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晴扶着楼梯扶手，与江林晚一步步往楼上走着。
不知道该谈些什么，所幸二人移动着还不至太尴尬。
这不禁让她料想到一会儿安静阁楼中，会是何种场景了。
不知不觉到了二楼，弄晴示意右拐，“这边。”
江林晚缓步跟在弄晴身侧，与她并肩走着，不近不远维持着半米距离。
他对萧弄晴的印象，的确是元宵节模糊着的蓬蓬裙，连带着它背后系着的飘带，伴着主人的哒哒跑动，活像一只蝴蝶，快乐而灵动。
那会儿厅里大人们谈论什么，小人儿们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因而他有充足的理由去认为记忆中的女孩儿是活泼的。
等到认知逐渐与大人齐平，也许会试图带着刻意去衡量对方。
夹杂着不再轻松随意的视线，亦或是某种，秘而不宣的情绪。
现在他知道，萧弄晴是一位话不多的姑娘。
二人踩着黄橙色斜纹大理石砖到走廊尽头，弄晴推开门，示意江林晚先进去。
巨龙般蜿蜒的螺旋式书架嵌于墙体之间，各色藏书被吐纳肚中，江林晚往里走着，随后一股泛着杉木雪松的木质调进入了他鼻腔，紧接着一副气势猛烈的凌空雄鹰画像赫然映入眼底——
蓝天之上，一只鹰遒劲地舒展着双翅，鹰钩突出，眼神犀利，尽显通身雷霆之意。
没有悬崖飞瀑、原野岩石，那股不受禁锢的气势却外放到画框外，让人久久移不开视线。
江林晚思绪回笼，看到几幅欧洲印象派乡村田园壁画悬挂在西墙，中和着鹰带来的凛冽气息。
“这么大。”他感叹。
仅凭外观难以想象这间阁楼有如此丰富的内脏。
“妈咪让人设计的，”弄晴解释，再加一句，“她平时看的东西多。”
“你平时也在这儿看书？”江林晚笑问：“作家的女儿是不是都有一座图书馆？”
也许吧，弄晴心想，嘴上却道：“我不常进来，平时看的话也是在自己房间。”
“都说天底下有多少对父母，就有多少种与他们的相处方式，要是我母亲有这些藏书”，江林晚感慨，“很难想象她会怎样要求我。”
这话说得有保留，弄晴顺势道出心中所想，“你成绩很好吧？”
“一直在那几名徘徊。”江林晚冲她无奈笑笑，
奥，弄晴了然。
她对东西的理解喜欢追求深刻，然而对于新知识的掌握，弄晴却总是极为缓慢。因此平时她不得不逼迫自己一遍遍啃读教材，常年让自己对习题的训练保持在一个高水准。
有多佩服+羡慕+嫉妒班上理科学霸们的思维，只有她自己知道。
即使这样，她第一的位置，还是会时不时被班上同学超越。
其中就有沈清嘉。
清嘉的学霸属性与她不同，是那种稳定输出的类型。
弄晴凭着出色的语言科目将清嘉反超，两人忍住笑意握手言和，然后，相互补强。
但其实，是清嘉帮她居多。
“因着文学素养这东西太过飘渺，你这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巫娆一句话安抚自己不安情绪。
中午还没来得及消逝的情绪再次萦绕心头，弄晴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
高中，自己还会再这么幸运么？
然后她听到江林晚问自己成绩。
坦诚表达自己担忧：“我应该和你差不多，但总觉得自己的学习方法需要改进，不然接下来高中很难提升。”
“每人特点不同，”江林晚听了安慰她，“但天道酬勤。”
弄晴点点头，没再回答。
两人绕过中央的圆桌，在一个实木书橱旁停下，江林晚注意到格间里的奖杯们。
摆放不算有序，金光的，剔透的，其中两座镀金奖杯上的字让人无法忽视：第二十五届延街电影节最佳编剧奖、第八届柳絮文学新人奖。
这些东西被搁置在不起眼的角落，纷纷昭示着它们的主人曾获得过怎样的认可。
还有一座水晶奖杯内雕刻的红色字体格外醒目——
【第十一届延街文学奖·初滢】
延街文学奖是国内最重要的文学奖项之一，当年已备受推崇的初滢更是凭借《火烧旧梦》这部获奖作将自己推上了业内顶峰。
那个高度，足以改变一些规则。
江林晚注意到那座水晶奖杯，它当年引发的争议，甚至一度将延街身居高位者牵扯其中。
他道：“这座奖杯，比我们年纪都大。”
“你知道？”弄晴惊讶江林晚对奖杯这么清楚，“好像是比我们早了两年，”她是不会从妈咪那里问的，当然初滢更不会主动讲给她听。
