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所愿
直到这一刻，她波澜不惊面孔下潜藏的滔天仇恨才终于隐隐露出了头。
不过那样毫不遮掩的厌恶也只在她身上出现了一刻，一转眼的功夫，她又变成了那副懒恹恹的模样，“不过有一点。”
“容逸，你救了我，想要什么？”
她抬了抬下巴，颇为大方地开口，“你且说来听听，哪怕你想做凡界的皇帝，我也能将皇位替你抢来。”
容逸，“……”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要皇位做什么，你……”
他扫了眼桌面上半凉的菜，叹了口气，“裴姑娘，我救你真的不为了别的什么，你不欠我的，我也不要你还什么。真的。”
“我有个同胞妹妹，有很多年没见过了，我救你，也希望我远方的妹妹能被人好好照顾。我希望她过得比我好。”
“你救我，和你的妹妹有何干系？”她嗤笑道，“容逸，你不会真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一人行善全家积德的好事吧。”
“既然放心不下，那就去看她。”裴听霜理所当然道，“你不去看怎知她过得好不好。”
容逸一愣，随机苦笑一声。
哪有那么简单呢。
裴听霜拿着筷子戳了块鱼肉，再次问，“我不喜欢欠人东西，说吧，你想要什么？”
容逸替她把那块鱼肉里的刺剔干净，随口道，“好吧，其实有个人陪也挺好。”
==
夜里。
容逸从噩梦中惊醒。
他喘着粗气翻起身，背部的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
夜色寒凉，而他眼前还是一片尸山血海、万人哭嚎的景象。
反胃感从腹部一路涌上来，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蜷起身子，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陛下，救我——！”
“昏君！昏君！！不受神明庇佑的灾星！！”
“城破了！！你为什么不跟着去死？！！”
“神仙呢？陛下您是天子，怎么求不来神明眷顾？！！”
骂声、质问声、哭喊声连成一片，无孔不入地扎进他耳朵里。
他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捂住耳朵，痛苦地闭起眼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缕清凉的风轻轻蹭过他的脸，落在他眉心处。
他眼前那些鲜血满地的幻象慢慢散去，黑夜寂静，容逸松开耳朵，终于听到了窗外簌簌悉悉的风声。
裴听霜这才曲了曲食指，收回那缕灵力。
透过屏风，一点点浅金的灵光露出来，窗外月华源源不断地流向一个方向。
容逸呆坐半晌，又重新躺了回去。
他正对着床榻的方向，很轻地说，“多谢。”
==
又过了一夜，容逸对妖的恢复能力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裴听霜半靠着墙，冲容逸指了指自己的腿，“拿刀来。”
容逸，“……”
他从牙关里挤出一句，“……何至于此啊，我们找大夫再瞧瞧，拿刀……是不是有些过于冒进了。”
裴听霜也沉默下来。
又是须臾功夫，她冷冷开口，“我要排毒，不是剁腿。”
“…………”
容逸这才递上了刀。
裴听霜随手划开衣裤，露出被寒毒完全渗过的双腿。
容逸脸色一变。
那截腿满是斑驳青紫，血痕与孔洞遍布，骸关处的伤尤为可怖，有两枚硕大的血孔穿透骸骨，只是露出来的这一点，就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
“这些伤……”
他还没问出口，就见裴听霜又在自己脚踝处扎了一刀。
动作干脆利落，连一丝痛呼声都不曾有，她只是皱了皱眉，若不是看到她额角落下的汗滴，只怕旁人会真以为她感受不到疼痛。
下一刻，她掌心浮起亮光，贴着那些青紫推下去。
血肉外露出的那节刀身顷刻变黑，而那些斑驳伤痕浅了不少。
她喘着气拔出匕首，掌心动作没停。
骸骨之上的血孔慢慢变小，最后完全消失，一枚小小的琉璃孔钉与血肉分离，被裴听霜捏碎在手心里。
她咬紧牙关压下痛意，又把另一边的孔钉取了出来。正要将这一枚也捏碎，她忽然心念一动，从指尖挤出一滴血抹在上面。
冰蓝的孔钉吸收掉那滴血，琉璃状的晶体内结出一颗红珠。
裴听霜将东西抛给容逸，“送你防身。”
