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仔细点点,省得到时候去你爹面前说,我贪墨了你娘的陪嫁。”宽阔的庭院里,李氏抬手将一旁的红木匣子重重一放,面上冷漠,实则暗暗咬着银牙。

    沈雀喜拿帕子捂着眼睛,怯怯地否认道:“母亲,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爹爹这是怎么了,您可一定要相信我。”

    李氏拿起一旁的茶盏,低头饮了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随你怎么说,反正匣子给了你,往后你院中的开支再不能从府里出钱。”

    沈雀喜拧着帕子,委委屈屈地点着头,眼角余光看向一旁清点着的吴妈妈。

    李氏看着乖巧站在一旁的沈雀喜,心中就是一阵冷笑。

    什么都不知道?鬼才信,好在她早就把那些地段好的铺子,悄悄转了出去,也不算损失太多,等到了明日她自有旁的办法来收拾她。

    见一旁的吴妈妈清点完后,悄悄朝她摇了摇头,沈雀喜心中就是一冷,面上却还维持着甜甜的笑容,朝李氏拜别后,还说着“晚上再来赔她吃饭。”

    沈雀喜巴掌大的脸上,是两道弯弯的细眉,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笑就露出两个梨涡,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水灵乖巧的姑娘。

    李氏却是多看一眼都觉得短命,这小东西,看起来一副乖巧懂事的白净面孔,实际上内里都是心眼。

    她也不理沈雀喜热络地回话,只低头喝茶,摆明了送客的架势。

    沈雀喜也不觉得受到冷落,出了李氏的院门,一路上见了谁都一副乖乖巧巧,笑脸迎人的小模样,等终于到了自己院里,身后丫鬟一关房门,才渐渐淡了那副累人的笑脸。

    “如何,还剩多少?”

    “值钱的铺子,都被换的换,卖的卖,现在只剩东街的一家字画铺和西街一家胭脂铺每月还能赚些钱,其他的铺子加上现银也不过两三百两。”吴妈妈边说边叹了口气。

    她是沈雀喜母亲的陪嫁丫头,从小照看着她长大,自从夫人过世后,府里老爷新娶了那位李氏,她便眼看着沈雀喜虽为太守府嫡出小姐,却也不得不收起从前爱玩爱笑的天真性子,一面用功读书讨他父亲的欢心,同时还要提防着继母李氏暗地里的坑害,如今想来也是一阵唏嘘。

    沈雀喜丢掉沾了辣椒水的帕子,用水敷了敷眼睛,脑中盘算了一番说道:“别的先不管,娘亲的墓地月前遭了水淹,明天就去找人尽快修缮一下,这才是头等的要紧事。”

    一旁的贴身侍女小桃放下茶碗,面带不忿道:“她也太过分了,这些年她暗地里克扣小姐的花销也就罢了,现在更是连已故夫人的墓地都不肯修缮,也不怕夜里魂灵缠身。”

    沈雀喜眉眼一弯,“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缠她,没得寻了一身晦气。”

    晚间自然也是不用去陪李氏吃饭的,沈雀喜相信她就是有心去,也会被李氏假借头疼的借口将她请出来。沈雀喜也乐得自在,在自己院中用了晚饭。

    庭院幽幽,烛火微晃,夜风透过窗台吹进屋内,沈雀喜洗漱完就那样散着头发,趴在床头划算着之后要花的钱,“这笔,是给娘亲修缮墓地的;这笔,是书院之后几个月的束脩;院里之后的花销也被李氏借口断了,以后小丫鬟们的例银,四季的衣物......”

    每想到一笔,沈雀喜就低头在本子上划掉一笔,钱太少了,算来算去,算多少遍,都是不够花的。

    沈雀喜最后进入梦乡前,还在喃喃道:“不过好在娘亲的墓地,终于可以好好修缮了。”

    第二日

    一进入学班的沈雀喜便觉得不对,好端端的,谁把她的书案搬到了门外?她正要重新搬进去时,却看见原先她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人,这又是什么情况?

    此时早课快要开始,周围一片低头吟诵声,似乎谁也没有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她。

    好友孟知还上气不接下气地从院外跑来,一见到她,拽着她的胳膊就是往外走。

    “怎么了,知还,早课就要开始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呀?”

    孟知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顺了口气回道:“找堂长。”

    书院中除了日常教导他们的讲书,依次往上就是堂长,监院,山长,堂长负责管理日常的教务,也是她们这些学子日常能够接触到最多的人物。

    “找他干嘛?”

    “找到堂长,让他帮忙取消你要转班的通知。”

    “什么意思?”沈雀喜拽住不停往前走的孟知还,“我在甲班已经呆了一个学年,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将我转班?”

