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前脚刚说完,布衣道士便飞快跨出了门槛。

    院子的大榕树下,跑过一个只穿着内衫的男子,步履一刻未停,却跑的东倒西歪。

    “神医莫走!”

    布衣道士赶过去,搭上男子的肩膀,把他拦了下来。

    李恒月也跟了出来,刚好瞧见那男子回过头看布衣道士,神情惊恐:“别拦我!这聚星楼里…有鬼!”

    “我、我得逃命!”

    他猛地甩掉布衣道士搭在肩上的手,可因为四肢绵软无力,还没跑几步,又被布衣道士拽住了胳膊。

    “你谁啊!听不懂人话吗!这附近有鬼!不想活了别拉上我!”

    男子用力掰攥着自己的胳膊的手,对着布衣道士一通骂。

    布衣道士不顾他死命挣扎,另一只手从袖中拿出控灵哨。

    几声落下,不消片刻,一双残影从屋中掠出,经过李恒月和她身边的红缨,直直朝那男子袭去。

    “啊!!!”

    男子尖叫一声,恰巧这时布衣道士松开了手,他四肢脱力,直接瘫倒在地上。

    布衣道士又吹了一声控灵哨,那残影的手堪堪停在男子面门。

    残影一份为二,模样相同,不是双生怨灵是谁。它们顶着阿定的脸,一个被控灵哨控制着,虽无法动弹却面露恨意,另一个因为被千凝索困在前者身边,没法再前进半分,手悬在空中,嘴里不停叫喊:“你这个猪狗不如的大坏蛋!大坏蛋!”

    红缨没搞懂现在的状况,小声道:“公主,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且这子御神医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药王什么人物,子御神医又是什么身份,不都应该清新脱俗、器宇不凡的吗?怎么遇到事情,如此有失风度。

    却见旁边的少女紧绷着嘴角。

    李恒月其实尚抱有抱着一丝希望,眼前这个神医也许是真的呢?她的猜测也许是错的呢?

    可神医以及双生怨灵的反应无不在告诉她,她想的没错。布衣道士显然同她想到了一处,这才将怨灵引到了男子面前。

    看着抱着头蹲在地上的男子,布衣道士道:“神医,你说的鬼是它吗?”

    男子微抬起头,看到近在咫尺的邪物,又低了去,“就是它…它要杀我!你是道士,快把它捉了!”

    忽又反应过来是这道士的哨声将邪物引了过来,刚要开骂,却听布衣道士忽问:“你可认识一个患有心疾的小女孩?”

    男子像是想到什么,眼神闪烁一瞬,迅速道:“不认识。”

    布衣道士抬手就要吹哨。

    “我、我说!”

    男子赶忙改口,没好气道:“这小女孩我是认识,她来找我看过病,但这跟眼前的邪物没什么关系吧?”

    布衣道士板起脸:“怎么没关系,小女孩死了。”

    “死、死了?”像是知道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男子睁大了双眼,猛地看向身前的邪物,脸色煞白,“它、它是那个小女孩?”

    双生怨灵此时张牙舞爪,虽然前尘往事不记得多少了,但它依旧知道眼前的人,它该恨。

    “所以你现在可知她它为何缠上你了?”

    “……”

    男子沉默着,一旁的红缨听得一头雾水。

    “惠和娘子的妹妹不是被那个方有望给…原来见着神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刚要转头问李恒月方才发生了什么,正见方有望从屋中出来,躲在树后面。

    他自言自语,似在努力劝说自己,“那个道士说的对,我不能因为眼前利益把聚星楼给葬送了。”

    而后,猛地一指不远处的男子:“这人才是害惠和的妹妹病死的罪魁祸首!

    话说到一半,男子大叫着打断:“方有望,你说过要替我瞒下的!怎么?不想要医书了?不想卖钱了?”

    “医书?我呸!你这神医都是假的,写的医书能有什么价值?”

    男子愣住:“你、你怎么知道?”

    一切已经明了,布衣道士先开了口,他看向方有望:“如果我猜的没错,方老爷,作为一个商人,其实那天你守了承诺,带惠和的妹妹去见了‘神医’,可却没想到,那个冒牌‘神医’竟轻薄了她。”

    “可你更是个重利的商人,当世神医有此恶行,你怕众人会因此厌恶他,包括他撰写的医书,所以你便慢下了此事,顶替了他的罪名,是吗?”

