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红娘起来洗漱梳妆。
芸娘小心翼翼查看红娘脸色，斟酌着说话，“大小姐，今天一大早，昨晚那位被打的莫家旁系昨晚就找族长告状。今早，族长把老爷叫过去了。走之前，老爷吩咐我，让大小姐今天躲着点，别出门。”
“告什么？”红娘疑惑。
“告你欺男霸女。”
红娘笑了，“我只欺男，何时霸女？怎么就这般编排我？”
做了就是做了，干嘛要第一时间躲起来？
她又不是没有理由。
芸娘垂眉，小声劝阻，“大小姐，老爷帮你劝着族长，您可千万别冲动。”
这位族长，红娘有印象。
莫府这一家是百年大家莫族嫡系。但莫族并不富裕，真正的富裕只有莫府这一家。
这些年来，作为嫡系，莫府一直供养着整个莫族。
在宗族里，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却是莫族的族长。
莫府没有男丁，只有红娘一个女儿，嚣张跋扈。莫族族长看不惯红娘很久，每次见到都要训斥、体罚。
看不起莫红娘。
没人记得，莫府的兴起是靠红娘娘亲——莫夫人的嫁妆发家！
“走。我去向族长问一回安。”不能由着人扣屎盆子。
红娘坐着马车赶往莫族长的家中。
莫族长的家紧靠着祠堂，一般议事喜欢在祠堂的侧厅。只有大事才在正厅。
红娘跳下马车，风风火火跑进祠堂，果然看见左边侧厅里坐着两人，右边侧厅还站着昨天与她争龙灯的男子。男子旁边坐着两个老头。
芸儿看到男子，提醒红娘，“大小姐，这位就是莫家旁系的莫辞。他几次找您不痛快了。上次就是他给族长上眼药，害您在祠堂罚跪。您这次可千万悠着点，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红娘对莫辞翻白眼，不将此人放在眼里。
抬步走进侧厅门口时，听到一句话“前几天才说要入族谱，今天就要反悔？你想清楚了？”
族谱？
这几天与族谱有关的事就是莫爹要万青入莫家族谱。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
之前，莫红娘和莫娘没少与莫爹闹腾。莫爹死活不答应。
怎么她什么还未做，事便成了？
踏入侧厅，莫族长与莫爹同时回头。
莫爹皱眉，随即呵斥：“胡闹！擅自闯入大人议事的房间，没点规矩！还不出去！”扭头对莫族长赔笑，“小孩子不懂事，族长勿怪。”
红娘不理会，走到族长面前，直直盯着莫族长。
坐在莫族长对面的莫爹挤眉弄眼，让红娘赶紧离开。
族长目光移向红娘，眼睑堆起的褶子一层又一层，眸光却如铜台豆火明亮。开口第一句，“红娘，身体怎么样啊？”
红娘视线打量着族长，分辨着敌我。半晌，缓缓扬眉微笑，“大爷爷好。先前红娘身体不适，已经吃药休息调理过了。昨晚还去看了花灯呢。”
族长“嗯”了一声。继续用平缓的语气询问，“可有欺负人？”
红娘注意到身后的视线。扭头发现莫辞藏在大门后，正鬼鬼祟祟探头往里瞧。
对此人非常明显地翻一个白眼。转头，继续笑着回答族长，“没有。我高价购买了一架龙灯，五十两银子呢。”
“他明明能拿到更多的钱！”莫辞冲里屋喊一句。
“真的给钱了？”族长追问。
“自然。”红娘昂首，“莫家做生意，诚信为本。既然是生意，怎会不给钱？”
莫辞激动，跨过门槛冲进屋，指着红娘叫嚣：“他能拿到更多，是你欺压他的。他本不想卖，是你夺人所好！”
红娘调转枪头，盯着莫辞，“与我争抢的人是你。你可是一口气出一百两银子，就为一个小小的花灯。你家靠着我家生意为生，是中饱私囊了呢？还是恶意哄抬物价欺负人呢？”
