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夏,太阳已有毒辣的趋势,日光孜孜不倦的炙烤大地,窗外行走的人群仿佛置身于炭盒,暑热生出燥意,她们东躲西藏,不愿让身体与热浪相拥。

    “看一上午了,休息会吧。”唐棠满眼心疼:“你昨晚都没怎么睡。”

    “我不困。”

    唐棠从保温袋拿出午饭,一一拆开包装盒,在桌上摆开。

    “吃点东西。”

    羽澜目光游离在窗外,日光在地面反射出大量刺眼的白,瞳孔的灼烧感比手指多痛三分。

    “不困也不饿。昨晚什么都没吃,今早只吃了半个鸡蛋,一共喝了三口水,你看你的嘴唇干成什么样了。”唐棠唠叨着把人强硬拉离窗前,既气愤又难过,想加重语气逼她振作,抬眼见她眉眼憔悴,于心不忍只能低劝。

    “比赛结果虽然差了一名,但这么多作品里,只有你的流传最广,漾萱声名大噪,我们要趁着热度壮大公司规模呀,你再消沉下去,公司还管不管了。”

    “他害你,你更该让他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让他亲眼看着你一步步往上走,走到他高不可攀的位置。你消沉,放任自己挣扎在过去的情绪里,不正遂了他的意了?”

    羽澜失力般半个身子撑在桌上,双手撑着额头,掩盖面容。

    唐棠在她两手缝隙中看清毫无血色的唇。

    “小时候,他对我很好。你觉得他很爱思思,其实小时候,我得到的爱比思思多得多,我妈经常加班,我童年所有的空白都是他陪我。陪我写生,陪我郊游,学校安排的所有亲子活动都是他带着我,他也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不眠不休守着我。他最不喜欢厨房油烟味,但知道我爱吃杏仁豆腐,当天就报班去学。”

    唐棠揉了下眼睛,叹道:“可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我小时候娇气,杏仁豆腐上摆放的薄荷叶不合心意我都不会吃,他为了哄我多吃一点,端过来的时候几乎没有相同形状。我在家住的那段时间,他给我做了五次,薄荷叶装饰没有一次是重复的。”

    唐棠恨声:“原来这么早就包藏祸心。”

    “我知道,他不会突然对我好,我以为他可能是觉得我的公司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也可能是觉得我和尚奕辰感情稳定,他能攀上尚家,我不在乎他是为了什么,结果是好的就行,我以为我们之间所有的不愉快都过去了,我以为我苦尽甘来。”

    “澜澜。”

    “那天,他在消防通道冲出来的时候,脸上、身上全都是汗,好半天没能平复呼吸,我从没见过他西装外套上会有那么多的土,衬衫皱的根本没法看,我以为,他不辞辛劳、拼尽全力是来爱我的。”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了。”唐棠迎面抱住她,“我爱你,尚奕辰也爱你,他姑姑、他妹妹都来问过情况,漾萱大家都在等你回去,姜太太早上送来的花还没整理,你还记得有个叫易凌飞的人吗,她送了果篮来,这么多人在乎你,我们不哭了。”

    唐棠含泪笑说:“你知道吗,妍妍多内向的小姑娘呀,竟然自己跑去主办方要说法了,一办公室人都没拦住她,舌战群儒的样子跟换了个人似得。”

    时钟指针翻山越海跨过一轮,羽澜止住情绪,从唐棠手中接过湿毛巾擦脸。

    唐棠抬手去碰饭盒,叹气:“都凉了。”

    她低头将挨个摆好的盒子扣回去,一股脑收进包里,嘱咐:“等我,我下楼重新买一份。”

    走到门口,不放心的回头,“姜太太早上来的时候你还没醒,你没事就和她聊会。”

    “嗯。”

    唐棠一走,病房霎时安静下来,羽澜抱膝而坐,默默发呆。

    手机上未读消息划不到底,还有几通未接来电,是罗太太打来。

    她挨个报平安,划到父亲的头像时,指尖发颤,片刻,埋头缩进被子里。

    “嘭”的一声,房门被人打开,门内侧撞向墙壁,反弹回来些许。

    羽澜慢吞吞拉下被子,看到门口的人,眼眶泛红。

    她张口:“为什么?”

    却没能发出声音。

    门口站着的人比昨天模样还要狼狈。

    “我竟然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恶毒。”

    说出的话让她如坠冰窖,她不懂,父亲为什么可以理直气壮跑来质问她。

    数页诊断报告在半空散落,像漫天飞舞的蝶,A4纸落地无声,顺着真皮沙发往下滑,机打诊单被风吹弯方向掉在床头,羽澜定睛去看,100根玻璃纤维的字迹加重加粗。

    “一根没少,你满意了?”

    羽澜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十几个小时,够让你解气吗!”

