一下,思考万一是那种一抬脚就把她炸成碎片的她该怎么办?又考虑到她也不会拆弹,只好随便它了,遂干脆利索捡起了它。

    细细端详这块石头不像凡物——它比巴掌大一点,与小孟的纯黑色不一样,它通体是一种透明的黑,细看内里似倒倾夜空,隐有繁星闪烁,细观顷刻竟晃人心神。里面好像还有三个字,只是看不太分明,只隐约可以辨认最后一个字好像是“盘”。

    谁乱丢垃圾了吗?

    不怪她多想,这么好的东西这么随便地放在地上,不是有人不小心丢了,就是有阴谋。

    她只好小心地用符纸包起了这块石盘收了起来。

    然后,她一抬头,突然冷漠脸——

    周围怎么又变样了?

    她今天怎么了?她都没发觉什么时候又换的地图,怎么一不小心就又被带走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在人间了。

    眼前仍是大片的细草落花,花树却稀稀疏疏只剩几棵,而在她的正前方一大片空地中央,放置了一块长约两米、宽一米五、高一米的……玉床?

    夜溯晞觉得它长得更像是一副棺材。

    这块“棺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似玉似冰,在这片灵气馥郁的空间中仍向四周蕴散着灵气。

    棺上好像有什么,她往前一步定睛一看。

    是个人?!

    妖怪出现了?!

    这个妖怪竟然——

    这么有氛围感……

    繁花纷纷的背景中,那人着一身淡蓝色长袍,长发如瀑,紧闭双眼,面容安静俊朗……

    嗳?

    她走近看清了此人长相。

    竟是个男的。

    头发比她的都长,哪来的大妖怪?

    等等!他头发上的这是——

    她眼神骤然一凝,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这人长发中有一根发带,发带倒是不少见,但这根发带尾也有一个字——跟她那根一样的位置,也是不认识的字,且发带颜色制式都十分相似。

    若是与她那根一模一样,她一定会更多警惕,但偏偏它们有细微的不同。像是专门的订制,这两个字都是如此的相似却不同。

    这样一看,这件衣服和她的那件也很像,就是没她那件破损的严重。

    如果此地还在人间,那么这里与她当日醒来时所在的那个花相距也不远,又加上这相似的衣服和发带……

    到底怎么回事?这人又是谁?

    她警惕地看向棺上那人,就这么谨慎地瞪着,那人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也没有。

    ——好几分钟过去,这场面真的是,尴尬极了。

    她凑近仔细打量,确认了好像确实是棺材,她都看见了棺盖。

    这人真是奇怪,若是那种尸身不腐僵尸一类,为什么躺在棺上面?

    还有这发带——她矮身伸手去捻起那人发间发带,仔细端详,看这个新旧,也像是上周的,要说是与她那根出自一人之手她都信。

    诡大异了,到底怎么回事。她皱着眉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人。

    ——然后,她正对上了双眼睛。

    那双黑眸清澈冷静,她一时间脑海中好像出现了山巅最高处寒冷孤寂的雪。

    她猛地瞪大眼睛,后退一步,发带从她手中落下——

    怎么突然睁眼!

    那人一边目光追着落下的发带垂下,一边坐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发带,眼中先是晦暗不明一瞬,而后闪出了明显的疑惑与茫然。

    夜溯晞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然后看着他抬起了头。

    他正面看向夜溯晞,问道:“你是谁?”

    她应该先问的,这下好了,词让别人抢了。

    “我应该先问这个问题吧?”夜溯晞笑了笑,眼中的警惕没有退下。

    那人眼中似有不解,却点了点头。

    夜溯晞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是让她问的意思。

    “……你叫什么?”

    “渊暝。”

    “哪两个字?”

    “深水渊,天暗暝。”

    “姓渊啊?”

    “不是,不记得了,我应是无姓氏。”

    ?

    她原本是随口问了两句,没想到得到这么个答案。

    人不能总是这么奇怪。

    她仔细端详他的神情,十分认真,不像是在故意怼她。

    夜溯晞又问:“这是哪?”

    渊暝却突然像她刚才一样,端详着她。

    看她一脸莫名其妙不似作伪,他反问道:“我还以为,应当是我向你问这个问题?”

    夜溯晞眉要皱出个“川”字,这人一脸理所应当,让她开始怀疑人生了,她甚至回头看了看来路。

    她转回头来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见渊暝摇摇头,她又问:“那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对方依然摇摇头。

    她小心谨慎地问:“你是人类吗?”

    渊暝语气带上了点无奈,回答:“你放心,我不是妖兽,也不是邪灵。”

    可是……

    见她脸上疑惑和为难揪成一团,渊暝主动开口:

    “我不知道你我为何在此,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好像是,失忆了,只记得,我的名字了。”

    他一句一顿地说着,说到最后语气带上了些迟疑。

    “……哦。别的呢?一点也记不得了?家在哪?家里人联系方式?”

    面对这样查户口式的询问,渊暝也表现出任何情绪。

    他思考了一下,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夜溯晞眼睛一眯,她听说过一种获取别人信任的方法——要让别人认为你不信任他,让他反来获取你的信任。

    这人说他什么也记不得了,那怎么知道的邪灵?

    夜溯晞伸出手,手心向上伸向他:“手给我。”

    渊暝不明所以,见她认真地盯着他,还是伸出了手。

    夜溯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另一只手稳准狠地往他手上拍了一张符纸。

    见他除了怔了一下之外毫无反应,夜溯晞扯下这张,又换了一张拍了上去。

    夜溯晞盯着他看了看,意外地诧异,喃喃自语:“毫无反应?真不是妖鬼?”

    我能听见啊。渊暝无奈。

    “我真的是人——你为什么对此深有疑惑?”渊暝眼中也露出点不解之色。

    “那你怎么记得邪灵?”

    “邪灵,这不是常识吗?”

    ?

    承平日久,现在这世上,见一只低级邪灵都得翻起整个城市找,要不然一个玩偶娃娃不会引得夜栖月夜栖梧一块去。有些修灵者一辈子没见过只邪灵,甚至以为邪灵跟那野生动物长得一样。这什么时候成常识了?

    人怎么能奇怪到这个地步。

    两人都有一种不在同一个频道的感觉,同时沉默了下来。

    最终还是夜溯晞叹了口气,打破了安静。

    “算了,咱先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吧。”

    二人研究了一下那个棺材,如出一辙的满眼疑惑——这个棺材是一体的没法打开,好像只是雕成了个棺材样。

    他们在这里转了转,四面八方树林都长得一样,只有这一片空地,像是这片区域的中心。俩人便接着夜溯晞原本走的方向,接着前行。

    又经一片落英迷眼,微风掠过发梢。

    ——然后,就看到了荒芜山前的那条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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