说完，眼神凝视着族长，充满了不服。
族长只是斜斜打量着莫辞，自上而下的视线有着看不起人的轻慢。
莫辞犹如老鼠见到猫，在这样的目光下立即低下头，不敢多看族长一眼。
“呵呵。”原本在右侧厅的老头进屋，“小辞只是年轻气盛，冲动了些。他有个心仪的姑娘，对方喜欢花灯，表现得鲁莽些。不是什么大事。”
和稀泥。
红娘睨着这位头发花白笑呵呵的死老头，不打算放过，“所以可以随意造谣我，欺负人啰？”
长老依旧笑着，绿豆大的小眼睛盯着红娘，完全不生气的模样，仿佛她说得话如图空气，根本不打算搭理你。
这种轻视，像长满癞包的癞蛤蟆——膈应人。
他是莫辞的亲爷叔，维护自家小孙很正常。
但欺负别人不吱声，被别人说就想和稀泥？
她红娘不惯着！张口要继续说——
莫爹眼见气氛不对，呵斥红娘，“谁教你对长者不敬？”起身推着红娘离开，只走了两步，被红娘甩开了手。
红娘直勾勾盯着族长，毫不畏惧。
莫爹小声劝诫红娘，“他是长老，族长不帮长老帮你？”声音却足够让侧厅里所有人听到。
房间里的气氛微妙。
中心全在中间那位族长身上。
红娘视线瞥一眼族长，拐向小老头，俯身随意拜了拜，低了身段。神色幽怨地扫视族长。
族长淡然的眸子看着红娘，若有所思。两息后，吩咐：“莫辞对嫡系长女不敬，罚跪祠堂三个时辰。”
莫辞下意识想要摆脱惩罚，眼神刚看向族长，接触到那渗人的视线，张着的嘴立即闭上，委屈地看向自家爷叔。
小老头对着族长刚张嘴，便被同样的眼神打断。
族长提醒，“嫡庶有别，尊卑有序。”语气略重，原本淡然的脸色凝重了几分。
莫辞后退着离开，不敢再多说一句，去正堂里跪着。爷叔跟着出去。
侧厅里只剩下族长、莫爹、红娘三人。
族长看向红娘，“你出去吧。”
莫爹立即拉着红娘离开，小声嘀咕着，“我以为你这次肯定要挨罚。”
红娘也有些恍惚。思索着刚才族长看自己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正一，回来。”
莫爹垮着脸回去，顺手关上侧厅大门，与族长悄悄议事。
出了侧厅，莫辞看见她，嘴里依旧叫嚣，“红娘，你别太嚣张。”
红娘对这位人物不了解，但稍微想想也知道对方身为宗族旁系，还敢这么嚣张的原因就是她独女的身份。
“你嚣张，是觉着可以吃绝户吗？”红娘挑明了利害关系。
莫辞“哼”一声，没接话，昂头看向一边。
小长老又笑呵呵走过来，“红娘近来学得怎么样？书没读几本不要紧，女德一定要背熟了。”要么不说话膈应人，要么说话，膈应死人。
红娘淡淡地盯着小老头，神情冷漠，摆出嫡系大小姐的架子，“红娘是你能叫得嘛？”
她盯着小老头，“族长能叫我，是因为他与我一样是嫡系。而你只是旁系。应该叫我什么？”
小老头的笑容凝固，好似皲裂的王八壳。
“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先尊后长。”红娘一字一句提醒。
族长看她的眼神是提醒她这个吧。
不是的话，她也这么认为了。
明着狐假虎威一把！
红娘偏头看向关闭大门的侧厅，视线悠悠转为小老头身上。
小老头僵硬的脸动了动，嘴皮子跟着蠕动，“问大小姐好。”
红娘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莫辞。
莫辞惊讶地看着爷叔。扭头看着红娘。她与族长相似的视线，仿佛此刻有了当家人的威严。呐呐开口，“问大小姐好。”
