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卓并没有把过多的话语放在描述陈幸予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上,只是看似平淡地回忆起了意外发生时的情景。

    “那天……就是个像今天这样的晴天。我们三个吃了晚饭出去散步,她们娘俩在前面走,边走边闹,边闹边笑,我就在后面背着手跟着。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她们俩比我快了几步过马路,就快了这么几步,街对面开过来一辆车就把她们撞了。那时陈幸予比现在还瘦还小,我眼看着陈幸予被她妈妈推出去扑倒在了地上,她妈妈自己却被车撞出去了十几米远。”

    说完之后,是陈思卓长久的沉默。程颂在一旁听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陈思卓的叹气声从胸中缓缓而出,他继续开口:

    “她妈妈被撞倒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当时我跪在她妈妈旁边,看着她满身是血,只恨为什么躺在那里人的不是我自己。那时候我心里还抱了一丝希望,觉得人可能还有救。陈幸予在她妈妈旁边又哭又喊,她妈妈大概是把最后那点力气,全都用在了握住陈幸予的手上,等救护车来的时候,大夫告诉我人已经没了。”

    “小幸予当时也听见了大夫的话?”程颂神色惶恐地追问。

    陈思卓面带苦涩地点头,“听见了,她不信。她一直摇晃着她妈妈不撒手,等上了救护车,我们想把她们娘俩的手掰开,发现怎么也掰不开了。后来到了医院,过来了另外一个大夫,捏着陈幸予的手肘使了个寸劲儿,陈幸予这才松了手。”

    程颂也跟着深深叹了口气,他无法想象当时的小幸予有害怕多无助,看她今天的样子,他知道这件事在她心里一定是个深到愈合不了的伤疤。

    “有时候我也在想,这世界这么大,怎么就容不下我陈思卓有一个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带走了我的妻子,带走了我女儿的妈妈。我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那么小的一个她。”陈思卓边说边摇头,他知道这些话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也许过于沉重,但是当他看见程颂刚才听着陈幸予的哭声,眼眶也有些红的时候,他觉得如果是程颂,说出来也许他能懂。

    那天过后一切又都回复了正常,唯一有些变化的大概就是小幸予对程颂态度。小幸予再见到程颂的时候,没有再撇着嘴离开,而是仰起脸冲他笑着,大大方方地叫了他一声“程颂哥哥”。

    程颂的反应虽然和之前看她闹别扭时区别不大,但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冲他笑的陈幸予明显更可爱一些。

    转眼中考结束,程颂顺利考进了高中部的重点班。入学通知书下来的第二天,冯薇便带着程颂来到陈家登门道谢。

    大人在楼上客套寒暄,程颂和陈幸予则一起在楼下吃起了零食,两个人边吃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聊天。

    “你中考就考一回吗?”小幸予又开始没头没脑地发问。

    “不然呢?”程颂不解。

    小幸予往嘴里塞了一颗软糖,还没吃完她就开始说:“你再考一次我还能吃到这么多的零食。”

    程颂觉得既意外又好笑,但他说话时并没有表现出笑话她的样子,“首先我不会再考了,其次你不用等到我考试才能吃到这么多零食,只要你爸不拦着你,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小幸予一泄气秃噜出了实话:“可是我爸就是拦着我不让我吃啊。”

    程颂还是有些没忍住笑了出声,“那就没办法了,陈幸予同学。”

    小幸予也并没有多在意,反而开启了新话题,“程颂哥哥。”她有些支吾。

    “你说。”

    “你有小名儿吗?”

    程颂摇摇头,“没有,我爸妈偶尔叫我‘小颂’。”

    小幸予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微红着脸说道:“那你以后叫我小星好不好?”

    程颂看陈幸予又害羞又想让他答应的样子,觉得她可爱得不像话,“好,小星。”

    小幸予对于程颂的爽快答应显然有些意外,“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程颂便顺着她问:“为什么?”

    “星星是我的小名,我爸妈以前这么叫我,但是现在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小幸予说起来的时候,眼里多少有些落寞。

    程颂有些疑惑:“陈老师不叫你小名吗?”

    小幸予哼着不认真回答,然后又自顾自地问话:“你知道我的小名怎么来的吗?”

    程颂的耐心好像用不完,“那你说说?”

    于是小幸予无比认真地介绍,“我妈妈叫温如月。我爸说,我出生以后,他们希望我这个女儿能和他们星月相伴,所以一开始给我起名叫陈星予来着。可是我爸说,我妈后来又希望我以后幸运多一些,有我也是他们的幸运,所以就把星星的“星”改成了幸运的“幸”,最后把‘星星’变成了我的小名。”

    “那我真的可以叫你‘小星’吗?”这是程颂第一次从陈幸予的口中听到她说起自己的妈妈,他还真有些担心她说着说着会哭起来,但他更多的是感觉到高兴,是比收到任何礼物都更让人满足的那种高兴。

    “当然了,不是我让你叫的吗?”小幸予回答地理所当然。

    程颂语气也轻快起来,“好,小星。”

    小幸予又忽然像想起什么是的:“不过你以后当着大人们的面还是要叫我陈幸予的。”

    程颂有些吃惊,“对你来说我不算是大人?”