容逸懵懵接住，就见刚拆了钉子的“病患”施施然一整仪容，这就要准备下床了。
“……”
“病患”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现状，脚一沾地就又摔了个结结实实。
裴听霜，“…………”
她是不是在这个凡人面前丢人了。
容逸收好那枚小钉子，无奈上前。
裴听霜僵着身子被人抱起来放回床上，容逸看出她的不自然，咳了一声，突然赞叹道，“这才两日功夫，你就能恢复成这样了！”
“常人风寒都要卧床休息很久呢，裴姑娘，你们妖都这么厉害吗？”
裴听霜被顺了顺毛，顿感找回了些丢失的面子，但听到容逸的最后一句，她用鼻音轻轻“哼”了声，“那枚钉子贴身收好，寻常鬼怪不敢近你身。”
她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补道，“你放心，我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的容逸，“？”
怎么又要让他如愿以偿了？
==
次日。
容逸在裴听霜居高临下的注视（其实看不见）下悠悠转醒。
她似乎就等着这一刻，察觉到床下的人有了动静，她往下一挪，让脚沾地，在容逸懵懵懂懂的视线里走了两步，然后停下。
容逸还没太清醒，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迅速收拾好地铺，一回头发现裴听霜竟还站在原地。
刚醒来时她脸上似乎有些倨傲，总之看起来心情不错，现在她唇瓣紧抿，一言不发，似乎不太高兴的模样。
容逸，“？”
“裴姑娘？”
“裴姑娘？”
他一连叫了几声，裴听霜都不搭理他。
容逸更加疑惑，琢磨了一下，忽然心领神会。
“你能下床了？！”
看不见的裴听霜听到他声音里的惊叹，终于达成预期，抿紧的唇一松，又走了两步。
容逸成功抓到要点，松了口气，却无声笑了笑，“那现在你的眼睛怎么办？”
“我正要与你说这个。”裴听霜向他伸了伸手，“有干净的白布么，给我两条。”
容逸找出白布给她，见她用其中一条三两下蒙起眼睛，又随便束起长发。
她赤足，稳稳当当走到门边，又转回来面向容逸，“我得出去一段日子。”
容逸一愣，下意识道，“可你的伤……”
她语气平静，“凡界灵气过于稀少，我待在这里，要恢复好起码得半年。”
“那你要去哪儿？”
“两界交汇处，那儿的灵气虽然也没多好，但比凡界要多些。”
“那你看不见，”容逸抿了抿唇，“会有危险吗？”
他刚说完，就听见一声轻笑。
“因不能视物便心生胆怯，那不是我。”裴听霜懒散冲他一招手，“走了。”
说完，她抓了把门框，就如履平地地下了台阶。
眼盲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她身量纤细，衣袖迎风飘起，却莫名让人敬畏。就像是天塌下来，她都能凭一己之力顶回去一样。
容逸看着她越走越远，回过神，追了出去。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裴听霜停下来。
“那你……”容逸问，“那你还回来么？”
“嗯。”
她答完这一句，继续朝外走去。
容逸跟着她来到海边，看着她走进海里。
海水淹过她脚踝，浸过她腰身，直到一道风浪涌来，彻底将她卷进海里。
容逸摸出那枚孔钉，放在手心里，看着大浪缓缓褪去。
旭日初升，海面再次变得风平浪静，像是她从没来过。
浮仙海一望无垠，延展向她所说的远方。
==
浮仙海的另一端。
裴听霜扎出海面，又跟着一阵风浪到了岸边。
她拧了拧湿漉漉的头发，拆下眼睛上的布条，凭感觉向前走了一阵。
她在一处山洞前停下。
洞内有灌入的风声瑟瑟作响，除此以外，依稀有些别的声响。
两条低等的灵蛇。
运气还不错。
她无声一笑，划开指尖，让血滴在洞口。
“咚、咚。”她曲指敲了敲洞口，洞内响声更大，传来蛇类的“丝丝”声。
“出来。”裴听霜又敲了两下，“这个洞，我要了。”
又过了一阵，洞内爬出两条巨型蟒蛇。
“丝——丝丝——”
这两条蛇蛇身如人的腰身一般粗细，此刻却畏畏缩缩地躲开裴听霜滴在地上的血，连蛇信子都不敢伸得太长，几乎配得上温顺一词。
下一刻，其中一条蛇口吐人言，“大人饶命。”
裴听霜捡起落在地上的布条往里走，“没必要，把里面收拾干净，然后离开。”
“是是是。”两条巨蟒都是一抖，随机快速爬进洞里。
半刻后，它们又爬出来，朝裴听霜匍匐一拜，带着捡回小命的庆幸飞速爬走了。
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凡界会来这么厉害的大人啊！！！
