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言不发的陈幸予对面，程颂知道自己必须得开口说点什么。
他微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纸钱燃烧后的灰烬灌满，发声艰难。他只能先低头清了清嗓子，再抬起头的时候，仍旧没能遮掩住自己的慌乱和疲惫。
陈幸予也依旧保持着沉默，他承认读不出她此刻的想法，然而光是她刚才的出现，就松动了他从昨天开始就绷得刚刚好的神经。
后面的宾客还在等着上前行礼，程颂无法逃避，“那个……幸予……”低哑的声音终于从他的嗓子里曲折挤出，他不知道应该先解释，还是应该先道歉。
她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的心虚和局促，程颂心里暗暗沮丧，但他也有些庆幸，她终于松口打破了僵局。
“程颂哥哥，我只是来见薇薇阿姨最后一面的。”
听到陈幸予没有责怪或是埋怨，程颂心里才有些放松，他刚想伸出手摸摸陈幸予的头，不远处便传来了他不想听到却又无法逃避的熟悉声音：“小幸予，你来了，一路上辛苦了。”他心里顿时有些疑惑，于是侧过身看向了说话的人——他的父亲程大川。
程大川脚下的步子急促却有些蹒跚，他走路时向前倾斜的身体也看起来沉重而不协调，一张憔悴暗沉的脸似乎是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却越发显得阴郁苦涩。
三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程大川快要走到陈幸予跟前时，刚做出一个想要拍拍陈幸予肩膀的手势，就被刚才一直冷眼看他走过来的程颂转身挡住了动作。
程颂直直对着程大川开口说道：“您和幸予联系了？”他的语气里除了一丝质问，没有任何温度。
“啊，是啊，小颂，我就是想……跟这孩子道个谢，毕竟你妈妈她……”此时的程大川听起来像极了在大人面前极力为自己辩解的孩子。
程颂的态度由质问陡然转为了愠怒：“无论是这孩子还是我妈，您都没必要这么费心。”
面对儿子的责问，程大川显得更加手足无措，苍老而疲惫的脸上似乎再也无力挂出任何体面的表情来应对周遭投来的关注。
“程叔叔，请您节哀顺变。”陈幸予从背后轻轻拽了拽程颂紧攥的手，随后侧身向前，站在了这对父子中间。
“昨天下午我接到疗养院的电话，是他们告诉了我薇薇阿姨的情况，”陈幸予说这句话时，目光不断从父亲和儿子中间跳转，“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表示感谢，谢谢你们能通知我，毕竟，我心里一直有薇薇阿姨，而且我知道薇薇阿姨她……她心里也有我……”
此时此刻的陈幸予本想当个冷静的调和人，没想到话一多，她顿时感觉眼泪又要控制不住地溢上来。她赶紧避开了两人的目光，低头做了一个深呼吸，同时飞快地思索着如何扭转眼前这个似乎要失控的局面。
调整好状态的陈幸予重新正过头转向程大川，“这两天还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您保重身体，我就先不打扰了。”除了尽快告别她还真的不知道能怎么办。
“好好，小幸予，你今天回去也好好休息吧，我这就安排车送你回家。”程大川虽然嘴上没再说感谢，但他频频点头的姿态也能让人轻易体会到他从尴尬中的解脱。
“我送你到大门口。”程颂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陈幸予，他似乎等不及想要把事情解释清楚。
程颂话音刚落，陈幸予就一脸严肃地拒绝了，可能是自知态度转变得有些生硬，陈幸予把竖起来的眉眼展平，又向程颂解释：“程颂哥哥，后面还有等着的客人，你得留下。”
听完陈幸予的话，程颂刚刚已经端起来的双肩缓缓落回了原位，但他并未答应。陈幸予却不想让这场面再多些尴尬，“来的路上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他这几天出差了，让我来了之后替他表示一下心意，程颂哥哥，你先忙，我去登记一下。”
程大川听完陈幸予的话，不禁又有些动容：“这些年……有劳陈老师挂记了，小幸予，回去以后替我向你爸道声谢谢。”
陈幸予点头答应着，转头向司仪问路。
“我带她去一趟。”程颂把话丢给程大川，几步就赶到了陈幸予身前。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旁厅走，程颂几次回头，瞥见的都是陈幸予若有所思的沉默。
随礼之后，还是被送到大门口的陈幸予刚想劝程颂回去继续打理丧事，却被程颂的一声轻唤抢走了开口的先机。