红娘阴恻恻提醒莫辞，“少打我家主意。”抬头立即变脸，笑嘻嘻拱手问好，“长老好啊，吃早饭了没？多吃点呀。争取长命百岁。”
转身扭着身子，蹦一下跳一下离开祠堂，不理会背后两道追随的目光。
出了祠堂，芸儿才敢表态，对着红娘竖起大拇指，“大小姐，您好勇猛！我从来没见过大小姐笑着离开过祠堂。”
“哈哈。”红娘拍着芸儿肩膀，“走，今儿个高兴，咱们去锦绣坊挑几件漂亮衣裳，再去珍馐阁买你喜欢的仙豆糕。”
顿了顿，“月儿喜欢吃什么？也带一点回去。”
两人坐马车欢欢喜喜扫荡珍馐阁，听到几个孩童欢快地唱着：““扫把星，落门庭，古镇难长青；万里户，苦难萦，吃席永不停。””
扫把星？
红娘拍拍马夫，“跟着前面的小孩。”
马车悠悠前进，看见小孩与其他小孩汇聚，一块滚铁圈，嘴里一句一句唱着童谣：
“道以西，十里迎，敲锣打鼓扫把星。”
“扫把星，落门庭，古镇难长青；万里户，苦难萦，吃席永不停。”
“父母硬，巧思淫，好文出不停；邻出殡，官运临，头上插花翎；”
“族氏衰，好运来，敲敲打打花轿抬；”
“村降灾，福禄来，寿比王八命心如豺。”
嘶。
骂得够狠。
红娘稍加琢磨，“他们骂得……是万青？”
芸儿点头，“就是他。大小姐你忘了？万秀才就住在城西十里外的万家村啊。这附近也就是万家村有万户人家嘛。也只有万秀才这么一位差点当官的人物了。”
芸儿继续说道，“之前老爷看中秀才万青，要拉他入族谱做儿子。这件事整个山河镇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对万秀才的事本就一清二楚。”
“现在这歌谣一唱，就知道对应的是万秀才，绝不会错。”
红娘疑惑：她还没出手呢，怎么就有童谣造谣万青了？
她恍然记得，昨天乞巧节日，就已经有孩童在唱诋毁万青的童谣。
有人想借助三天花灯集会时间，借助孩童之嘴，毁了万青的名誉！
族长与她爹取消万青入莫家族谱，肯定是因为这个童谣！
红娘奇怪：她还未出手，事情怎么就向着她所想的方向发展……
一个人浮出心头：娘！
只有她娘会想她所想，做她所愿！
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开始，莫娘就已经铁了心要万青付出代价，自然更不肯要他进万家族谱。
红娘心中一阵感动，眼泪禁不住流下，她赶下芸儿，“去药店买十株上好的人参。”
芸儿“诶”一声下车。
红娘深呼吸，兀自抹眼泪，一人忽然轻巧上车，捂住红娘的嘴，“大小姐，你可真厉害，这般戏耍我。”一手抓住她的手，不允许她反抗。
红娘抬头，看见来人正是万青。上下扫视，衣着有烧毁的窟窿，身上有草木的气息，脸却是干净。
真是厉害，这样都不死。
她审视一番：出来赶去宗祠，没带家丁。芸儿被支走买药，马夫估计是离开抽旱烟，并未注意马车内多出一人。
红娘直直盯着万青，等待他的下一步。
万青看着红娘没了往日的强势目光，笑了，“你拿我龙灯，不办事，不好吧。换个交易。”
红娘挑眉看他，冒险过来，不是杀她而是交易？
传闻中的反派这么心慈手软？
万青：“把你手绢给我。”
红娘看一眼自己的袖子。
万青从红娘袖子里掏出两条红色手绢，底部锈了两个字：“红娘”。
万青松手，询问，“为何杀我？”
红娘冷淡，“你不威胁我的核心利益，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可没威胁……”
红娘高声打断，“你敢说你没威胁？是没引诱我爹入你的圈套？还是没威胁我莫家的财产，妄想用莫府填你高官之路？我可是唯一的莫府继承人！”