但她会自己了解，尽管并不多。
当年有媒体曝出初滢得奖涉嫌有人滥用职权操控评委表决权，但最后官方发声明称全程并无违规流程。
妈咪职业生涯中最耀眼的奖项之一，便带着这样的争议。
弄晴一直为妈咪自豪，同时也为之痛心，标题中“天才少女黯然退圈”的字眼实在太过惊心。
江林晚深觉现在奖杯主人之沉寂，同时也自觉自己无法多说什么，便问：“你妈咪写的《世中世》你有读过？”
弄晴的成长经历会让自己回避一些东西，她体谅自己与江林晚只有几面之缘，已经试着用正常心态去回答：“读过一点儿，后面有点晦涩还没看完。”
江林晚表示认同，“白碌石先生的《无量》，读着也有这种感觉。”
弄晴诶一声意外她也读无量，同时非常感同身受地补充，“大师写心理独白都得琢磨。”
听到这是江林晚读过的第一本武侠小说后，弄晴有点拜服了，她只是看到访谈中大佬们都谈论这本书，想着自己读完，也有资格和他们讲话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嘛。”江林晚玩笑地竖了个大拇指。
这句话让弄晴豁然开朗，但她还有后半句心得没说——看得越来越深，意识也无可阻碍地向着宇宙奔泻而去。
但她一直觉得房间里堆叠的古早校园期刊还没彰显完她的少女情怀。
“你最喜欢里面哪位角色？”
“梅络资，”弄晴不假思索，这是一位与朝廷抗衡的田园势力的建立者。
“你呢？”
“程半开。”江林晚回答道。
这是一位喜好把一切归于机缘的江湖隐士，弄晴意外，“看不出来——”她道。
弄晴喜从直觉判人，她觉得江林晚是一个喜欢并且能够建立规则的人。
弄晴试图去解释与江林晚背道而驰的观点：“梅络资带领的臾岭和朝廷的对抗，才是整篇文章的灵魂吧……”
说到最后她尾音不自觉上翘，这是她为了避免与人意见相左时的尴尬，下意识的习惯。
“写江湖，必写朝野，” 江林晚笑着用一句话总结了他们两人意见不同的谈论，同时道出，“但是你不觉得那些市井山林隐士，总让人觉得更能左右朝堂么？”
弄晴嗯了下表示深深认同，所以她刚才也理解。
说话间，见江林晚放慢步调，弄晴正想停下来等他。
然后就感觉圆桌伸展得越来越大，挤得过去的空间窄了不少。
弄晴便先过去。
等江林晚出来后，和他来到最里侧的落地橱窗前。
这边存放着妈咪早前出版的书籍。
弄晴扶过把手将门打开，踮起脚尖往里瞅了眼，一眼没瞧见，只好伸着胳膊一本一本拨弄里侧书脊。
“我来拿？”江林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弄晴知道这本好多年没动过了，先将脚跟落下，朝他扭了扭头，“没事儿，应该就在这里，我再找找。”
没等江林晚回他，便转过头，继续伸长脖子踮起脚尖。
书房夏日新风一直开着，弄晴硬是弄得有些闷，她开始怀疑自己记忆是不是真的出了差错。
江林晚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弄晴感觉他停在自己身后。
然后听到一句：“什么颜色的？”
“祖母绿，”弄晴正要再解释，忽觉身后人伸了胳膊，衣袖堪堪擦过自己脸颊。
骨节分明的手指扶正书架最里侧那堆斜歪书籍，随后露出一抹平倒着的深绿。
·
弄晴来不及郁闷，赶紧取过，不动声色往后退了步。
少年几下将歪扭书籍扶正，后收手回撤。
内心呼出一口气，弄晴有些庆幸自己今天没绑马尾，“谢谢。”
“不用。”
弄晴将额前碎发绕到耳后一点儿，低头看了眼手上书的护封。
【“人气作家初滢成名之作”、“杨隆美、秦翎主演经典影视剧原著”】
“唰——”，弄晴翻了翻书页，将书合上朝江林晚举举问他要不要看。
江林晚接过，倒没看，问道：“还有一本记事集？”
“奥，对，在那边，”弄晴想起来，和江林晚从大圆桌前侧宽敞处来到西侧的大书墙。
记事集很好找，弄晴将书拿在手上。
文人的作品无可避免会被考据探隐，这是她早些年少有的散文随笔。
弄晴此刻选择满足自己的求知欲，递给江林晚一个眼神，后者很坦诚地给了一个目光：你没看过？
弄晴声音有些低：“妈咪的作品，我不怎么看。”
她说话时习惯性地浅弯嘴角，即使违心也会掺杂着淡淡笑意，她不知道这会给人一种底气不坚决的错觉。
江林晚跟上，看着弄晴小心将封皮拆开，随后轻轻拨开扉页。
指尖翻转纸张，摩擦声音突出质感。
