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醒目,周围站了不少旅人。

    “啊?掌柜的,这不是我们无忧宗主吧。”

    “是啊是啊,谁人不知无忧宗主资容俊秀,丢在人堆里相当扎眼,他的完美的身子勾魂夺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洞能见世间黑暗……”

    “尤其是他那丝滑柔顺的茂密长发……总之,怎么也不可能是这幅……”

    宫照挑挑眉,看来她在民间风评尚佳嘛。

    下一瞬,就听掌柜高声正色:“尔等怎会见过我宗宗主!这幅画像可是我宗副宗主亲手所作,绝无差错!”

    看来无忧已收到她的绝笔,宫照盯着那幅恶意丑化的画像,咬牙切齿:舞无俟,你,好,样,的。

    虽然怕被逮回去上班,可又迫于囊中羞涩无法换店,宫大宗主在次日凌晨悄悄摸出客栈,匆匆上路。

    远离城池,四野荒凉许多,还真让她逮到只雪白的四脚灵兽。

    其实也是可以骑马的,比起骑亮瞎眼的白团子低调很多,也更安全。

    但她穷啊,只能抓个野生的凑合。

    宫照是上古神兽,虽然濒危到世界上只剩一只,但压制低一等级的灵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威风的大白兽缓缓伏地,待宫照熟捻跨上,便朝着栖州城方向飞奔而去。

    她埋在灵兽软乎乎的毛里,悠哉啃着包子,夜风夹杂露水猎猎刮过。

    她好松弛。

    好幸福啊,有点想流泪……

    舞副宗主都追到了绥州,显然是不信“飞升”一说……不过无妨,去信无忧的目的本就是报个平安,顺带表明是自己主动离去,免得那几个家伙找不到她,就去把蓬莱岛掀翻了。

    说起来——人皇那小子和宗派老头们也该收到信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宫照思绪万千,但奈何昨夜担惊受怕一夜未眠,思量间人也沉沉睡去。灵兽脚程快,这一觉醒来已遥遥望见栖州城门。

    宫照连忙叫停,可不能真骑着这家伙跑到城门去,不然不出三日,她就该被玄天宗逮回去了。

    宫照准备自己走去城门,薅了薅白团子的脑袋,让它自个玩儿。

    她蹲在河边检查面具是否戴好,就听栖州城门方向敲锣打鼓,定睛一看,一群打扮奇异的民众浩浩荡荡沿河而来。

    奏的是嫁娶之音,却啼哭不止好似送葬。

    再看为首之人,长发蓬乱插满色彩夸张的羽毛,嘴角抽搐念念有词。

    糟糕,可别是中邪了!

    待那行人走近,宫照随手扯住一大汉,正要开口问个清楚,那人却看也不看她,大力甩开袖子便着急忙慌地跟上队伍。

    宫照一时不察,被推得踉跄几步,还欲拦人,就发觉袖子一紧。

    低头看,是那队伍中走出来的一个小女娃,脸上涂满彩色的染料。

    “姐姐,你快走,惊扰了河神接亲可是要遭邪祟的!”

    “河神接亲?你可否细细……”宫照正要细问,那女孩就被妇人一把扯了回去,末了还不忘恶狠狠瞪她。

    “余鱼,乱跑什么!”

    想来是问不出所以然了,索性已到了栖州脚下,也不差这一会儿,宫照默默跟上队伍沿河水上游走。

    越往前,河流越加湍急,经过一片芦苇荡后,视野开阔起来。

    宫照却是瞳孔一缩,栖州虽是她的封地,可她是个半路王姬,更别说之后就直接去了上界,对栖州地界是一知半解。

    竟不知,这河道别有洞天。

    只见开阔地带河道分叉,本该形成河心岛的地带却无泥沙堆积,赫然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而坑洞上游的河水,竟是骇人的血红色,流过那坑洞地段,悉数成了正常的清水。

    “咦?姐姐。”

    那个叫“余鱼”的小女娃不知何时挪到宫照身侧,冰凉凉的小手握上来,解释道:“那便是栖州的河神洞府,河神大人赐予圣水,栖州百姓为求风调雨顺,每年来此供奉。”

    宫照看着队伍中那顶花轿,心中油然升起一丝冷意。

    她倒是曾听闻边境有拜河神的恶习,可那所谓的供奉,是将女子绑于孤木送嫁河水,每年不知多少人家的女儿命丧于这荒唐之事。

    河水湍急尚有一线生机,若是丢入这深不见底的坑洞,必死无疑。

    血水有异,定是鬼怪作祟。

    宫照释放灵识朝那处探去,奇怪的是,深入洞底也并不见鬼气,反倒有股暗香浮来。

    扫一眼啼哭不止的人群,宫照目光暗沉。

    那边敲锣打鼓的响声突然停了,只听为首的疯婆子哐啷摇铃,四个壮汉高高举起花里胡哨的轿子就要往坑洞去。

    不好!

    顾不得太多,宫照飞身隐入林中便掏出骨笛。

    河道,仪式接近尾声。

    壮汉松手,轿子直直下落,就在轿顶没入深坑之际,听得九天之上几声鸟鸣破空而来。

    硕大的玄鸟拖着修长的白尾俯冲而来,利爪一钩,竟将轿子带至半空。

    众人哗然,只有疯婆子还在坚持摇铃,呆滞间就听一道粗旷的女声自玄鸟方向而来。

    “吾乃河神座下,汝等供品甚合神意,特遣本座告知尔等,河神大人有其一人足矣,日后不必再供奉。”

    方才还在惶恐的众人如逢大赦,纷纷跪地参拜,口中念念有词。而那玄鸟微微颔首,似是有所感知,盘旋而去。

    半空中,宫照趴在玄鸟背上捏着嗓子咳个不停,好一会才缓过来。

    “呕——男子的声音真难学,还好还好,骗过去了。”