“小星。”
“嗯？怎么了？”陈幸予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同时也看出了程颂当下并没有要告别的意思。
“今天晚上如果做噩梦，就给我打电话。”
程颂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心疼，然而却没有得到陈幸予的回应。片刻之后他心里又不由地浮起了一丝不安。“小星，你是……生我气了？”他再次轻声试探。
“程颂……”陈幸予刚一开口就顿住了，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似是带着破碎的星光，边眨边在眼眶里游移，并非是她不想回应，而是一下子有太多的情绪哽在喉咙，堵住了话的出口。
听到陈幸予直呼自己的姓名，程颂心头猛地一紧，他连忙解释：“小星，我是担心你，受不了这样的场面，才没有给你打电话……”程颂终于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没有生气……”陈幸予立刻摇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程颂哥哥，我知道你是最难过的，我很担心你。”其实陈幸予多少猜到了程颂没有给她打电话的深意，心里的矛盾失落和对他的心疼一比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她咽下了那些责怪的话，不想再让程颂有多余的担忧和困扰。
“那等我忙完去看你，好吗？”程颂再次追问，他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确切而肯定的回答。
“好，但前提是你先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陈幸予，又在不经意间表现出说教的样子，程颂反倒觉得心里很踏实，立刻开口答应了。
目送陈幸予离开后，程颂才从裤兜里掏出了烟盒，抽出一根在烟盒外面戳了戳却并未点燃，他低着头在原地来回踱了一会，调整好状态后，才开始原路折返。
回到灵堂，程颂就看见了保姆张阿姨快步向他走来，还没到跟前，张阿姨就着急开口：“小颂，你爸爸他刚才有些伤心过度，差点晕过去，我已经扶他回去休息了。”
“好，辛苦张阿姨了。”程颂礼貌回答。
“哪儿的话，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吗？就是你爸爸他啊，前阵子病得那么重，这身体刚恢复，又遭受了这样的打击……唉，我看他状态实在不太好！”
对比张阿姨的焦虑，程颂反倒平静得多：“那就麻烦您这几天多照看他了。”
张阿姨看程颂的反应一直这么冷淡，忍不住像个长辈一样劝导起他来：“小颂啊，别怪阿姨多嘴，我虽然照看你爸爸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看你爸爸啊，每次见你过去看他的时候，都高兴得比平时有精神，你抽空多回来跟他说说话，他肯定能恢复得更快些！”
“身体劳累还是需要多静养，还是麻烦您多费心了。”程颂依旧避免正面回答。张阿姨见状便不再多言，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陈幸予离开以后，程颂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程颂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母亲的丧事。在外人面前，他既没有表现得过于置身事外，也没有让人看到他悲痛到失态的样子，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些无风而又沉闷的夜晚有多么令人窒息。
他不得不醒着，他想睡也睡不着。
这几年，他一直在有意识地让自己提前习惯或是接受母亲的随时离开。他曾经做过很多次母亲病逝的梦，但每次惊醒后他还是觉得庆幸，庆幸这一切还没有发生。可是当梦境变成现实的一刻真正到来时，他终于发现，预演毫无作用。
让她从这个带给她痛苦的世界消失，对她来说是种解脱吗？他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她走的时候，还愿不愿意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丈夫，愿不愿意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和丈夫长得极像的儿子。