身侧江林晚俯身低头，就着弄晴指尖也看素白纸漆黑字。
感受到江林晚目光和自己落在同处，弄晴等了等。
随后轻轻翻过几页，却自顾看得入了迷。
书中叙事细腻张扬，作者见解跳脱，身边人物个性丰满，字眼行间生动鲜活，透露出当下的满足与未来的期待。
看到最后弄晴几乎是囫囵吞枣，书中出现的友人及聚会之多，弄晴忍不住类比到现在。
江林晚一直微微俯身低瞧着，目光最后停留在她指尖。
他知道她看得代入了。
几束阳光从彩窗洒下，淋在两人身上，淋在他们踩在脚底下的藏红色毯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弄晴忙不迭抬头，一脸歉意就要出声。
“这么投入，可见刚才不是客气的了。”江林晚先玩笑出声。
弄晴轻掐指尖，有点儿懊恼，下意识后退几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将书合上，只好道：“要挑些书看么？”
江林晚立刻想到他那位严厉而又古板的姥姥林疏雍女士，见他时，常把看几本书挂在嘴边。
只是大人话语，单纯穿梭少年耳际。
他拿好《世中世》，与弄晴在二层台阶上前后走着，凹陷的圆壁墙体是整座书房的容纳中心。
到达上层弧形书柜墙，弄晴朝着里侧伸了伸手，“想看什么拿好了。”
她尽量让语气放柔和，不想让人觉得在彰显些什么。
江林晚目光扫视上方陈列书籍，林晚注意到这些书籍涵盖了人文与社会科学的方方面面。
随后一本《婚姻经营与维系》被抽出，这是享誉世界的心理学家、久经婚姻战壕的意大利情感专家达·维利之作。
弄晴就站在不远处，刚才看他在这一方驻足她就诧异了。
内心纠结许久，见他还不挪步，终于走过去问他，用揶揄语气润色，“怎么选了这本？”
没待他回答，弄晴便自我解围指指另一侧，“这边还有些哲学类的书，你要看吗？”
江林晚把那本婚姻书拿在手里，听她问，将书向她抬了抬，笑着解释：“送我爸妈看。”
弄晴记得自己应该是听过茹羊卓阿姨和江湛叔叔分居的事儿，她现在也不能说什么，然后看到江林晚“巡视”一番后，抽出几本书朝自己走来。
是达·维利的几部心理学著作。
封面上是这么介绍的。
江林晚顺着弄晴的目光，“达对人性的钻研比较透彻，”他抬抬书，“能看进去。”
弄晴对人的解读是悲观的，甚至很能理解诸如背叛、嫉恨等种种人性的阴暗。
日常中，她又总对人以信任，习惯性地解读身边人的情绪，并下意识避免矛盾发生。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混乱了，所以她是不能看那类书的。
“看这些不会对人性产生怀疑吗？”弄晴问。
“这么透彻？”
江林晚指她考虑得这么透彻。
“没有。”弄晴苦笑。
“我只关注自身，”江林晚目光犀利，给她自己的答案，“基于自身考量。”
弄晴不以为意，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变。
她口是心非，“理解。”
弄晴就这样潜藏心事，同江林晚“满载而归”，然而楼下客厅并没有看到二位妈妈的身影。
这两人，已经在初滢的书房聊了好一会儿天了。
不知道该谈些什么，所幸二人移动着还不至太尴尬。
这不禁让她料想到一会儿安静阁楼中，会是何种场景了。
不知不觉到了二楼，弄晴示意右拐，“这边。”
江林晚缓步跟在弄晴身侧，与她并肩走着，不近不远维持着半米距离。
他对萧弄晴的印象，的确是元宵节模糊着的蓬蓬裙，连带着它背后系着的飘带，伴着主人的哒哒跑动，活像一只蝴蝶，快乐而灵动。
那会儿厅里大人们谈论什么，小人儿们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因而他有充足的理由去认为记忆中的女孩儿是活泼的。
等到认知逐渐与大人齐平，也许会试图带着刻意去衡量对方。
夹杂着不再轻松随意的视线，亦或是某种，秘而不宣的情绪。
现在他知道，萧弄晴是一位话不多的姑娘。
二人踩着黄橙色斜纹大理石砖到走廊尽头，弄晴推开门，示意江林晚先进去。
巨龙般蜿蜒的螺旋式书架嵌于墙体之间，各色藏书被吐纳肚中，江林晚往里走着，随后一股泛着杉木雪松的木质调进入了他鼻腔，紧接着一副气势猛烈的凌空雄鹰画像赫然映入眼底——