    羽澜握拳的手颤抖着,她阖眼偏过头去,声音颤抖:“您就这么厌恶我吗?”

    “我厌恶你,呵。”羽江年冷眼看她,讥讽道:“尚奕辰喜欢你,你是不是觉得他特别爱你。”

    凝固的气氛让呼吸变缓,羽澜垂首不答,也确实没有话需要说出口。

    “他爱你。”羽江年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得,夸张讥笑,“你居然会相信他爱你。你以为他姑姑说服协会举办刺绣比赛是为了你吗?”

    “不止你在等刺绣大赛,他也在等。他演了四个月的戏,刺绣大赛是他收官的舞台,他唯一的目的,就是看着你受伤。”

    沈家为期四个月的价格战颇有成效,尚氏市场份额锐减,实验室关门,工厂停工停产,数十位行业大佬解读他被采访的画面,得出结论一致,尚氏半导体危在旦夕。

    又有尚氏工作人员传出内部消息,尚奕辰有意与董事郝学峰切割,半导体板块的总负责人改为郝董,迁去国外。

    舆论发酵,一发不可收拾。

    股价跌停,所有人都相信尚奕辰回天乏术。

    尚奕辰做的太真实,没人怀疑有假,在郝学峰兴冲冲准备接手半导体板块时,大会上,郝董和沈家的人忽然反水,配合尚奕辰态度强硬保下半导体板块,当场打郝学峰一个措手不及。

    没等郝学峰想通其中关键,尚奕辰已经让人在刺绣大赛的后门堵住他。

    他这才发现,尚奕辰只是陪着他们演了一出戏,他得手,尚奕辰的发难就师出有名。

    尚奕辰知道他们背后的动作,故意顺着他们,任由公司接连亏损,报表上几乎资不抵债也不做反应,他们放松警惕,尚奕辰猝不及防出手,用最狠的手段逼他们走向绝路。

    如果沈时意的计划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尚奕辰就是釜底抽薪,哪怕自损三千也要让他们彻底没有转圜余地。

    “只有你受伤,他才有借口逼迫清清为他作证。”羽江年笑出声:“他演技是不是特别好,你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心疼你。”

    羽澜抱着脑袋不发一言。

    羽江年一句接一句。

    “他做这么多是为了把沈家赶出国内市场,要半导体全部的市场份额。你竟然天真的以为他是为了你,他不过是为了尚家事业蒸蒸日上。”

    “当年沈家非法盈利,清清亲眼见证,尚奕辰手里有证据,但没有证人,他用尽手段想让清清给他作证。”

    “坤胜上市财报作假是法国人操作,那个人和沈时意是同学,清清去作证,沈家不会让她好过。”

    “互相牵扯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尚奕辰想打破这个平衡,我们也受够了夹在尚氏沈家之间。我们答应沈时意把玻璃纤维给你送进去,不过是想搏一个毁掉假数据的机会。”

    只要毁掉所有东西,许清就是清白的。往后,如果这场恶战是尚奕辰胜,许清就答应尚奕辰出面做证人,证明当年沈家非法盈利。如果是沈家赢,他手里有沈时意害羽澜的证据,沈家依旧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他以为他想的很周全。

    原来是螳螂捕蝉,尚奕辰黄雀在后。

    羽澜绝望抬头,“是你答应沈时意,还是你说服沈时意?”

    她声音沙哑:“你没有沈家的把柄,如果沈家成功让尚奕辰失去话语权,许清这个证人就没什么用了,所以你只能说服沈时意对我动手,留下他害人的痕迹,这样沈时意就有把柄握在你手里,他身上有伤害过我的案底,再犯会加重处罚。沈家为了他,依旧会保你们......好详备的退路。”

    羽江年哼道:“你如果不帮尚奕辰,你也有退路。”

    羽澜盯着天花板,万念俱灰:“我有过退路吗?”

    “我们无恙,就是你的退路。”

    “你们是我的退路。”从心底迸发出的声音染满悲怆,“那些玻璃纤维,就是为我留得退路吗。医生说,整团线上全部沾满玻璃纤维,如果吸进肺里,轻则呼吸困难,重则丧命。你想过,我可能会因为你送来的东西...死掉吗。”

    “你把清清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合同送给尚奕辰的时候,就没想过清清会遭遇什么,思思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吗。”

    “我想过。”羽澜歇斯底里低吼,周身蔓延着无望,“那扇屏风,我绣了两个月,我手指特别特别疼,她说毁就毁了,所有人都在骂我,你知道吗,你知道她是怎么对我说的吗,她说,我不敢说出去,我不敢让别人知道真相,因为我还想回家。”

    “你都知道,你只是不在乎。”

    羽江年:“你选择和他站在一起针对我们,还想要我们在乎你?”

    唐棠手提午饭,气不可遏踹向门口,“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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