纷乱的思绪像燃烧未尽的火星，一点一点地灼烧着程颂。
望着灵堂里母亲的遗照，程颂回想起把母亲从医院接回家的那个傍晚，明明是在晴朗又炎热的盛夏，可他却一直感觉，母亲冰凉的指尖传给他了一股周身上下挥散不去的寒冷，然而他还是好好地握了握她的手，因为距离上一次她用带着温度的手牵他已经过了太久。
程颂凑近桌台，挑了挑长明灯里的烛芯，让烛火烧得更明显，他忽然想起陈老师说过的一些往事，又想起陈幸予在葬礼上那些“过来人”一样的嘱托，他不由地开始想，当年那个小小的陈幸予，是如何在这样的痛苦和不安中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熬过来的呢？不，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熬过来。
夜里程颂一次次拿起手机，并不只是为了查看时间。他内心隐约期待着陈幸予能给自己打来电话或是发条消息，却又不愿意看到她因为这两天的经历又遭遇噩梦；他想着也许可以主动打给她询问她的状态，却又怕谈话间她被迫想起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
更让程颂没有料到的是，在去疗养院为母亲办理后事的手续时，从和护士的交谈里他才得知，作为母亲的其中一个紧急联系人，陈幸予去探望的次数要比他想象的多得多，翻看着满满几页的探病记录，他终于反应过来，是他低估了陈幸予和她的薇薇阿姨之间的情意。
这些年程颂偶尔会想，如果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到了陈幸予现在的年纪，他可能已经牵起她的手，明确地站到了她身边，再过几年，她的薇薇阿姨也会从阿姨变成另外一种关系。
从少年到成年，程颂和陈幸予一直交错着出现在彼此的成长轨迹中，所以程颂总是自然而然地把她放在自己的以后人生规划里。原本，他想让她拥抱更多的温情与爱，却没想到，自己先被命运砸了个措手不及。
还能给她什么呢？这世界上不完整的普通人简直不要太多。
星光熄灭的漫漫长夜，这些无聊的心事如潮汐般在他的心里来回翻涌。他不想把这些难以消化的回忆和情绪带给她，他只想见到她时，看到她笑起来一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睛。
他微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纸钱燃烧后的灰烬灌满，发声艰难。他只能先低头清了清嗓子，再抬起头的时候，仍旧没能遮掩住自己的慌乱和疲惫。
陈幸予也依旧保持着沉默，他承认读不出她此刻的想法，然而光是她刚才的出现，就松动了他从昨天开始就绷得刚刚好的神经。
后面的宾客还在等着上前行礼，程颂无法逃避，“那个……幸予……”低哑的声音终于从他的嗓子里曲折挤出，他不知道应该先解释，还是应该先道歉。
她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的心虚和局促，程颂心里暗暗沮丧，但他也有些庆幸，她终于松口打破了僵局。
“程颂哥哥，我只是来见薇薇阿姨最后一面的。”
听到陈幸予没有责怪或是埋怨，程颂心里才有些放松，他刚想伸出手摸摸陈幸予的头，不远处便传来了他不想听到却又无法逃避的熟悉声音：“小幸予，你来了，一路上辛苦了。”他心里顿时有些疑惑，于是侧过身看向了说话的人——他的父亲程大川。
程大川脚下的步子急促却有些蹒跚，他走路时向前倾斜的身体也看起来沉重而不协调，一张憔悴暗沉的脸似乎是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却越发显得阴郁苦涩。
三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程大川快要走到陈幸予跟前时，刚做出一个想要拍拍陈幸予肩膀的手势，就被刚才一直冷眼看他走过来的程颂转身挡住了动作。
程颂直直对着程大川开口说道：“您和幸予联系了？”他的语气里除了一丝质问，没有任何温度。
“啊，是啊，小颂，我就是想……跟这孩子道个谢，毕竟你妈妈她……”此时的程大川听起来像极了在大人面前极力为自己辩解的孩子。
程颂的态度由质问陡然转为了愠怒：“无论是这孩子还是我妈，您都没必要这么费心。”
面对儿子的责问，程大川显得更加手足无措，苍老而疲惫的脸上似乎再也无力挂出任何体面的表情来应对周遭投来的关注。
“程叔叔，请您节哀顺变。”陈幸予从背后轻轻拽了拽程颂紧攥的手，随后侧身向前，站在了这对父子中间。