    小幸予明确地说:“你是哥哥。”

    程颂有些迟疑,他顿了几秒才答应:“好。”

    小幸予最后又确认了一次,“那你再叫我一次。”

    程颂豁朗一笑,“你好,小星。”

    小幸予脸上像是开出一朵花,她绽着笑容答应,“嗯!你好!程颂哥哥!”

    愉快谈话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发现,冯薇已经在他们身后笑着等待多时了。

    程颂升入高中部以后,为了节省时间他改成了在学校住宿,陈思卓看见他的次数虽然不多了,但也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的成绩。程颂有时候也会过来送一两顿饭,家里给他改善伙食的时候他总是惦记着小幸予。

    一天程颂拎着饭盒往陈思卓办公室走,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又传来了争吵声:

    “陈老师你能不能少管我?你怎么老跟我这犯职业病呢?”程颂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小幸予说的,因为这学校里除了她,没人敢这么没大没小地和陈主任“挑衅”。当然,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门外听见这对父女的激烈交锋。

    “我那是关心你,你就马上升初中了,就不能把心踏实下来再好好学学吗?”

    “关心和管教在字典里可不是一个意思!你这是管教,不是关心!”程颂听着小幸予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心想这次陈思主任又要败下阵来了。

    “我哪儿不关心你了说说?”陈思卓叉着腰反问。

    “你除了问我学习还关心我哪儿了你也说说?”陈幸予也用反问回击。

    “这不是到了你升学的关键时期了吗?”陈思卓的语气开始显得气急败坏。

    “没到关键时期你不也这样吗?”陈幸予的反击是倒是句句平静。

    眼看着这两个人的拉锯战又要僵持不下,程颂赶紧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而进。

    “陈老师,我来送点饭。”

    看见程颂进来,陈思卓和陈幸予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稍稍缓和。

    “程颂来了啊,最近学习挺忙的吧,要是时间紧你就先顾自己啊,不用总往这头跑。”陈思卓自知作为长辈还是得先开口。

    “轻车熟路,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程颂笑着回答。

    “谢谢程颂哥哥。”陈幸予虽然没好气,但也算是心平气和地从程颂手里接过了饭盒。

    “陈老师,我来的路上看见你们楼里几个学生好像在闹矛盾,说话声不小,您要不要去看看?”程颂搬出了刚才听他们吵架时临时想到的借口,对着陈思卓询问。

    陈思卓听后眉头紧蹙,用眼神和程颂打了个招呼又瞥了一眼陈幸予,快步出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程颂和冲着盒饭干瞪眼的陈幸予。

    “怎么?闻起来不是你喜欢的菜吗?我提醒一句,你再盯着它,它也不会变成大虾的。”程颂故意逗她。

    陈幸予“噗嗤”一声笑了,“你告诉过薇薇阿姨了吗,她无论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早就告诉了,赶紧开动吧。”程颂笑着催陈幸予。

    陈幸予这才慢悠悠地打开饭盒,看到里面的菜,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小星,你最近……成绩不好吗?”程颂忽然直截了当地发问。

    陈幸予正往嘴里送菜的筷子突然停在半截,为了掩饰心虚她干咳了几声才说:“没有那么不好,就是我们老师跟我爸说我最近成绩不稳定。陈主任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程颂追问:“不稳定?是有什么烦心事影响你吗?”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再说我们女生之间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陈幸予言语含糊,听起来是不想多说,程颂便没再说话,闲聊了两句之后就和她告了别。等到放月假回家,程颂和母亲闲谈间提起了陈老师父女之间最近频繁的吵架。听着程颂复述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冯薇一开始是呵呵哈哈地笑,后来则是若有所思地念叨:“我们小幸予真的要长大了啊。”

    于是到了下一个月假,碰巧赶上陈思卓要出去参加一天的教师培训。冯薇便以此为契机,让程颂招呼小幸予到自己家里吃饭。

    这是小幸予第一次去程颂的家,她之前从没想过他的家和电视剧里有钱人的家看起来很像甚至更加漂亮。虽然刚到门口时小幸予看得眼睛有些发直,但她还是记起了前一天晚上陈主任对自己说的话:“程颂家应该很大很漂亮,但是这世界上更大更漂亮的房子有的是,别去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因此她特意在原地稳了稳脚步,才进了程颂家的大门。