    方有望:“是,他骗了我,假装被我强迫关在屋子里写医书,实际却也收了我许多钱。”

    事情败露,男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对方有望喊:“我虽然不是子御那家伙,但也算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弟子,‘神医’这个称号是你自己按我头上的,这可不算我骗人!”

    红缨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事物,见李恒月走了过去。

    世人皆知子御师承药王,却很少有人知晓他有一个师弟。师弟顽劣,不学无术,很早便被药王逐出了师门。李恒月想,若她猜的没错,这人便是子御神医的师弟。

    “子御神医在哪?”

    走到那男子跟前,她问。

    男子冷哼:“可能在北游吧,这家伙向来闲散让人摸不着边际,喜欢到处闲逛,这会儿说不定去北都了。”

    李恒月没再理他,拉着红缨进了屋子拿药箱。

    “公主,我们要去北都吗?”

    李恒月整理药箱的东西,“去,明日出发。”

    忽又想起什么,抬起头环顾四周,却见不知何时,屋中的少年不见了身影。

    *

    寂夜无云,月朗星稀。

    禹阳城南,福来巷最深处,一间隐秘的院落内传出沙沙的声响,混杂在其中的,是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院中,名为封离的青年心不在焉扫着地上的落叶,在街道上的更夫敲打的铜锣声第三次传入院中时,丢下手里的扫帚,也没管灶台上已经烧滚、冒着热气的米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眼睛一直盯着大门口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发出咯吱的一声。

    封离唰地站起身,朝门口跑去,只是等到了门前,却没见到半个人影,连门也没有被推开的迹象。

    他疑惑地拉开门栓,探出半个身子左右看了看。

    空无一人。

    谁吃饱了撑的在这儿恶作剧,他一面暗骂一面回身关门,忽地,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咳声声音自脚下传来。

    封离被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大吃一惊。

    少年卧靠在草丛中,背倚着墙角,整个人被掩在阴影里,不仔细瞧很难看见。

    他眉头紧锁,牙关紧咬,下颚青筋崩起,额头的汗珠顺着青筋纹路流到脖颈,再落入衣襟,本就苍白的面庞现在更是惨淡无生气,气息微弱到几不可察。

    更要命的,少年的乌黑墨发变成了白色,凌乱地散在肩头后背,发顶两只兽耳立在其间,白如雪玉,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一颤一颤。

    他的瞳色也由原来的黑色变成了琥珀金色,在漆黑的夜里宛如怪兽蛰伏般发出凌厉的光芒。

    “少主!”

    ……

    *

    深夜找不来别的住所,再加上因为没发生实质性的命案,官府来后不久发了通告表示方有望可以正常经营聚星楼,李恒月便同红缨睡在了聚星楼原定的上房里。

    第二日一早。

    李恒月换了身男装打扮,穿着青色锦袍坐在案几前沉思。

    思量再三,她还是决定去北边寻子御神医。

    李恒月想的入迷,忽地有人敲门,小厮的声音传进来:“小娘子,有人找你,说是有要紧事……”

    话还没说完,门“嘭”的一声被一脚踹开。

    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将那小厮拉开,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满头大汗的方有望。

    方有望擦着额头的汗:“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怒呢?”

    也不知这几天倒了什么血霉,昨天碰到个一言不合掐人脖子的,今天又碰到个掀桌子的,聚星楼堂厅的桌子都被这人掀了个遍。

    “关乎人命的事,你叫我怎么冷静!”青年怒瞪她,而后看向屋内李恒月。

    “快把解药拿出来!”

    他直接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李恒月不明所以,皱眉:“什么?”

    “你昨天给我家公子下的毒你忘了?”青年似被气笑,旋即又厉声呵斥:“还能什么解药!千鹤香的解药!”

    李恒月顿住。

    千鹤香?

    她想起昨日的少年。

    李恒月一愣:“那只是一种让人浑身无力的香,就算是身体羸弱之人四个时辰后也会无事,怎的会凶险?”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知现在公子命悬一线,解药快拿来!”

    李恒月抿唇:“我没有解药。”

    且不说那人是不是因为她的千鹤香命悬一线,解药她的确没有,千鹤香本就不是剧毒之物,自行便可解除,她从没备过解药。

    封离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大吼道:“什么叫没有?!没有解药那怎么办?”