不过那样毫不遮掩的厌恶也只在她身上出现了一刻，一转眼的功夫，她又变成了那副懒恹恹的模样，“不过有一点。”
“容逸，你救了我，想要什么？”
她抬了抬下巴，颇为大方地开口，“你且说来听听，哪怕你想做凡界的皇帝，我也能将皇位替你抢来。”
容逸，“……”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要皇位做什么，你……”
他扫了眼桌面上半凉的菜，叹了口气，“裴姑娘，我救你真的不为了别的什么，你不欠我的，我也不要你还什么。真的。”
“我有个同胞妹妹，有很多年没见过了，我救你，也希望我远方的妹妹能被人好好照顾。我希望她过得比我好。”
“你救我，和你的妹妹有何干系？”她嗤笑道，“容逸，你不会真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一人行善全家积德的好事吧。”
“既然放心不下，那就去看她。”裴听霜理所当然道，“你不去看怎知她过得好不好。”
容逸一愣，随机苦笑一声。
哪有那么简单呢。
裴听霜拿着筷子戳了块鱼肉，再次问，“我不喜欢欠人东西，说吧，你想要什么？”
容逸替她把那块鱼肉里的刺剔干净，随口道，“好吧，其实有个人陪也挺好。”
==
夜里。
容逸从噩梦中惊醒。
他喘着粗气翻起身，背部的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
夜色寒凉，而他眼前还是一片尸山血海、万人哭嚎的景象。
反胃感从腹部一路涌上来，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蜷起身子，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陛下，救我——！”
“昏君！昏君！！不受神明庇佑的灾星！！”
“城破了！！你为什么不跟着去死？！！”
“神仙呢？陛下您是天子，怎么求不来神明眷顾？！！”
骂声、质问声、哭喊声连成一片，无孔不入地扎进他耳朵里。
他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捂住耳朵，痛苦地闭起眼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缕清凉的风轻轻蹭过他的脸，落在他眉心处。
他眼前那些鲜血满地的幻象慢慢散去，黑夜寂静，容逸松开耳朵，终于听到了窗外簌簌悉悉的风声。
裴听霜这才曲了曲食指，收回那缕灵力。
透过屏风，一点点浅金的灵光露出来，窗外月华源源不断地流向一个方向。
容逸呆坐半晌，又重新躺了回去。
他正对着床榻的方向，很轻地说，“多谢。”
==
又过了一夜，容逸对妖的恢复能力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裴听霜半靠着墙，冲容逸指了指自己的腿，“拿刀来。”
容逸，“……”
他从牙关里挤出一句，“……何至于此啊，我们找大夫再瞧瞧，拿刀……是不是有些过于冒进了。”
裴听霜也沉默下来。
又是须臾功夫，她冷冷开口，“我要排毒，不是剁腿。”
“…………”
容逸这才递上了刀。
裴听霜随手划开衣裤，露出被寒毒完全渗过的双腿。
容逸脸色一变。
那截腿满是斑驳青紫，血痕与孔洞遍布，骸关处的伤尤为可怖，有两枚硕大的血孔穿透骸骨，只是露出来的这一点，就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
“这些伤……”
他还没问出口，就见裴听霜又在自己脚踝处扎了一刀。
动作干脆利落，连一丝痛呼声都不曾有，她只是皱了皱眉，若不是看到她额角落下的汗滴，只怕旁人会真以为她感受不到疼痛。
下一刻，她掌心浮起亮光，贴着那些青紫推下去。
血肉外露出的那节刀身顷刻变黑，而那些斑驳伤痕浅了不少。
她喘着气拔出匕首，掌心动作没停。
骸骨之上的血孔慢慢变小，最后完全消失，一枚小小的琉璃孔钉与血肉分离，被裴听霜捏碎在手心里。
她咬紧牙关压下痛意，又把另一边的孔钉取了出来。正要将这一枚也捏碎，她忽然心念一动，从指尖挤出一滴血抹在上面。
冰蓝的孔钉吸收掉那滴血，琉璃状的晶体内结出一颗红珠。
裴听霜将东西抛给容逸，“送你防身。”
容逸懵懵接住，就见刚拆了钉子的“病患”施施然一整仪容，这就要准备下床了。
“……”
“病患”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现状，脚一沾地就又摔了个结结实实。
