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和王安全说过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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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南亚的雨季走走停停。大雨滂沱时,大寨前的芭蕉树习以为常,小雨淅沥时,佛堂音箱里常年播放的念诵声显得超凡脱俗,猜叔很喜欢。

    然而这些,那些边水仔没有一个能懂,直到那个百无聊赖的午后,被但拓抓来的中国女仔在战战兢兢地和自己过了几招,转眼就在佛堂门口大声惊叹时,他才不得不注意起她来。

    “梵文的无量寿经!这是新加坡清心法师念诵的绝版,猜叔你好有眼光呀!”那个叫做沈玥的女仔就这么对他喊道。

    她的衣衫和鼻尖还有沾了泥土的狼狈,可她轻松的脚步却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仿佛刚才自己的威压,根本就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心理阴影,又仿佛她的脑子像细狗一样,只有眼前的快乐,把过去的不快速速抛诸脑后了。

    “你识佛经?”猜叔忍不住问,又忍不住去注意到这个女仔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木佛珠。

    他眼见着她的心思转了几百转,那些想要说出正确的话来讨好自己,应付自己的意图都一清二楚写在脸上。可他决定多一些耐心给到她,听她要怎样讲,于是他见到这个女仔第一次对自己露出毫无心计的笑容,那笑容迎着雨后刚刚露头的清澈阳光分外耀眼:“猜叔,我识一点点,但是我学习能力很强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多叨扰几日呢,我可以帮你维护佛堂的,续香,清理香炉,擦地板,擦窗户,我都可以做。我很好养活的,可以不吃肉,不喝饮料,做六休一,你看得不得?”

    这个叫沈玥的女仔,那天说出口的诳语,震颤着芭蕉叶上雨后的水珠,大滴大滴落下来。

    如果一定要说,自己是何时对她上了心,猜叔也说不清。

    可是阿玥曾在一个窃窃私语的夜晚,定要把他逼至墙角,仰头强迫他回答。

    回答什么呢?阿玥一口咬定,把鸽血红带回来后,大家喝酒庆祝的那晚,她曾站在屋外拍着胸脯向但拓保证不会勾引猜叔,她问自己,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誓言,才故意不服输地走来向她靠近。

    当然是否认听到了。

    可是阿玥这样伶牙俐齿,不肯认。她要说自己在勾引她,把她一步步引至自己身边,再不放开。

    猜叔只得顺手把她抱紧,向她一遍遍好声好气地承认,无论当时自己是否听到了她的胡言乱语,无论这个版本的故事改写多少遍,他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千次万次地向她靠近,坚定地把她拉进怀里,再不分开。

    “你骗人的。”阿玥说,眼角噙着泪,“要不是我跟你提了王安全,你这辈子都不会要我。”

    她放起狠话来,真的很扎人。

    猜叔的心里突然觉得酸得紧,痛得紧,她到底要怎样才肯明白,自己的犹豫和不舍?

    犹豫是理智,而不舍是爱慕,他有哪一点配得上她?

    纵是他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夜深人静时,想了千百次,也想不出她会爱他的理由。

    阿玥是明艳的,三边坡的过客和旅者,也许她只是图新鲜,想要一段刺激的经历罢了。他有自信,她终会清醒过来。他也有自信,犹豫会一直克制着不舍,让他保持体面。

    可猜叔还是忍不住地,沉迷于阿玥事事处处的小动作里。

    她陪自己下棋,会温柔又撒娇地抱怨自己总是老谋深算,走一步看十步,下棋本来就该随心所欲,这样一来都要没意思了。猜叔很想告诉她,下棋也许本来就需要这样。可看着她撅起的嘴巴,皱起的眉头,不服输的脸,又觉得,怎样都无所谓,还是给这个女仔开心些要紧。于是每每少想一些,棋子跟着她下的位置亦步亦趋,贴紧一些,最后都能恰恰好堵不住她的胜算,这样才能微微笑着,看她振臂开心。

    她会出其不意夺过自己手里的咖啡杯。猜叔庆幸,还好自己反应快,赶紧松了手,不会要她误会自己有半分的不情愿。

    可是她还不够信任自己。她被毛攀欺负,从未向自己开口求助,连一个电话都未打来。她对她的能力认知清醒,也一定对自己的界限划得清醒,清醒的人从不做梦,即使做梦,也会很快醒来。

    达班的雨季,淅淅沥沥,那个梦要醒来,也应该醒来。阿玥走了三个月的时候,猜叔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他也开始由衷地埋怨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会轻易相信一个这样伶俐又爱乱讲话的女仔的话,就似突然神龛崩塌,内里起了火。

