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苓艺一直不愿意开口唱歌,一半来源于同学,一半来源于自己。

    即使戴着口罩也不愿张嘴,免得把自己弄窒息,只好安静地注视着音乐老师从头到脚的潮男打扮。

    实话说,其实班上大部分人都和苓艺一样无心上音乐课,而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月考焦头烂额地抱着佛脚。

    渭城是南方的一个二线小城,不大不小,疫情也不算严重。所以高二学生三月下旬就被通知返校,各位典型的高兴得太早,报应就立马来了。

    苓艺停了笔,阖上练习册,俯下身将它塞进去。

    见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音乐老师也没了兴致,只好顺其自然放学生们自习,苓艺便趁他讲话的空当揉揉眼睛,靠在轻触即会咯吱咯吱作响的椅背上,头微微后倾:“下节是什么课?”

    苓艺的后桌两人都是女生,坐在她正后方的是佟窈,妥妥的贵气公主——当然并不算什么贬义,而是苓艺第一次见到她,就悄悄在脑海中萌生出如此的称谓。她拥有灵动的双眼和乌黑发亮的浓眉,令苓艺羡慕不已。

    后面良久并未传来声音,苓艺有些不解,因为按理来说佟窈这种乖女孩是绝对不会逃课的,况且,她的音量不小,如果人在后面,不可能不回。

    苓艺刚想回头,对面便发话:“物理。”

    声音明显不对,熟悉又陌生,但没反应过来,总之还是下意识回了头。

    苓艺半天没敢眨眼,因为对方看着有些暴戾,即使端端正正穿着校服,唇也紧抿,但不快的情绪仍是能从他会说话的双眼中淌流。

    完了。

    苓艺其实不止一次意识到自己健忘的毛病,而今天可能实在是被他的眼神吓住了,一时竟然直接忘了眼前人的名字。

    但这其实也并不奇怪。毕竟自高二分班之后没几个月就被通知停课回家,两人几乎没说过话,所以不记得对方也正常。

    对,就是这样,不是我的错,对。

    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苓艺假装惊讶:“呃,那个,你怎么在这。”

    他嗓音很哑,似乎不想多说:“吵。”

    ???

    苓艺差点石化。不是哥们,你搞半天就跟我玩文字游戏吗。

    也罢,她心里斗争过一番之后,还是识相地转过身去,蔫巴地一头栽在课桌,脑海中满是对后面正玩着手机的人的漫骂。

    二

    过了好几天之后她与佟窈闲谈时偶然提起这件事,才突然想起来:他叫韩与。

    因为这个,佟窈还笑了她好一阵,弄得苓艺用双手挡住脸,试图遮掩自己的尴尬表情。

    那天是周五,周末两天也正好放清明节假期。见没占到多少放假的便宜,班上满是哀嚎。

    本来周六要上半天课,但因为放假,所以周五上完晚自习苓艺就火急火燎地狂奔回宿舍收拾东西。

    渭师附中高二的学生晚自习到十点半,可以第二天一早再回家,但苓艺迫不及待,就好像要去春游的小学生,晚上就准备离开。

    苓艺等同寝的李荷鹜收完行李,已经没有地铁了。

    天色又暗,树影婆娑摇曳,在沉寂月光下若缥缈的幽灵。

    两个女孩子蹲坐在地铁站口,一边懊悔地捧着手机,一边被一丁点风吹草动吓得不行。

    苓艺困得要命,想站起来清醒下大脑,结果腿一软,重重摔在李荷鹜盘曲的双腿。

    现在的年轻人,临死前永远是护住手机,而不是自己。

    李荷鹜反应还算是快,立马做出女强人的姿势保护她。奈何苓艺脸朝地,双手也紧握着手中的宝贝玩意,虽被托住了身体,缓冲了一下,但还是嗑到了额头。

    这下完了,那一秒她只想到这个。自己额头本来就不怎么饱满,再嗑一下,简直要变成扁妹了。

    最终结果比想得好一些,可还是破了一片皮,没凹也不凸。

    李荷鹜心疼得要命,好像比苓艺自己还疼似的。苓艺试图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揉揉脑袋:“没事。”

    脑子也砸灵光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个哥哥。”

    李荷鹜皱了皱鼻子,这是她表达各种复杂情绪的专有动作:“你哥哥?来接我们吗?”