外面的马夫闻声过来，“大小姐是否……”
“走远点！不用过来！”红娘对外面人吼，又盯着万青怒目而视，“怎么？你不是想向其他人一样，吃我独户？”
万青认真地看着她，“你与传闻中不一样。你很聪明。”
红娘瞥一眼他手中的两条手绢，“你倒是比传闻中蠢笨。”
想利用闺房女子名誉拿捏她？
她是商女，不是规矩繁多的官家女儿。
比普通百姓更多钱财，比官家女子更多自由。
万青认真思考片刻，“不如，我换你做目标。你供我科考之路。”
“什么？”
万青很认真：“你与莫老爷都是莫家之人。你出钱与莫老爷出钱，对我没有区别。但你出钱，不损害你的核心利益，你还是莫府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红娘大惊，指着自己，“你脑袋生虫了？你要我出钱供你进都城赶考？”
万青点头，“我的核心利益就是进都城赶考，打点上下官场，不出人为意外。”他略微沉吟，“算一下，不多，大概三千白银。”
万青盯着红娘，“于你而言，并不多。”
红娘张大嘴巴，眨眨眼睛，“你为何确信，我会答应？”
万青笑眯着眼，盯着红娘，“大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一个人的价值，不仅仅是他创造多少财富，还要看他能毁灭多少宝物。”
红娘：“……”好家伙，这算明抢了。
明着威胁她，不给钱就捣蛋。
红娘笑了，看着对面的万青一脸轻松之色。
她忽然疑惑，如此熟悉变通之法的万青偏生会与她红娘对上呢？
又为何一定会置他于死地？
“你比传闻中不一样。坏，坏得像个奸商。”与她一样。
万青摇头，“我会做贪官，你可以做奸商。咱们强强联手，做大做强。”
“哈哈哈哈。”红娘仰头大笑。怪不得她爹会答应，她也心动了。
芸娘小心翼翼查看红娘脸色，斟酌着说话，“大小姐，今天一大早，昨晚那位被打的莫家旁系昨晚就找族长告状。今早，族长把老爷叫过去了。走之前，老爷吩咐我，让大小姐今天躲着点，别出门。”
“告什么？”红娘疑惑。
“告你欺男霸女。”
红娘笑了，“我只欺男，何时霸女？怎么就这般编排我？”
做了就是做了，干嘛要第一时间躲起来？
她又不是没有理由。
芸娘垂眉，小声劝阻，“大小姐，老爷帮你劝着族长，您可千万别冲动。”
这位族长，红娘有印象。
莫府这一家是百年大家莫族嫡系。但莫族并不富裕，真正的富裕只有莫府这一家。
这些年来，作为嫡系，莫府一直供养着整个莫族。
在宗族里，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却是莫族的族长。
莫府没有男丁，只有红娘一个女儿，嚣张跋扈。莫族族长看不惯红娘很久，每次见到都要训斥、体罚。
看不起莫红娘。
没人记得，莫府的兴起是靠红娘娘亲——莫夫人的嫁妆发家！
“走。我去向族长问一回安。”不能由着人扣屎盆子。
红娘坐着马车赶往莫族长的家中。
莫族长的家紧靠着祠堂，一般议事喜欢在祠堂的侧厅。只有大事才在正厅。
红娘跳下马车，风风火火跑进祠堂，果然看见左边侧厅里坐着两人，右边侧厅还站着昨天与她争龙灯的男子。男子旁边坐着两个老头。
芸儿看到男子，提醒红娘，“大小姐，这位就是莫家旁系的莫辞。他几次找您不痛快了。上次就是他给族长上眼药，害您在祠堂罚跪。您这次可千万悠着点，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红娘对莫辞翻白眼，不将此人放在眼里。
抬步走进侧厅门口时，听到一句话“前几天才说要入族谱，今天就要反悔？你想清楚了？”