“昨天下午我接到疗养院的电话，是他们告诉了我薇薇阿姨的情况，”陈幸予说这句话时，目光不断从父亲和儿子中间跳转，“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表示感谢，谢谢你们能通知我，毕竟，我心里一直有薇薇阿姨，而且我知道薇薇阿姨她……她心里也有我……”
此时此刻的陈幸予本想当个冷静的调和人，没想到话一多，她顿时感觉眼泪又要控制不住地溢上来。她赶紧避开了两人的目光，低头做了一个深呼吸，同时飞快地思索着如何扭转眼前这个似乎要失控的局面。
调整好状态的陈幸予重新正过头转向程大川，“这两天还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您保重身体，我就先不打扰了。”除了尽快告别她还真的不知道能怎么办。
“好好，小幸予，你今天回去也好好休息吧，我这就安排车送你回家。”程大川虽然嘴上没再说感谢，但他频频点头的姿态也能让人轻易体会到他从尴尬中的解脱。
“我送你到大门口。”程颂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陈幸予，他似乎等不及想要把事情解释清楚。
程颂话音刚落，陈幸予就一脸严肃地拒绝了，可能是自知态度转变得有些生硬，陈幸予把竖起来的眉眼展平，又向程颂解释：“程颂哥哥，后面还有等着的客人，你得留下。”
听完陈幸予的话，程颂刚刚已经端起来的双肩缓缓落回了原位，但他并未答应。陈幸予却不想让这场面再多些尴尬，“来的路上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他这几天出差了，让我来了之后替他表示一下心意，程颂哥哥，你先忙，我去登记一下。”
程大川听完陈幸予的话，不禁又有些动容：“这些年……有劳陈老师挂记了，小幸予，回去以后替我向你爸道声谢谢。”
陈幸予点头答应着，转头向司仪问路。
“我带她去一趟。”程颂把话丢给程大川，几步就赶到了陈幸予身前。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旁厅走，程颂几次回头，瞥见的都是陈幸予若有所思的沉默。
随礼之后，还是被送到大门口的陈幸予刚想劝程颂回去继续打理丧事，却被程颂的一声轻唤抢走了开口的先机。
“小星。”
“嗯？怎么了？”陈幸予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同时也看出了程颂当下并没有要告别的意思。
“今天晚上如果做噩梦，就给我打电话。”
程颂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心疼，然而却没有得到陈幸予的回应。片刻之后他心里又不由地浮起了一丝不安。“小星，你是……生我气了？”他再次轻声试探。
“程颂……”陈幸予刚一开口就顿住了，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似是带着破碎的星光，边眨边在眼眶里游移，并非是她不想回应，而是一下子有太多的情绪哽在喉咙，堵住了话的出口。
听到陈幸予直呼自己的姓名，程颂心头猛地一紧，他连忙解释：“小星，我是担心你，受不了这样的场面，才没有给你打电话……”程颂终于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没有生气……”陈幸予立刻摇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程颂哥哥，我知道你是最难过的，我很担心你。”其实陈幸予多少猜到了程颂没有给她打电话的深意，心里的矛盾失落和对他的心疼一比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她咽下了那些责怪的话，不想再让程颂有多余的担忧和困扰。
“那等我忙完去看你，好吗？”程颂再次追问，他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确切而肯定的回答。
“好，但前提是你先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陈幸予，又在不经意间表现出说教的样子，程颂反倒觉得心里很踏实，立刻开口答应了。
目送陈幸予离开后，程颂才从裤兜里掏出了烟盒，抽出一根在烟盒外面戳了戳却并未点燃，他低着头在原地来回踱了一会，调整好状态后，才开始原路折返。
回到灵堂，程颂就看见了保姆张阿姨快步向他走来，还没到跟前，张阿姨就着急开口：“小颂，你爸爸他刚才有些伤心过度，差点晕过去，我已经扶他回去休息了。”