    “那时你真的觉得,我不会再回来了,对不对?”阿玥有一次,突然问猜叔。

    “你讲你会回来,你就会回来嘛。”猜叔想不出更好的答案,只好这样答。

    可是阿玥不信。

    她哭着控诉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她。她哭着说,他这样怀疑她,早晚有一天,会让他如愿。

    哪怕是知道这个女仔爱演得很,又会演得很,她脸上的泪水横流下,都要盖不住那得意的笑了。

    可猜叔还是觉得心里痛极了。

    阿玥这样伤心的时候,自己会更伤心。猜叔只好又紧紧地抱着她,向她第一万次承认,早在她第一次见到刘金翠的那天,在她差点被毛攀侵犯的那天,他就决意,以她的心愿作为自己的决定了。

    她要报仇,他为她实现心愿。她要走,他会要她毫无挂念地离开。她要留,要成长为大树,陪在自己身旁,他就把她紧紧护着,好好爱着,要她变成她想要的样子。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和王安全说过什么了?”猜叔觉得自己已经对她这样坦诚,终于有资格再次问她这个问题。

    可是狡猾的阿玥,还是咬紧牙关不肯承认:“我什么也没说。”

    猜叔只好叹了口气,明明王安全不是这样讲的。

    倒也不是他刻意去打听,而是在准备和阿玥的婚礼时,他向吴海山无意中提起,阿玥曾在磨矿山的镇上,认识了一个当地人,叫王安全,也不知后来他和阿玥有没有打过交道,需不需要邀请他。

    吴海山对这件事上了心,没过几天就给猜叔打回来电话,和他一五一十地交代:大曲林的赌场易主之后,王安全跟着荣姐去了台湾,可前不久又回到了三边坡。他一早就知道沈玥是猜叔的人,沈玥也和王安全郑重其事地说过,自己早就把猜叔拿下了,当然是猜叔的女人。至于婚礼名单,他和阿玥一点都不熟悉,就不必邀请了。

    猜叔最清楚,枪伤的创口多难愈合,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可阿玥从病床上悠悠醒转,还是要笑着向自己求一个拥抱。就好像他在政变的那日,隔了八个小时后再见到她,她的本能反应是扑到自己怀里。

    就好像,自己和素蓬一起做局的时候,她拼了命地来营救自己,哪怕舍掉她最心爱的金镯都义无反顾。

    她一直这样坚定地选择着自己,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完完全全看清自己的心?

    猜叔每一次定定地看着阿玥嬉笑地岔开话题的模样,都心如刀割。

    阿玥从饭桌前起身离开时,猜叔第一次意识到,也许自己不该在此时提起细狗家姐。

    这个女仔,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关于细狗家姐的任何问题。她是生气了吗?明明桌上的中国辣椒酱还有半瓶,明明给细狗找一个老婆,是细狗家姐临终的嘱托,也是阿玥早就得知的事情。

    好了,她真的生气了。她开始问,是不是自己之前的太太会打牌。

    阿玥曾告诉自己,面对亲人,挚友,有误会的话,要尽早问出口,不要让疑问和委屈有趁虚而入的机会。可是这个女仔真的很会骗人,尤其是骗自己,当猜叔问她,有没有关于细狗家姐的问题时,她似乎早就在等着说出这个坚定的答案了。

    她不是没有,而是根本不想知道。

    猜叔心里有不知所措,可这些细微的忐忑,又总是会沦陷在阿玥适时的体贴和温柔里。她根本不给自己机会委屈,倒是每次都让自己觉得又惭愧,又无奈起来。

    可猜叔早就顾不得被人笑话他居然对一个女人这样百依百顺了。

    整个三边坡,整个勃磨,捧着年轻女仔的男人那么多,可都找不到你这样一个被拿捏成这样的。他的挚友调侃他说。

    整个三边坡,整个勃磨,把女人当物件的男人那么多,可猜叔啊,你是唯一一个把女人当人,还这么体贴,温柔,霸道,活好,聪明,狡猾,有钱,大方,让我爱死了的男人了。阿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

    猜叔觉得,他可以不用再克制自己的万千笑意来。

    “不过也可能是我没见识,这叫幸存者偏差,但凡我多认识些大佬,没准还能找出其他的人来。”这个女人,又要再补充这么一句,好像她已经吃透了自己的套路,要引着自己惩罚她来。

    猜叔叹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上前堵上她的嘴。

    “嗯。”面前的人闭着眼,终于满意地哼着,为自己做出陈词总结:“猜叔,我知道,你也爱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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