    一旁的红缨见他这样,也大声道:“你吼什么吼!谁管你家公子啊!”

    李恒月按住红缨说道:“解药现在我没法弄来,但我可以给他施针解毒。”

    她制的大部分毒都可施以特定的针灸之术来解,说着又补充道:“至于之后如何我不保证。”

    封离闻言内心挣扎犹豫。

    要不要带她去见少主?少主的模样若是被她看了去,身份怕是要暴露,可不带她去少主怕是要没命了。

    封离在心里大战了三百回合。

    犹豫再三,封离心中一横,带着李恒月前往住宅。

    大不了等她治好了少主我再替少主杀了这人!

    封离住的地方离聚星楼不算近,几人到时天色已经隐隐变暗。

    金乌西坠。

    封离叫李恒月在院子里站会儿,自己先进了里屋。

    李恒月环顾四周,这间院子挺大,就是荒凉了点,除了一口水井,什么都没有,空旷得很。杂草被清理的很干净,都被拔了整整齐齐堆在了一处。

    不多时封离便出来了。

    “进来吧。”

    许是少主的症状有所缓解,发色变了回来,兽耳也消失了。封离松了口气,连语调都轻松了许多。

    屋子不大,李恒月一眼便望见了躺在榻上的少年,面色惨白,看样子真的是命悬一线。

    只是……千鹤香明明不会对性命产生任何威胁啊。

    李恒月转头对封离道:“你把他的衣袖挽起来,我方便施针。”

    说着从红缨手中拿来针灸袋。

    封离照做,然后看着这少女有模有样地给少主的手腕上扎了几针,就收手了。

    轻飘飘几下。

    “这就完了?”他喊道,惊得嗓子都差点劈叉,“我家公子病得这么重,你这么几下能解得了毒吗?”

    “已经解完了。”

    李恒月淡淡道,千鹤香本就不是剧毒,解法自然简单,她收了针就要起身离开。

    却被封离拦下。

    “公子还没醒,你不能走!”

    红缨挡在前面:“你这人怎如此不讲理!莫说千鹤香不会致命,瞧你家公子这症状也根本不是千鹤香造成的!若他一直不醒我们便一步不能离开了?”

    封离道:“谁知你说的真假?”

    红缨气得叉腰手指他着鼻子:“我现在便吃下那千鹤香给你看!”

    “吵什么吵?”

    二人火药味越来越浓的对话被打断。

    榻上,姜域像只是睡了一觉般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慵懒得仿佛之前性命垂危的不是他。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撑起上半身,声音还有些虚弱。

    “公子,你醒了!”封离“唰”地一下从红缨身前窜到他跟前,惊喜地东摸西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域没理他,把他的手打下来,一字一句道:“别、碰、我。”随后目光从封离移到红缨,再移到李恒月身上,眉宇微蹙。

    少女虽然衣着公子装扮,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李恒月。

    他眉头微蹙,对封离道:“她怎么在这儿?”

    见到李恒月,又想起昨日自己那狼狈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威胁了崔假母,昨夜他本应该见到的柳涂锦,也因毒素发作再次错过了。

    姜域胡乱想作一通:若不是这女郎掺和,哪至于有这些事。

    封离顺着姜域的视线看过去,这才从欣喜中出来:“公子你不记得了?是你让我去云水阁找给你下毒的人的啊,我就把她带来了。”

    姜域眨眨眼:“哦,有吗……”

    好像在他半晕半醒时是有这么回事。

    见姜域终于没什么大碍,封离昂首看着红缨扯着嗓子喊:“瞧瞧!瞧瞧!你家主子一施针我家公子就好了,还不是那千鹤香作的怪!现在你百口莫辩了吧!”

    红缨摸不着头脑,无助地看向李恒月。

    李恒月不理会封离,走过去看向姜域:了,“你身体可还有不适。”

    姜域抬头看她:“没。”

    李恒月直接转身:“那便告辞了。”

    她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结果没走几步却停在了原地,没再往前走。

    红缨走在前面回过头:?

    封离站在一旁:?

    姜域撑着上半身:?

    只见李恒月秀眉轻拧,双手攢起两边的衣角,似乎在使什么劲,随后她拽住一旁红缨的袖口,示意对方靠过来。

    红缨凑过去。

    李恒月小声道:“红缨我动不了了。”

    “什么?”

    红缨茫然。

    李恒月又道:“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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