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宁这几日心急如焚,她急妹妹现如今在何处,父亲的离去让她悲痛不已,在房里心痛了好几日,便下定决心找到妹妹,无论她是死是活,她得见见陈颂声。

    家中的奴仆早被发卖,有些随着父亲走了,现如今外边风雪飘摇,集市上都少了好些热闹,不过裴度倒是令人给她送了些物件,说是她用得上。

    陈颂宁打开那木匣子,上面一层放着傅粉,她不解,随后发现下面还有层木板,拿出一看,是个竹管狼毫笔,上面雕了些花样,笔头沾了些松烟墨。

    这支笔,她在父亲书房里见过,儿时的她刚学着习字,站陈九斯面前摇头晃脑时,就瞥见他拿这支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陈颂声那时顽皮,闹着要看父亲的字迹,被好生训斥了一顿,那是父亲第一次发火。

    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支笔,陈颂宁拿起笔转着看,想去问问清楚。

    她问了个小丫鬟,说是将军才从宫里回来,在西侧庭院歇着,陈颂宁一想,裴度也未曾吩咐她只许待在自己房里,这将军府人多,去寻他问个清楚也没什么。

    她远远地便看见贺安在和裴度说着什么,后者眉头皱起,看见她来,眼眸微阔,划过一丝惊讶。

    “陈小姐,您这几日可还好?”

    他行了礼,示意贺安离开,陈颂宁心想他为什么老是问自己好不好,回了个礼,便开门见山。

    “裴将军,这支狼毫笔是我父亲的,搁在您送我那些物件里,这是为何?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它了。”

    裴度眸光复杂,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上前两步说道:“这支笔,是太子刚学着习字时,陈大人送给他的,半年前,太子召我进宫,把它赠予了我。”

    “既已是你的,为何又返还回来?”

    “太子说了,他有心,您父亲更有心。”

    陈颂宁一愣,在风中思索了许久,随即向裴度告别:“裴将军,我不大舒服,先回去了,谢谢您的心意。”

    裴度却止住了她:“我得和你说件事。”

    陈颂宁不解地看向他,裴度像有难言之隐,缓缓与她对视,“你妹妹,现如今在镂花院,城里往西走那个。”

    陈颂宁浑身一震,眼中涌上一抹恐惧,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当初去王府做客,无意听见王楚真拿镂花院骂她院里的小丫鬟,那些脏字,她听了都捂耳朵。

    她知道不能以旧日风光来证实什么时候,但到底陈颂声是过了好些年高门小姐的日子,怎么能受得了这般屈辱?

    裴度见她恍然,泪珠滚落到两颊,忙解释道:“陈小姐,先别哭,贺安摸清楚了,她是被人使坏卖进去的,那人虽没找到,但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我们可以救她吗?裴将军,救救声声,求你了,那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裴度目光锐利,眯了眯眼:“我一定带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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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丫头还睡着?”

    “没错,晕着呢,听说被泼了水都不醒,怕是不行了。”

    这镂花院的几个花魁暗暗从院墙边探着头看,那间破败的屋子里躺着那个屡次三番被老鸨狠狠责罚的小姑娘,院里那场火烧得吓人,也没人愿意夜里来看守着她。

    听老鸨说,她撑不过这几日,到时包个草席拖出去埋了便是。

    其实这几位比陈颂声大不了多少岁,到底都是女人,心肠总是软的,还想着进去给她拿点吃食,不料却被院里的伙计给瞪了回去。

    “那丫头可怜啊,听说是个世家小姐,现下竟比我还惨。”

    陈颂声静静地躺着,像从没发生过什么事一般,她身上的衣服自陆素枝被烧死那天就没换过,已有好几日,上面的脏污也没清理,此时的她像个破落的人偶。

    她醒不了,那似乎是个梦,她被吞进海水,被水依托着往四周漂流,却漂到了一团巨大的火焰边上,她被烫得发懵,嗓子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火中伸出一只手把她揪了进来,她瞬间觉得胸腔七窍都在流着火,那手的主人这时问她:“你是谁?”

    “我是,我是谁?你知道的,我是谁?”

    她没说话,有人替她回答了,陈颂声苦苦挣扎,却只能在火里盘旋。

    前边的老鸨还在招揽着客人,不料一伙人推开门,个个面色冷峻,他们穿着的衣料看着便不凡,为首那个男子此刻正细细打量着周围。

    老鸨忙跑上去,刚碰到绸丝料子,便被那人一把甩开。

    今日天冷,不少客人都来寻热酒喝,看见这幅架势便都偷偷溜走,那男子指指楼上:”带我上去。”

    老鸨早慌了神,全然没注意一位女子跟在他们中间,低着头不说话。

    等上了楼,陈颂宁走出来,推开门,一股混杂着脂粉气和茶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朝身后的裴度摇摇头,这儿没人。

    她本想再去其他屋子寻,那老鸨却斗起胆子问了句:“各位,是来找什么人?”