“好，辛苦张阿姨了。”程颂礼貌回答。
“哪儿的话，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吗？就是你爸爸他啊，前阵子病得那么重，这身体刚恢复，又遭受了这样的打击……唉，我看他状态实在不太好！”
对比张阿姨的焦虑，程颂反倒平静得多：“那就麻烦您这几天多照看他了。”
张阿姨看程颂的反应一直这么冷淡，忍不住像个长辈一样劝导起他来：“小颂啊，别怪阿姨多嘴，我虽然照看你爸爸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看你爸爸啊，每次见你过去看他的时候，都高兴得比平时有精神，你抽空多回来跟他说说话，他肯定能恢复得更快些！”
“身体劳累还是需要多静养，还是麻烦您多费心了。”程颂依旧避免正面回答。张阿姨见状便不再多言，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陈幸予离开以后，程颂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程颂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母亲的丧事。在外人面前，他既没有表现得过于置身事外，也没有让人看到他悲痛到失态的样子，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些无风而又沉闷的夜晚有多么令人窒息。
他不得不醒着，他想睡也睡不着。
这几年，他一直在有意识地让自己提前习惯或是接受母亲的随时离开。他曾经做过很多次母亲病逝的梦，但每次惊醒后他还是觉得庆幸，庆幸这一切还没有发生。可是当梦境变成现实的一刻真正到来时，他终于发现，预演毫无作用。
让她从这个带给她痛苦的世界消失，对她来说是种解脱吗？他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她走的时候，还愿不愿意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丈夫，愿不愿意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和丈夫长得极像的儿子。
纷乱的思绪像燃烧未尽的火星，一点一点地灼烧着程颂。
望着灵堂里母亲的遗照，程颂回想起把母亲从医院接回家的那个傍晚，明明是在晴朗又炎热的盛夏，可他却一直感觉，母亲冰凉的指尖传给他了一股周身上下挥散不去的寒冷，然而他还是好好地握了握她的手，因为距离上一次她用带着温度的手牵他已经过了太久。
程颂凑近桌台，挑了挑长明灯里的烛芯，让烛火烧得更明显，他忽然想起陈老师说过的一些往事，又想起陈幸予在葬礼上那些“过来人”一样的嘱托，他不由地开始想，当年那个小小的陈幸予，是如何在这样的痛苦和不安中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熬过来的呢？不，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熬过来。
夜里程颂一次次拿起手机，并不只是为了查看时间。他内心隐约期待着陈幸予能给自己打来电话或是发条消息，却又不愿意看到她因为这两天的经历又遭遇噩梦；他想着也许可以主动打给她询问她的状态，却又怕谈话间她被迫想起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
更让程颂没有料到的是，在去疗养院为母亲办理后事的手续时，从和护士的交谈里他才得知，作为母亲的其中一个紧急联系人，陈幸予去探望的次数要比他想象的多得多，翻看着满满几页的探病记录，他终于反应过来，是他低估了陈幸予和她的薇薇阿姨之间的情意。
这些年程颂偶尔会想，如果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到了陈幸予现在的年纪，他可能已经牵起她的手，明确地站到了她身边，再过几年，她的薇薇阿姨也会从阿姨变成另外一种关系。
从少年到成年，程颂和陈幸予一直交错着出现在彼此的成长轨迹中，所以程颂总是自然而然地把她放在自己的以后人生规划里。原本，他想让她拥抱更多的温情与爱，却没想到，自己先被命运砸了个措手不及。
还能给她什么呢？这世界上不完整的普通人简直不要太多。
星光熄灭的漫漫长夜，这些无聊的心事如潮汐般在他的心里来回翻涌。他不想把这些难以消化的回忆和情绪带给她，他只想见到她时，看到她笑起来一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