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纪年,第五千一百九十三年。

    昔日尊贵的王姬、宗派争抢的天才,不幸猝死工位。

    这人前一阵才与修界第一美男子喜结连理,令天下男女嫉恨如仇、艳羡如斯,新婚三月之期,就这样抛下病弱的小娇夫,突然逝世。

    人皇悲怆,下界举国同悼。

    几日后,多年来令奴隶主闻风丧胆的无忧也放出消息,宗主殒落,门派解散。

    喜也好,悲也好,斯人已逝,诸多猜忌无从证实……

    大荒纪年,第五千一百九十年。

    下界,蓬莱岛。

    阴风阵阵,八角铜铃异响不断。紧闭的眼睛陡然张开,眸中猩红一片。

    红袖飞舞,玄铁锁链根根断裂,暗室门窗皆被震开。

    宫照不紧不慢,拉起袖子挡住强光,缓缓挪到门口。

    外头风清日朗,灵力场的诡异波动亦归于寂静。

    倘若真是一梦黄粱也好,但她知道……

    自己刚死过一次。

    想起死因,汗流浃背。

    没错,她就是那个猝死的天才。

    没有阴谋,没有诡计,真的是猝死,因为过劳……

    灵修一般不容易累死,但——量变引起质变。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半月未眠的宫照现身说法,在堆积如山的公文中,一命呜呼。

    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想来神仙也觉得丢人,愣是把她从阎王爷脚边扯了回来,还特别心善地丢回了三年前——虽然这重生之地选得……一言难尽。

    蓬莱岛,下界奴隶贩子七命的老巢。

    上辈子她以身为饵诱捕七命,不料那龟孙打不过就藏头缩尾,只敢用阵法困她于此。

    蓬莱是下界东海之上的一座孤岛,别看岛上仙气缭绕一派祥和,四周却是波涛汹涌灵兽残暴,还密不透风设着须弥毒雾,杀人于无形。

    不过,宫照不怕灵兽,且上一世暴打七命杀出过血路,如今要出去并不难。

    按理说,宫照这时候就该先扇肿那怂包,再冲出重围与属下回合,然后装作无事发生,潜回玄天宗继续当她的小师妹……

    毕竟,上一世就是这么个流程。

    可她上一世也是这么死的啊!

    死得光明正大,死得波澜不惊,死得鞠躬尽瘁,死得恪尽职守。

    她是王姬,是弟子,是夫人,是宗主,更是世间唯一的神兽。

    人皇的信仰、宗派的未来,水深火热中的救世主。

    长子打地基,次子闯江湖,可宫照呢?

    她是独子,她不配走,她是五体投地、头手脚并用地阴暗爬行。

    没有撕掉马甲的打脸桥段,只有一堆层层加码压死人的繁重任务。

    身兼数职,层层皮套,真是让打工人流泪,让暗探们敬佩!

    所以,毫无疑问,她累死了。

    想起濒死一刻钻心剧痛和凉透骨髓的寒意,以及弥留人间时,混沌中所见的让她绞尽脑汁不可理解之种种……

    宫照痛定思痛,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来一次。

    不求此生富又贵,但求小命长又粗。

    无事一身轻,快活似神仙。

    新的生命要好好休息——

    老子,摆烂了。

    蓬莱岛,一座奢靡金殿建于西南角。

    里头酒池氤氲,靡靡之音,温香软玉环绕,惬意中,金玉雕饰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大胆……啊!啊!是你,你你你……你别过来哈……啊啊啊啊啊……”七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拉着腰带连滚带爬就跑。

    这人早已从她手中溜过无数次,宫照驾轻就熟,提着领子就把人揪回来。

    “跑什么?”

    “啊啊啊啊啊……毒妇!毒妇!啊啊啊啊……你别打我脸。”

    吵死了,嚷嚷得人头痛,她明明完全没动手好吗?

    宫照一抬手将那坨蓝色的东西扔进池子里,惊得温香软玉们低泣连连,四散而去。

    池子里咕噜噜冒起水泡,许久,蓝色东西才颤颤巍巍探出脑袋,毕竟是下界闻名的七命美公子,脸还是顶好看的,此时脸上沾水,倒带了点泫然欲泣的意思。

    七命见逃不过,极其惜命,边咳边道歉:“咳咳……姑奶奶,您本事高……嗝,哈哈,那阵法也从没想过能拦住您……嗝,七命卑微,只要您能留我一命,我……”

    他像下定什么决心,“我愿献出身子伺候姑奶奶!”

    宫照差点没被恶心死,二指扯过七命衣带,笑得阴侧侧:“当真?”

    “七命不才,也,也就这皮囊……”

    “行了,闭嘴吧你,今日不揍你”,那蓝色东西笑得比哭还悲惨,宫照懒得再看他演,打断道:“爬上来,谈点正事。”

    七命是见惯大场面的,随机应变手到擒来,摇身一变又是一副矜贵公子样,指挥着下人进进出出。

    转眼间殿内清音四起,雅香袅绕,一身干净蓝纹衣裳的七命端坐案台,优雅斟茶。

    宫照咂舌,恶劣地想扒下那层人模狗样的皮子。

    “你有灵力,原是宗派之人吧。”

    她握着七命最深的秘密,重来一世想要断然摒弃前尘,换个全新的身份逍遥世间,这奴隶贩子就是最好用的利器。

    七命眸光一闪,还是面不改色继续优雅,“姑奶奶,你这话说的,难道这年头还不准凡人私自修炼了?”