    进门和程颂一家打过招呼后,小幸予在程颂的带领下到小院里赏起了花,在得知眼前各色各样的花全是薇薇阿姨种的以后,小幸予不由得对薇薇阿姨的印象又升级了不少:不仅会做菜还会种花,长得既漂亮又温柔,而且她看起来的确像是程颂的姐姐,这样的妈妈要到哪里去找啊。

    “薇薇阿姨,听说天上的仙女都有让花开得好的法术,所以你是仙女吗?”小幸予冲冯薇眨着眼睛问道,说完之后她自己竟然先捂着嘴笑了起来。除了自己学校的老师,陈幸予很少和这个年龄的女性长辈打交道,她想说一些夸赞的话让冯薇开心,却先被自己幼稚的发言逗笑了。

    “哈哈哈,那我们的小幸予是吃了花蜜吗?嘴这么甜,都甜到阿姨心里去啦!”冯薇倒是乐得接话。

    程颂笑着在一旁插兜看着,心想难道这就是小星嘴里说的女生之间的事?他刚想回屋,就被冯薇叫住了,他被安排着和他爸爸一起去超市买海鲜的蘸料。

    父子二人出门以后,冯薇便搂着小幸予的肩膀回了屋,她握起小幸予的手,一脸温柔,“小幸予,你知道吗?鲜花有花期,女生也有花期噢!”

    陈幸予似懂非懂,“薇薇阿姨,什么是女生的花期?”

    “女生的花期啊,就是每个月最重要的那几天日子,你身边有没有已经到了花期的同学呀?”

    陈幸予一下就明白了冯薇的意思,其实她在和同学的日常交流里,已经对这件事有了不少了解,但是因为没有人认真又正式地和她谈过,所以她心里一直对这件事有着恐惧和不安。

    “嗯,有的薇薇阿姨”,但是我还没有。”陈幸予红着脸如实回答。

    “没有也没关系,每朵花开放的时间都不一样,所以小幸予不要担心,等她来了时候,我们多注意,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冯薇一直耐心引导,“那几天我们需要注意保暖,不能吃太凉或者太辣的东西,如果你有不舒服的情况,不用逞强或是坚持,直接和老师请假回家休息,当然,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陈幸予听完后,眼里充满了感激,她甚至感动得有些想哭,这些事她开不了口去和作为爸爸的陈老师说,偶尔她也会自己去查查资料,但她总感觉那些文字冷冰冰的,所谓的青春期总和她保持着神秘的距离。

    现在,终于有个人能走到她的身边,告诉她不必担心不必害怕,告诉她有个人一直在关照着她,她似乎很久都没有过这种被踏实和安心包围的感觉了,她真的很想抓住这种感觉再也不放手。

    程颂和父亲回来的时候,冯薇和陈幸予已经从卫生间里出来,在客厅里一起说笑着插花了,她们把“女生之间的事”谈得非常详细,陈幸予绽开一张绯红的笑脸,看起来对冯薇更加亲近了。

    饭桌上,陈幸予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坐在对面的程颂父子,她心里先是感叹他们长得可真像,而后又有点遗憾程颂多少浪费了些薇薇阿姨的良好基因。

    其实这也是她第一次见程颂的父亲。刚刚进门打招呼时,她礼貌地叫他“程叔叔”。比起亲切的薇薇阿姨,这位程叔叔倒是显得有些拘谨。“你好,小幸予!”程叔叔低头笑着和她问好时,还蛮正式地做出一副要握手的样子,她迟疑了一下刚想配合他的“合作愉快”,就被程颂无奈的一声“爸——”打断了。程叔叔像刚反应过来似的,尴尬地缩回了手,摸着头嘿嘿地笑了,小幸予这才从陈叔叔的脸上,看到了些许自在和放松。

    小幸予还发现,可能是和自己家的习惯不同,吃饭时这一家人好像不怎么说话交流。她感觉这气氛虽说不上有多严肃,但也有些无趣,倒是她忍不住冒出来几句古灵精怪的话,这三个人都能被逗得笑起来顺便搭上几句闲聊天。

    之后的小幸予偶尔也会被冯薇直接邀请到家里吃饭,陈思卓作为她的父亲,其实心里清楚女儿正经历青春期,需要人引导和陪伴,但他又总觉得无从下手,自己一开口,陈幸予就是一副不爱听的样子,所以他也心存感激地默许了陈幸予和程颂母亲之间的走动。

    小幸予的花期终于在她初中开学后不久到来了,她也终于从懵懂的小幸予,变成了开始长大的陈幸予。私下里她和薇薇阿姨之间的联系也渐渐多了起来,她们会一起逛街、吃饭、唱歌,两个人一见面,总感觉有话说不完。

    只是陈幸予怎么也没想到,薇薇阿姨人生的花期竟然结束得这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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