    苓艺大幅度地点头几下,接着给“上一次聊天还是在上次”的苓嘢发消息。

    苓艺:哥哥,我回不了家了。

    苓艺:没有地铁了。

    苓嘢:等我打完这把。

    ......

    苦苦等待几分钟后,苓嘢慢慢悠悠地发来一条欠揍的语音:“打完了,哥是MVP,求夸。”

    呃。

    苓艺气得脸绿,啪嗒啪嗒打字,连沉迷于偶像剧的李荷鹜也忍不住凑过来看了一眼。

    但苓艺对任何人,包括她哥,都是轻声细语,温温柔柔。所以那一大段字,只能当个发泄,泄完就难逃被删的风险。

    踌躇半天,也只发了几个字。

    苓艺:快点来。

    目睹一切的李荷鹜又皱了皱鼻子,这算什么鬼嘛!

    -

    苓嘢出发之后让苓艺回学校门口等他。因为他只在苓艺入学那天来过一次学校,还是坐苓父车来的,根本不知道地铁站在哪里。

    于是,苓李二人又颤颤巍巍地返回了学校。

    毕竟是全渭城一流的重点高中,大门也算是气派。灯火通明,几个大字醒目地发出耀眼的光辉,二人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11点20几分的时候,苓艺有些不耐烦,又由站改蹲,甚至都想拿出作业来写了。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似乎下颚的骨骼都疏松了许多,下意识伸手去摸,做出痛苦而诡异的表情。

    她其实挺后悔的。

    因为下一秒,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从黑暗中款款走来,穿着精致淑女,长得也能算是倾城倾国。即使失去了十几二十岁小姑娘那份纯真的美感,但取而代之的则是贤妻良母般的温婉。

    苓艺立马遮住正张开的嘴巴,想在大美女面前保持点基本的形象。

    美女越走越近,带着一股方圆十里都能够闻到的浓醇香水味。李荷鹜象征性地吸吸鼻子,差点打了个喷嚏,但还是强忍着被香气熏陶的泪水,凑到正束手无策的苓艺边,轻声叹道:“这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吗。”

    听到这声,仿佛晴天霹雳,苓艺差点晕厥:“我不知道。”

    我哥哥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好像还比他大,天啊,不会是富婆吧,天啊,不会包养我哥吧,天啊。

    连苓艺也不知道,自己不爽的点究竟在哪里。

    半晌过后,她还是决定相信哥哥的人品,即使他有时候会对自己犯贱。

    她斩钉截铁,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不可能。”

    但是,苓艺还是对美女怀有些许警惕,毕竟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

    美女果然是冲着两人来的,她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在二人面前停留,用妩媚动人的嗓音说道:“请问...同学,你们是哪个年级的。”

    李荷鹜即答:“高二,高二六班。”

    美女一看省事多了,用微微上翘的烈焰红唇感激:“我儿子也是高二六班的,他到现在还在打球不肯出来,你们能帮阿姨叫叫他吗。谢谢你们。”

    苓嘢一时半会估计也到不了,等也是干等着,于是二人都点了点头。苓艺心想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竟然以为这美女是哥哥的女朋友,其实人家儿子都和自己一样大。

    那她保养得可真好。

    李荷鹜刚想拉着苓艺转身进校门,突然想起什么,又撇头回望,略带笑意:“阿姨,他叫什么呀。”

    美女一愣,露出洁白的牙齿:“我都忘记告诉你们了,韩与,他叫韩与。”

    -

    苓艺从包里掏出来两根真知棒,一根揣在附中靛蓝与白相合的校服外套的口套,一根用彩色的棍子去戳李荷鹜的脸。

    李荷鹜“嘶”了一声,但转头看是吃的,就满心欢喜地接过撕开难缠的包装,整个地放进了嘴中,蓝莓味的甜腻氤氲于微潮的空气。

    渭师附中的篮球场很大,打球的人也特别多。不过此时夜半三更,学生寥寥无几,都是冒着被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教导主任制裁的风险呆在球场。

    而苓李二人,虽穿着校服,进校门时也和保安软磨硬泡了一番。

    苓艺从兜里掏出棒棒糖,一屁股坐在球场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很多双球鞋在胶皮地板上来回摩擦,相当激烈。