族谱？
这几天与族谱有关的事就是莫爹要万青入莫家族谱。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
之前，莫红娘和莫娘没少与莫爹闹腾。莫爹死活不答应。
怎么她什么还未做，事便成了？
踏入侧厅，莫族长与莫爹同时回头。
莫爹皱眉，随即呵斥：“胡闹！擅自闯入大人议事的房间，没点规矩！还不出去！”扭头对莫族长赔笑，“小孩子不懂事，族长勿怪。”
红娘不理会，走到族长面前，直直盯着莫族长。
坐在莫族长对面的莫爹挤眉弄眼，让红娘赶紧离开。
族长目光移向红娘，眼睑堆起的褶子一层又一层，眸光却如铜台豆火明亮。开口第一句，“红娘，身体怎么样啊？”
红娘视线打量着族长，分辨着敌我。半晌，缓缓扬眉微笑，“大爷爷好。先前红娘身体不适，已经吃药休息调理过了。昨晚还去看了花灯呢。”
族长“嗯”了一声。继续用平缓的语气询问，“可有欺负人？”
红娘注意到身后的视线。扭头发现莫辞藏在大门后，正鬼鬼祟祟探头往里瞧。
对此人非常明显地翻一个白眼。转头，继续笑着回答族长，“没有。我高价购买了一架龙灯，五十两银子呢。”
“他明明能拿到更多的钱！”莫辞冲里屋喊一句。
“真的给钱了？”族长追问。
“自然。”红娘昂首，“莫家做生意，诚信为本。既然是生意，怎会不给钱？”
莫辞激动，跨过门槛冲进屋，指着红娘叫嚣：“他能拿到更多，是你欺压他的。他本不想卖，是你夺人所好！”
红娘调转枪头，盯着莫辞，“与我争抢的人是你。你可是一口气出一百两银子，就为一个小小的花灯。你家靠着我家生意为生，是中饱私囊了呢？还是恶意哄抬物价欺负人呢？”
说完，眼神凝视着族长，充满了不服。
族长只是斜斜打量着莫辞，自上而下的视线有着看不起人的轻慢。
莫辞犹如老鼠见到猫，在这样的目光下立即低下头，不敢多看族长一眼。
“呵呵。”原本在右侧厅的老头进屋，“小辞只是年轻气盛，冲动了些。他有个心仪的姑娘，对方喜欢花灯，表现得鲁莽些。不是什么大事。”
和稀泥。
红娘睨着这位头发花白笑呵呵的死老头，不打算放过，“所以可以随意造谣我，欺负人啰？”
长老依旧笑着，绿豆大的小眼睛盯着红娘，完全不生气的模样，仿佛她说得话如图空气，根本不打算搭理你。
这种轻视，像长满癞包的癞蛤蟆——膈应人。
他是莫辞的亲爷叔，维护自家小孙很正常。
但欺负别人不吱声，被别人说就想和稀泥？
她红娘不惯着！张口要继续说——
莫爹眼见气氛不对，呵斥红娘，“谁教你对长者不敬？”起身推着红娘离开，只走了两步，被红娘甩开了手。
红娘直勾勾盯着族长，毫不畏惧。
莫爹小声劝诫红娘，“他是长老，族长不帮长老帮你？”声音却足够让侧厅里所有人听到。
房间里的气氛微妙。
中心全在中间那位族长身上。
红娘视线瞥一眼族长，拐向小老头，俯身随意拜了拜，低了身段。神色幽怨地扫视族长。
族长淡然的眸子看着红娘，若有所思。两息后，吩咐：“莫辞对嫡系长女不敬，罚跪祠堂三个时辰。”
莫辞下意识想要摆脱惩罚，眼神刚看向族长，接触到那渗人的视线，张着的嘴立即闭上，委屈地看向自家爷叔。
小老头对着族长刚张嘴，便被同样的眼神打断。
族长提醒，“嫡庶有别，尊卑有序。”语气略重，原本淡然的脸色凝重了几分。
莫辞后退着离开，不敢再多说一句，去正堂里跪着。爷叔跟着出去。
侧厅里只剩下族长、莫爹、红娘三人。
族长看向红娘，“你出去吧。”
莫爹立即拉着红娘离开，小声嘀咕着，“我以为你这次肯定要挨罚。”