    她转过身,瞪眼看她:“一个小姑娘,你可勿说你不认识!”

    老鸨这下被点到,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找陈颂声,面前这位乌发雪衣,脸被纱巾遮住,但也能见其明眸灵动,是个美人。

    她吞咽了口水,朝后院指指:“那姑娘不在这,她在后边儿,我………我带您去。”

    如果说前面琉笼高挂,门前雕花大门大敞,一番热闹,与后院这般破败不堪,院墙下几只老鼠偷着跑过,地上的枯枝败叶踩起直作响,自然没法比。

    声声,在这里吗?

    陈颂宁捏紧拳头,恨不得伺候面前这浓妆艳抹的老婆子一顿,裴度走到屋子跟前,示意跟随的人把老鸨给押住了,让她辩解不得。

    “声声!”

    她一进门便看见妹妹躺在床塌上,不,那都不能算的上是个床榻,陈颂声脸上还有前几日的黑灰,衣裳布满脏污,破烂不堪,像被人撕扯过,她嘴唇发白,一动不动,已经没了活人气。

    “声声,是姐姐,姐姐来了,你怎么样?”

    陈颂宁这几日的情绪一下被压垮,看见妹妹的模样,抓住她的手抵着头哭了出来,似是陈颂声指尖还有些温度,她小心翼翼拨开黏在妹妹两颊的发丝,探了探脉搏。

    “她还活着。”

    陈颂宁抹了把眼泪,她得把她带走,裴度令人送她们回府,老鸨被押着,朝裴度喊:“您不能带走她!我花了多少银两!”

    “多少?够你的命赔吗?”

    裴度背着手看她,月光下他的神色更冷:“是何人把她卖给你?”

    老鸨愣了愣,明白这人身份不简单,便也说了实话:“是个后山上的男人,他说这女子才艺通达,生得极秀美,便………”

    “那人去了哪儿?”

    “前几日还在这儿,我原以为他愿在我这做事,但今早起就没见他,我真的没见他!”

    裴度冷笑一声,朝她指指:“好,我却信你,这生意,这几日你可以不做了,和我的人好好聊聊,如何?”

    老鸨知道自己大难临头,撒着泼闹,在院里哭着恳求,等脖子上被架了把冰冷的刀,便住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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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从前没这么热闹过,自打陈颂宁进来后,伺候的丫鬟大多都去了她的屋子,自是将军府,那奴仆们也是精细选过的,小到端茶送水的丫鬟,庭院做杂活的家仆,一个比一个嘴紧,一心只向着将军做事。

    所以,当第二位姑娘来时,他们也未大惊小怪,各尽其责按吩咐为姑娘宽衣解带,日日熬药,同陈颂宁一样守在床前照料着。

    只是这姑娘似乎比先前伤得更重,他们看不出外伤,大夫们也无计可施,施针布药都不见成效,不敢直说陈颂声怕是不行了。

    但她的姐姐知道,陈颂宁的外祖母生于医药世家,曾是医女,不过只是看病救人有名气,家世未因此显赫,多数人都不知道。

    她在外祖母膝下待过一段日子,外祖母对她甚是喜欢,拉着她读那些医书,久而久之,她也就成了半个医女。

    “这人要逝去之时,或许会回光返照,但卧床不起,面色发青,指尖发硬,那就无药可用了,待过上几日,便………。”

    陈颂宁双手捂住脸,她想哭却哭不出声,这几日眼泪好像都流干了。

    她的妹妹也要离开她了吗?

    “我……”

    陈颂宁一愣,妹妹竟开口说了话,只是双目紧闭,脸色依旧铁青,她忙握住妹妹的手,“声声?你醒了!我是姐姐,我是陈颂宁!”

    陈颂声的指头在她手心里划了划,双目微微张开,透出一条缝看着面前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姑娘。

    “我不知道,我是谁?你知道的,你告诉我。”

    她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语气很轻,像是用尽她所有力气,陈颂宁看见她这样,吓得慌了神,忙叫来了大夫。

    “先生,她这是怎么了?”

    “我行医多年,未见过有人这样,姑娘这是伤得太重,彻底伤了心,忘了不少事情吧,或许,这样她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陈颂宁浑身颤抖,妹妹这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抬起头,想把眼泪憋回去。

    姐妹再相聚,本是相依为命,共度余生,这下怕是只有她一人苦苦哀求神佛,别再降于责罚折磨她的声声了。

    她看着陈颂声睁开眼,茫然看向她,嘴角又扯出一抹微笑,“你告诉我呀,我是谁?我不知道,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是声声,是我的小妹妹,我们的父亲没了,家没了,声声,你能不能都记起来,姐姐心里好难受。”

    陈颂宁憋不住,把头埋在被子上哭泣,她紧紧抓住妹妹的手不松开,妹妹却在她手心里划来划去,像小时候故意捉弄她那样。

    “你是谁呀?你告诉我,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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