    “他们图什么呢,乌漆麻黑的。”李荷鹜与苓艺并排坐下,与刚刚在地铁站的动作似曾相识。

    苓艺思考了一会,慷慨激昂:“因为热爱。”

    “你和韩与熟吗。”

    一问到这个,苓艺就头疼的要命,连忙摇头撇开关系。

    “我也不太熟,要不就在这里等他们打完吧,我觉得快了。”李荷鹜建议道。

    苓艺本身就不怎么爱说话,再加上嘴里含着一棒棒糖,就更不愿开口了,仅仅挤出个“唔”来,就当是默认了。

    韩少爷大汗淋漓,湿漉漉的黑发沾在脸颊,球衣透彻地紧贴肌体,若隐若现。

    他握着篮球开始抱怨俞怀烐鸡肋的球技,打算从场边拿瓶矿泉水,一个箭步上前去,弄得苓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韩与一双修长的腿从灰色中踏来。

    好屌的腿。

    球场边坐着两个少女,其中一个叼着棒棒糖注视自己,双手交叉环在大腿,两股辫子被风吹乱。

    纵使天黑四处黯淡,他还是能够认出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何况两人静默着相望。

    苓艺迅速眨眼,用手别开坠入唇齿的发丝,偷偷嚼碎已经几乎没有的糖果,谨慎而微弱:“同学...你妈妈在学校门口等你...”

    “嗯。”他移开视线,敷衍地答道。接着拧开瓶盖,仰起头就往下灌。

    看起来他确实是很渴,余下的水顺滚动的喉结滑入衣颈,与汗流混在一起。苓艺不想去打扰他,继续仰头看他灌下一整瓶水。

    韩与瞥了她一眼,发现她还用人畜无害的眼神紧盯自己,差点一口喷出来。

    韩与抛下水瓶,有些不解地嗤笑:“你还在这等你朋友醒吗。”此时李荷鹜正趴在苓艺肩上打嚏。

    苓艺莫明感到有些羞耻,一般这种时候,都是李荷鹜替她出头,但现在,她只能鼓起勇气,吞吞吐吐:“你妈妈,让我来,叫你回去。”

    -

    苓艺拍醒了酣睡中的李荷鹜,她疲惫地扬起手,痴迷地靠着苓艺:“到家了?”

    苓艺:“......”

    韩与:“......”

    于是韩与抱着球走在前面,苓艺拖着个累赘走在后面。苓艺心想他真是特立独行,放假两天,连个书包都不背回家,就带个球回家,作业也是绝对不会写的。

    在她对于韩与浅浅的一些印象中,他貌似学习很好,吊儿郎当,但又不算那样太逍遥闷骚的社会哥。不过对于在班上透明得一个“官职”都没有的苓艺来说,她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他不写作业。

    算了,学霸的世界凡人果然不懂。

    韩与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苓艺的思绪,在夜色中太过突兀,弄得先是她一愣,见韩与欲言又止,才后知后觉地觉得都丢脸。

    “你怎么回去。”

    苓艺紧张地揪着校服:“我哥哥来接我。”

    他又“嗯”了一声,好像是他的口头禅似的。苓艺不算一个健谈的人,从小就不知道怎么跟男生聊天,之前初中的时候除了老师之外,苓艺和其他异性主动说话的次数不超过十次。上了高中可能胆子还变大了一点,不说一百次,至少有二十次。

    所以,三人又一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好在苓嘢的出现打破了僵局。刚到校门口时,苓艺随意一扫便扫到哥哥车窗中骚气的脸庞,十分显眼。

    她轻咳一声,对前面一米处的韩与嚷嚷:“再见。”

    韩与停下脚步,话未出口,就看见少女拽着李荷鹜窜出自己的视野。

    苓艺毅然决定逃跑也是一时脑热,或许放个假回来的韩与就会忘记这件事了,当时她就这样自我安慰地想。

    苓李二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家也住得近,所以把李荷鹜送回家之后,离苓艺家也没几脚路了。

    自苓艺上车以来,苓嘢一直一言不发。苓艺本以为哥哥是识相地不想打扰两人昏昏欲睡的状态,但同李荷鹜告别之后,他又立马换了脸色。

    “被我发现了。”苓嘢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知道了苓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苓艺噙眉:“什么。”

    “你偷偷在学校里搞对象,”苓嘢微微勾起唇角,靠在车座靠背上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还他妈是个篮球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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