红娘也有些恍惚。思索着刚才族长看自己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正一，回来。”
莫爹垮着脸回去，顺手关上侧厅大门，与族长悄悄议事。
出了侧厅，莫辞看见她，嘴里依旧叫嚣，“红娘，你别太嚣张。”
红娘对这位人物不了解，但稍微想想也知道对方身为宗族旁系，还敢这么嚣张的原因就是她独女的身份。
“你嚣张，是觉着可以吃绝户吗？”红娘挑明了利害关系。
莫辞“哼”一声，没接话，昂头看向一边。
小长老又笑呵呵走过来，“红娘近来学得怎么样？书没读几本不要紧，女德一定要背熟了。”要么不说话膈应人，要么说话，膈应死人。
红娘淡淡地盯着小老头，神情冷漠，摆出嫡系大小姐的架子，“红娘是你能叫得嘛？”
她盯着小老头，“族长能叫我，是因为他与我一样是嫡系。而你只是旁系。应该叫我什么？”
小老头的笑容凝固，好似皲裂的王八壳。
“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先尊后长。”红娘一字一句提醒。
族长看她的眼神是提醒她这个吧。
不是的话，她也这么认为了。
明着狐假虎威一把！
红娘偏头看向关闭大门的侧厅，视线悠悠转为小老头身上。
小老头僵硬的脸动了动，嘴皮子跟着蠕动，“问大小姐好。”
红娘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莫辞。
莫辞惊讶地看着爷叔。扭头看着红娘。她与族长相似的视线，仿佛此刻有了当家人的威严。呐呐开口，“问大小姐好。”
红娘阴恻恻提醒莫辞，“少打我家主意。”抬头立即变脸，笑嘻嘻拱手问好，“长老好啊，吃早饭了没？多吃点呀。争取长命百岁。”
转身扭着身子，蹦一下跳一下离开祠堂，不理会背后两道追随的目光。
出了祠堂，芸儿才敢表态，对着红娘竖起大拇指，“大小姐，您好勇猛！我从来没见过大小姐笑着离开过祠堂。”
“哈哈。”红娘拍着芸儿肩膀，“走，今儿个高兴，咱们去锦绣坊挑几件漂亮衣裳，再去珍馐阁买你喜欢的仙豆糕。”
顿了顿，“月儿喜欢吃什么？也带一点回去。”
两人坐马车欢欢喜喜扫荡珍馐阁，听到几个孩童欢快地唱着：““扫把星，落门庭，古镇难长青；万里户，苦难萦，吃席永不停。””
扫把星？
红娘拍拍马夫，“跟着前面的小孩。”
马车悠悠前进，看见小孩与其他小孩汇聚，一块滚铁圈，嘴里一句一句唱着童谣：
“道以西，十里迎，敲锣打鼓扫把星。”
“扫把星，落门庭，古镇难长青；万里户，苦难萦，吃席永不停。”
“父母硬，巧思淫，好文出不停；邻出殡，官运临，头上插花翎；”
“族氏衰，好运来，敲敲打打花轿抬；”
“村降灾，福禄来，寿比王八命心如豺。”
嘶。
骂得够狠。
红娘稍加琢磨，“他们骂得……是万青？”
芸儿点头，“就是他。大小姐你忘了？万秀才就住在城西十里外的万家村啊。这附近也就是万家村有万户人家嘛。也只有万秀才这么一位差点当官的人物了。”
芸儿继续说道，“之前老爷看中秀才万青，要拉他入族谱做儿子。这件事整个山河镇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对万秀才的事本就一清二楚。”
“现在这歌谣一唱，就知道对应的是万秀才，绝不会错。”
红娘疑惑：她还没出手呢，怎么就有童谣造谣万青了？
她恍然记得，昨天乞巧节日，就已经有孩童在唱诋毁万青的童谣。
有人想借助三天花灯集会时间，借助孩童之嘴，毁了万青的名誉！
族长与她爹取消万青入莫家族谱，肯定是因为这个童谣！