    烦,她懒得绕圈子,“启元宗,代烛。”

    不再试探,直击要害。

    那人拨弄炭火的手明显一抖,面上还是端着,“哈,哈哈,不认识。”

    宫照也不在乎他眼神里的几分杀意,继续道:“七命啊,你说,要是你落到了老东家的手上,会不会比被我抓住惨上一万倍?”

    “哦,又或者说,我让你师兄代烛亲自来抓你?”

    “啊啊啊啊啊!我服了,我真服了你了,姑奶奶你到底想干嘛!”蓝色东西优雅斟茶的手抖成鸡爪,茶汤洒了一地,装不过三秒。

    哟,终于不装了,这才好谈条件嘛。

    宗派之人自诩清流,最忌讳和腌臢事扯上关系,要是知晓其失踪的弟子在下界做起人口买卖,必是要斩草除根的,拔去灵根,施以雷刑都是轻的。

    至于七命本属启元宗,而师兄代烛如今已经坐上宗主的位置,其中万般纠葛,是上一世她偶然得知。

    总之,七命绝对不想被宗派知晓身份,更不想根代烛扯上一点关系。

    武力镇压只是一时,要想为她所用,还得牢牢握住把柄。

    七命不敢想这些陈年往事是如何被得知,只觉得这女人变得更可怕了,现在这般如坐针毡,还不如追着他打来得轻松。

    蓝色东西全身紧绷,如临大敌,正等着宫照提出过分的要求,没想到换来那人莞尔一笑。

    “小公子躲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吃人。”

    是,你不吃人,你只是人命移交机。

    宫照拿过新的茶杯放在唇边吹了吹,抬眼道:“下界到处都是你七命公子的耳目,搞到一张身份牌不难吧。”

    “诶,这等小事自然简单……可是,你大费周章打来蓬莱岛,不可能就为了张破牌子……”

    “小七命果然聪明!”七命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坑,面色一沉,连忙闭嘴。

    宫照也不理他,径自啜饮那杯茶水,“能干的好孩子自然有更重要的活——你帮我查一个人。”

    她压低声音,七命附耳过去,末了却是惊叫连连。

    “姑奶奶您饶了我吧,皇室宗亲我可不敢沾。”

    “看来当奴隶主不适合你啊,要不把你送回启元宗好了。”红衣女子放下茶杯,目光锐利不似玩笑。

    蓝色东西讪笑连连:“查,我查,但兹事体大,姑奶奶给我些时日。”

    “乖,这才像个家主的样子嘛。”

    接下来几天,她当真没为难七命,只是理所当然霸占了他的金殿,拆了他几瓶美酒,钓钓鱼抓抓鸟,大有长住下来的意思。

    七命战战兢兢伺候着,鹊巢鸠占,鸠还扼着他命运的喉咙,整天对他阴森假笑。

    不行,实在受不了了,七命派温香软玉去探口风。

    “什么?她说她心灵受到了创伤?我蓬莱岛风景秀丽隐居避世适合修养?女魔头哪来的心!她住在这儿老子们才受到创伤!”

    温香软玉们平日里跟着主子奢侈惯了,眼下生活水平骤降,也是颇为郁闷:“呜呜,我们风华绝代的公子,何时遭过这种苦……”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七命一气之下竟敢来找她理论。

    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不过是一气之下,气了一下。

    七命小步挪着去找宫照,却见女子一改懒散之态,正抄着纸笔挥洒而下。

    那女魔头哪来的闲情雅致?

    七命好奇啊,猫着身子凑过去看。

    “吾将登仙,或引天劫,成则升天,若死勿念。”

    这是……遗书?

    她终于要死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

    女魔头右手捏诀,纸张一分为三,朝着天上地下不同方向飞去。

    宫照一直觉得,旷班的最好办法是死遁。但她刚从鬼门关回来,觉得有些晦气,遂改为“仙遁”。

    和死遁同理,只不过理由变成了“升天”。

    其实这世上本无仙,骗的多了,总会有人信。

    宫照不理会那坨偷看的蓝色东西,手中虚虚捻着三炷香,青烟袅袅,朝着空中稳稳一拜,“先人在天有灵,后人宫照,实乃庸碌之辈,难成大业,不堪一击。本欲老实度日,然则后人唯我一只,怕是也难以绵延我族香火,因此只求先祖保佑您的这根独苗长命千岁,茁壮生长。”

    蓬莱岛轰隆隆一阵惊雷,真像是天有所感,只不过怒喜如何就不知了。

    七命:她不会真的疯了吧。

    想着就欲溜走,然而还没迈腿又是被宫照捏着拖回来。

    “哈,小七命,等急了吧,你的新任务又来啦!”

    我不急的,真的……

    宫照附耳低语,蓝色东西表情变幻莫测。

    算了,女魔头本来就不是正常人,不干人事也正常。

    而红衣女子交代完工作后,直接纵身一跃,在七命目瞪口呆的视线下拨开毒雾,飘飘然离去。

    亏他日日盼着,待女魔头不慎进入毒雾,杀她一杀……

    可是用手拨开是什么操作……真可怕。

    红衣女子似乎心有所感,回头嫣然一笑,哄孩子般小声警告:“小七命,不可以调皮哦,要是我出了什么事情,可能代烛就会来接他的宝贝师弟回家了。”

    七命公子——不,苦命公子,连打几日工后,好不容易夺回属于自己的金殿,但一想到女魔头随时可能回来,总觉得如芒在背。

    带着人里里外外洗刷一遍,再托人定做一块鎏金牌匾,刻上字:女魔头早日超生,步入轮回。

    时隔多日,想起她临走时那一眼仍浑身难受。

    啊!烦死了,烦死了!毒妇!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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