    玄鸟撒娇般啾啾几声。

    宫照抚着它的羽毛,道:“我家啾啾真棒,回去奖励你吃肉。”

    这一闹,黄昏已至,也不知飞哪儿去了,宫照只得先让玄鸟载她回栖州附近。

    找了个洞穴停下,这才想起那轿中人。

    哎呀呀,造孽了造孽了,凡间女子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山洞幽暗,只有地上的一团篝火带来些温热的火光。

    宫照忙不迭掀开帘子,轿子里头的姑娘看起来个子很高,穿着一身奇怪的红嫁衣,被麻绳捆在轿椅上。

    “呼噜——”

    宫照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呼噜噜——”

    好吧,真打呼噜呢。

    忙这一出,人家新娘子倒是睡得正香,呼吸声跟小猫似的。

    宫照指尖汇聚灵力,凝成一把晶莹剔透的匕首,除了新娘周身的绳子。

    绳子散开失了倚靠,新娘往后倒去,镶着珠子的红盖头在晦暗不明的火光中微微摇曳。

    宫照还未动作,那人倒是自己醒了,从袖中探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白皙,缓缓掀起盖头一角。

    最先看到的是那双桃花眼,睫羽投下一片阴影,似乎还不适应光亮,眨动之间像万千萤虫于密林飞舞,干净澄澈似洒落星辰。红盖头在火光下摇晃,映得眼角那颗泪痣也泛红,唇角天生带笑意,自有万般风情。

    一张脸神仪明秀,棱角清晰,分明是个男子。

    宫照一时间忘了动作,竟是出神地在想,这般容貌,要是真的河神大人见着,或许真会说出那句:“有其一人足矣”。

    愣神之间,方才许多异常之处倒也想通了。

    怪不得她破绽百出的装神弄鬼能取信于民,原来这河神大人本就是女子。

    说来也对,民众只说“河神接亲”,可从没说过是“送嫁”。

    那四不像的花轿和嫁衣也有了解释,河神是女子,贡品必然是美男。既要显得位卑,又不能等同女子出嫁,各类制式自然就千奇百怪。

    只不过……

    这美男子可以是栖州百姓中的任一个,怎么会是他?

    这病秧子不在上界好好待着,跑来栖州做什么……

    宫照看那“新娘子”竟也是痴呆般地盯着她,眸中还隐隐有缱绻之色,心下即刻颤动不止,上辈子一些尴尬记忆倏得涌来。

    宫照觉得头疼得很,只能自我安慰,现在那人应当是还不认识她的,更别说如今还戴着面具,就算在玄天宗偶然见过,光凭一双眼睛也是认不出的。

    她放下心,调整呼吸,上手一扯将人从轿子里拉出来。

    那人被绑久了,踉跄几步就要往火堆摔,宫照眼疾手快拉了一把,却好死不死往她身上扑。

    只听哗啦一声响,宫照往侧边一躲,男子堪堪跌坐在地。

    宫照干笑几声:“哈,哈哈,不好意思哈,忘记你腿麻了,早知道让你自己走出来了。”

    男子身量宽大,喜服估计也是赶工而成,并不合身。方才眼见要扑到人家身上,着急忙慌往侧身撑地,外袍扯烂一条大口子。

    地上那人爬起来坐直,脱下大红外袍扔进火堆里,身上只剩白色的里衣。

    他掸着袖子上的灰,许久才抬起头,慢吞吞说:“没关系,我没事的啦。”

    好像也没怄气哈,笑盈盈的。

    男子双腿弯曲,抱着腿坐在火边,用来束发的红色发带也被他扔进火里,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上。

    还挺乖,像只小猫。

    下一秒,火堆边的小猫朝她伸了只手,动作也是慢慢的。

    “好痛。”

    手腕白皙胜雪,掌心被蹭破了皮,伤口处渗出点点血珠。

    下方是那张惨兮兮的漂亮脸蛋,头微微仰起,九分笑意中掺着痛苦之色。

    宫照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凑近,捧起那只手,对着伤口处吹了吹。

    随即,二人皆是微微一抖。

    完蛋啊,上辈子这小孩一直乖巧温顺,即使成亲后也从未有逾越之举。

    如今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眸中无一丝邪念,却没来由让人……

    想欺负。

    唉,真是美色误人。

    宫照默念百遍“色即是空”,地上那人却是沉沉笑出了声,伸出另一只手拉她坐下,似乎颇为高兴。

    “我叫陆长生,谢谢你救我啦。”

    陆长生……我当然知道你叫陆长生,我还知道你是玄天宗宗主的宝贝儿子,众星捧月的内定继承人。

    宫照心中五味杂陈,上辈子她猝死之后,送葬队伍里扒拉着她棺材不放,哭得最撕心裂肺的也是这家伙。

    他们相识本该是一年之后,其实要说有多深的交情,也不见得。无非就是宗主铁了心要陆长生做继承人,放其历练一番,又担心宝贝儿子羸弱的身子撑不住,找来门中最强的弟子护其左右。

    宫照就是那个弟子,但说真的,一路历练她没帮什么忙,作用最多就是在人发病时捡捡尸。

    之后历练结束,二人也就不再有什么交集。

    直到——

    那场稀里糊涂的结亲。

    新婚三月,也是她临近猝死的三个月。陆长生照例住在玄天宗,她忙得不可开交,统共也就回去过两回,连大婚当晚也是匆匆赶回下界。

    修侣名存实亡,骂她薄情寡义的人倒是很多。

    都说葬礼见真情。

    她上辈子救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有人感佩至深,亦有人无时无刻不想要她的命。

    唯独陆长生这小孩,可以说是交集不深。

    她是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能让这孩子为她哭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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