红娘奇怪：她还未出手，事情怎么就向着她所想的方向发展……
一个人浮出心头：娘！
只有她娘会想她所想，做她所愿！
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开始，莫娘就已经铁了心要万青付出代价，自然更不肯要他进万家族谱。
红娘心中一阵感动，眼泪禁不住流下，她赶下芸儿，“去药店买十株上好的人参。”
芸儿“诶”一声下车。
红娘深呼吸，兀自抹眼泪，一人忽然轻巧上车，捂住红娘的嘴，“大小姐，你可真厉害，这般戏耍我。”一手抓住她的手，不允许她反抗。
红娘抬头，看见来人正是万青。上下扫视，衣着有烧毁的窟窿，身上有草木的气息，脸却是干净。
真是厉害，这样都不死。
她审视一番：出来赶去宗祠，没带家丁。芸儿被支走买药，马夫估计是离开抽旱烟，并未注意马车内多出一人。
红娘直直盯着万青，等待他的下一步。
万青看着红娘没了往日的强势目光，笑了，“你拿我龙灯，不办事，不好吧。换个交易。”
红娘挑眉看他，冒险过来，不是杀她而是交易？
传闻中的反派这么心慈手软？
万青：“把你手绢给我。”
红娘看一眼自己的袖子。
万青从红娘袖子里掏出两条红色手绢，底部锈了两个字：“红娘”。
万青松手，询问，“为何杀我？”
红娘冷淡，“你不威胁我的核心利益，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可没威胁……”
红娘高声打断，“你敢说你没威胁？是没引诱我爹入你的圈套？还是没威胁我莫家的财产，妄想用莫府填你高官之路？我可是唯一的莫府继承人！”
外面的马夫闻声过来，“大小姐是否……”
“走远点！不用过来！”红娘对外面人吼，又盯着万青怒目而视，“怎么？你不是想向其他人一样，吃我独户？”
万青认真地看着她，“你与传闻中不一样。你很聪明。”
红娘瞥一眼他手中的两条手绢，“你倒是比传闻中蠢笨。”
想利用闺房女子名誉拿捏她？
她是商女，不是规矩繁多的官家女儿。
比普通百姓更多钱财，比官家女子更多自由。
万青认真思考片刻，“不如，我换你做目标。你供我科考之路。”
“什么？”
万青很认真：“你与莫老爷都是莫家之人。你出钱与莫老爷出钱，对我没有区别。但你出钱，不损害你的核心利益，你还是莫府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红娘大惊，指着自己，“你脑袋生虫了？你要我出钱供你进都城赶考？”
万青点头，“我的核心利益就是进都城赶考，打点上下官场，不出人为意外。”他略微沉吟，“算一下，不多，大概三千白银。”
万青盯着红娘，“于你而言，并不多。”
红娘张大嘴巴，眨眨眼睛，“你为何确信，我会答应？”
万青笑眯着眼，盯着红娘，“大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一个人的价值，不仅仅是他创造多少财富，还要看他能毁灭多少宝物。”
红娘：“……”好家伙，这算明抢了。
明着威胁她，不给钱就捣蛋。
红娘笑了，看着对面的万青一脸轻松之色。
她忽然疑惑，如此熟悉变通之法的万青偏生会与她红娘对上呢？
又为何一定会置他于死地？
“你比传闻中不一样。坏，坏得像个奸商。”与她一样。
万青摇头，“我会做贪官，你可以做奸商。咱们强强联手，做大做强。”
“哈哈哈哈。”红娘仰头大笑。怪不得她爹会答应，她也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