    孟知还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开口说道:“听说是李讲书找了堂长,说是你觉得甲班的教学过于枯燥,所以帮你申请转班。”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没有我的同意,他怎么能擅自帮我转班!”沈雀喜瞪着眼睛说道,几乎是话音刚落,她就突然反应了过来。李讲书是李氏的弟弟,如果不是李氏教唆,他好好一个讲书,平白和她过不去做甚。

    她原本还有些纳闷,李氏为何将她母亲的陪嫁给得那么痛快,原来不仅是克扣了,还想带着她弟弟李讲书帮她偷偷安排转班的事情。

    “那他们把我转到了哪个班?”

    孟知还看着一下子安静下来的沈雀喜,目光中也显出几分担忧之色,抓着她手腕的手也紧了紧,顿了顿一咬牙说道:“乙乙班。”

    “什么!”

    乙乙,意为难出之貌。

    沈雀喜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一旁的孟知还,但见对方又重新肯定地点了点头,才终于相信了这个结果。

    碧桐书院学期三年,三年期满,只有平时考试成绩累积排名最靠前的学子,才有资格参加由书院举行的殿试,数千学子来竞争那唯一的面圣机会。

    书院共分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八班,而其中最差的学班便称为乙乙班,且书院建立十年,排名榜上就没有一位出自乙乙班的学子。故而乙乙班后续教学质量变差,有才华的讲书都不愿意去此班教学。

    乙乙班也就被安排成,那些名流商贾族中不出众的子女读书之所,正所谓,有钱就能读。

    所以在每个碧桐书院学子心中,进入乙乙班,就等于变相被踢出了这个竞争行列。

    沈雀喜在甲班中虽然算不上第一人,却也是学班内榜上有名的人物,如今骤然被分配到再无竞争机会的乙乙班。

    这种结果,任是谁也接受不了,更何况......还是有着女官梦想的沈雀喜。

    “是了,我要去找堂长,我要去找他说明情况,我要……”沈雀喜攥着拳头,她不能就此放弃,一定还有办法。

    两人说话间,前方长廊突然传来一道低低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只可惜,已经晚了,堂长的通知已经下来,沈同学还是快些收拾好自己的书案去新的学班,不要耽误了我们甲班同学的讲学才是啊。”

    是李讲书,那人说话间走上前,目光斜撇向一旁站着的孟知还。

    孟知还狠瞪李讲书一眼,还要再说,沈雀喜连忙拦住了她。既然堂长的通知已经下来了,那便是除了监院,山长再无人可更改的决定。她一定要重新另想办法。

    当下便与孟知还匆匆告别,转身抱着自己的书册往山道跑去。

    碧桐书院乃天子设立的学堂,天子为政十年,碧桐书院便立了十年。整座书院由当年最好的能工巧匠依山而建,按照学班的顺序,依次往上分布,而乙乙班便在那山道的尽头,最冷僻,孤绝之处。

    此时正是春日,日头已出,山道两排开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若是登高望远,站在山间欣赏春色,倒也是惬意。

    只是沈雀喜已经过了讲学时间,生怕再给新的任课夫子留下懒怠的印象,故而只得三步并作两步朝山顶跑去。但是哪怕她跑得再快,到达乙乙班时,还是已经迟到了两刻。

    沈雀喜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院门,还没进入学班,便能听到前方时不时传来的笑声,夫子讲学时间,何人敢如此大笑?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见学班内窜出一男一女,一人高举着油纸包,另一人小声嚷道:“给我,把点心还我。”

    “不给,你今早已经吃了整整一包的桂花蜜饯,我未吃早饭,最后一块糖糕就应该是我的。”

    “不给,秦贺,你还给我。”

    “追到我就给你。”说话间那一男一女已经跑出了院门。

    沈雀喜还没搞懂讲学时间,怎么会有学子擅自跑出学堂,等一踏进门,一切才真的差点让沈雀喜惊掉下巴。

    只见屋内书案上的大部分书册都被横扫在地,人人穿着各色衣物,做着各自的事情,推牌九的推牌九,玩骰子的玩骰子,嬉笑打闹的嬉笑打闹,看闲书的看闲书,眼前哪里还有学堂的样子?简直与街间闹市何异?

    沈雀喜愣在当场,半天没回过神来,自然就没听到侧前方的那声“小心”,只见一本书册隔空飞来,穿过四五位学子的头顶,正中沈雀喜的脑门。

    只听到“砰”的一声,沈雀喜摔倒在地,一瞬间,尘土飞扬,书册纷飞,春日明媚的晨光照射进来,四周一片喧哗的笑声,而倒在地上的沈雀喜默默攥紧了拳头。

    她要回甲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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