裴听霜，“…………”
她是不是在这个凡人面前丢人了。
容逸收好那枚小钉子，无奈上前。
裴听霜僵着身子被人抱起来放回床上，容逸看出她的不自然，咳了一声，突然赞叹道，“这才两日功夫，你就能恢复成这样了！”
“常人风寒都要卧床休息很久呢，裴姑娘，你们妖都这么厉害吗？”
裴听霜被顺了顺毛，顿感找回了些丢失的面子，但听到容逸的最后一句，她用鼻音轻轻“哼”了声，“那枚钉子贴身收好，寻常鬼怪不敢近你身。”
她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补道，“你放心，我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的容逸，“？”
怎么又要让他如愿以偿了？
==
次日。
容逸在裴听霜居高临下的注视（其实看不见）下悠悠转醒。
她似乎就等着这一刻，察觉到床下的人有了动静，她往下一挪，让脚沾地，在容逸懵懵懂懂的视线里走了两步，然后停下。
容逸还没太清醒，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迅速收拾好地铺，一回头发现裴听霜竟还站在原地。
刚醒来时她脸上似乎有些倨傲，总之看起来心情不错，现在她唇瓣紧抿，一言不发，似乎不太高兴的模样。
容逸，“？”
“裴姑娘？”
“裴姑娘？”
他一连叫了几声，裴听霜都不搭理他。
容逸更加疑惑，琢磨了一下，忽然心领神会。
“你能下床了？！”
看不见的裴听霜听到他声音里的惊叹，终于达成预期，抿紧的唇一松，又走了两步。
容逸成功抓到要点，松了口气，却无声笑了笑，“那现在你的眼睛怎么办？”
“我正要与你说这个。”裴听霜向他伸了伸手，“有干净的白布么，给我两条。”
容逸找出白布给她，见她用其中一条三两下蒙起眼睛，又随便束起长发。
她赤足，稳稳当当走到门边，又转回来面向容逸，“我得出去一段日子。”
容逸一愣，下意识道，“可你的伤……”
她语气平静，“凡界灵气过于稀少，我待在这里，要恢复好起码得半年。”
“那你要去哪儿？”
“两界交汇处，那儿的灵气虽然也没多好，但比凡界要多些。”
“那你看不见，”容逸抿了抿唇，“会有危险吗？”
他刚说完，就听见一声轻笑。
“因不能视物便心生胆怯，那不是我。”裴听霜懒散冲他一招手，“走了。”
说完，她抓了把门框，就如履平地地下了台阶。
眼盲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她身量纤细，衣袖迎风飘起，却莫名让人敬畏。就像是天塌下来，她都能凭一己之力顶回去一样。
容逸看着她越走越远，回过神，追了出去。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裴听霜停下来。
“那你……”容逸问，“那你还回来么？”
“嗯。”
她答完这一句，继续朝外走去。
容逸跟着她来到海边，看着她走进海里。
海水淹过她脚踝，浸过她腰身，直到一道风浪涌来，彻底将她卷进海里。
容逸摸出那枚孔钉，放在手心里，看着大浪缓缓褪去。
旭日初升，海面再次变得风平浪静，像是她从没来过。
浮仙海一望无垠，延展向她所说的远方。
==
浮仙海的另一端。
裴听霜扎出海面，又跟着一阵风浪到了岸边。
她拧了拧湿漉漉的头发，拆下眼睛上的布条，凭感觉向前走了一阵。
她在一处山洞前停下。
洞内有灌入的风声瑟瑟作响，除此以外，依稀有些别的声响。
两条低等的灵蛇。
运气还不错。
她无声一笑，划开指尖，让血滴在洞口。
“咚、咚。”她曲指敲了敲洞口，洞内响声更大，传来蛇类的“丝丝”声。
“出来。”裴听霜又敲了两下，“这个洞，我要了。”
又过了一阵，洞内爬出两条巨型蟒蛇。
“丝——丝丝——”
这两条蛇蛇身如人的腰身一般粗细，此刻却畏畏缩缩地躲开裴听霜滴在地上的血，连蛇信子都不敢伸得太长，几乎配得上温顺一词。
下一刻，其中一条蛇口吐人言，“大人饶命。”
裴听霜捡起落在地上的布条往里走，“没必要，把里面收拾干净，然后离开。”
“是是是。”两条巨蟒都是一抖，随机快速爬进洞里。
半刻后，它们又爬出来，朝裴听霜匍匐一拜，带着捡回小命的庆幸飞速爬走了。
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凡界会来这么厉害的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