蓝天之上，一只鹰遒劲地舒展着双翅，鹰钩突出，眼神犀利，尽显通身雷霆之意。
没有悬崖飞瀑、原野岩石，那股不受禁锢的气势却外放到画框外，让人久久移不开视线。
江林晚思绪回笼，看到几幅欧洲印象派乡村田园壁画悬挂在西墙，中和着鹰带来的凛冽气息。
“这么大。”他感叹。
仅凭外观难以想象这间阁楼有如此丰富的内脏。
“妈咪让人设计的，”弄晴解释，再加一句，“她平时看的东西多。”
“你平时也在这儿看书？”江林晚笑问：“作家的女儿是不是都有一座图书馆？”
也许吧，弄晴心想，嘴上却道：“我不常进来，平时看的话也是在自己房间。”
“都说天底下有多少对父母，就有多少种与他们的相处方式，要是我母亲有这些藏书”，江林晚感慨，“很难想象她会怎样要求我。”
这话说得有保留，弄晴顺势道出心中所想，“你成绩很好吧？”
“一直在那几名徘徊。”江林晚冲她无奈笑笑，
奥，弄晴了然。
她对东西的理解喜欢追求深刻，然而对于新知识的掌握，弄晴却总是极为缓慢。因此平时她不得不逼迫自己一遍遍啃读教材，常年让自己对习题的训练保持在一个高水准。
有多佩服+羡慕+嫉妒班上理科学霸们的思维，只有她自己知道。
即使这样，她第一的位置，还是会时不时被班上同学超越。
其中就有沈清嘉。
清嘉的学霸属性与她不同，是那种稳定输出的类型。
弄晴凭着出色的语言科目将清嘉反超，两人忍住笑意握手言和，然后，相互补强。
但其实，是清嘉帮她居多。
“因着文学素养这东西太过飘渺，你这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巫娆一句话安抚自己不安情绪。
中午还没来得及消逝的情绪再次萦绕心头，弄晴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
高中，自己还会再这么幸运么？
然后她听到江林晚问自己成绩。
坦诚表达自己担忧：“我应该和你差不多，但总觉得自己的学习方法需要改进，不然接下来高中很难提升。”
“每人特点不同，”江林晚听了安慰她，“但天道酬勤。”
弄晴点点头，没再回答。
两人绕过中央的圆桌，在一个实木书橱旁停下，江林晚注意到格间里的奖杯们。
摆放不算有序，金光的，剔透的，其中两座镀金奖杯上的字让人无法忽视：第二十五届延街电影节最佳编剧奖、第八届柳絮文学新人奖。
这些东西被搁置在不起眼的角落，纷纷昭示着它们的主人曾获得过怎样的认可。
还有一座水晶奖杯内雕刻的红色字体格外醒目——
【第十一届延街文学奖·初滢】
延街文学奖是国内最重要的文学奖项之一，当年已备受推崇的初滢更是凭借《火烧旧梦》这部获奖作将自己推上了业内顶峰。
那个高度，足以改变一些规则。
江林晚注意到那座水晶奖杯，它当年引发的争议，甚至一度将延街身居高位者牵扯其中。
他道：“这座奖杯，比我们年纪都大。”
“你知道？”弄晴惊讶江林晚对奖杯这么清楚，“好像是比我们早了两年，”她是不会从妈咪那里问的，当然初滢更不会主动讲给她听。
但她会自己了解，尽管并不多。
当年有媒体曝出初滢得奖涉嫌有人滥用职权操控评委表决权，但最后官方发声明称全程并无违规流程。
妈咪职业生涯中最耀眼的奖项之一，便带着这样的争议。
弄晴一直为妈咪自豪，同时也为之痛心，标题中“天才少女黯然退圈”的字眼实在太过惊心。
江林晚深觉现在奖杯主人之沉寂，同时也自觉自己无法多说什么，便问：“你妈咪写的《世中世》你有读过？”
弄晴的成长经历会让自己回避一些东西，她体谅自己与江林晚只有几面之缘，已经试着用正常心态去回答：“读过一点儿，后面有点晦涩还没看完。”
江林晚表示认同，“白碌石先生的《无量》，读着也有这种感觉。”
弄晴诶一声意外她也读无量，同时非常感同身受地补充，“大师写心理独白都得琢磨。”
听到这是江林晚读过的第一本武侠小说后，弄晴有点拜服了，她只是看到访谈中大佬们都谈论这本书，想着自己读完，也有资格和他们讲话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嘛。”江林晚玩笑地竖了个大拇指。
这句话让弄晴豁然开朗，但她还有后半句心得没说——看得越来越深，意识也无可阻碍地向着宇宙奔泻而去。
但她一直觉得房间里堆叠的古早校园期刊还没彰显完她的少女情怀。
“你最喜欢里面哪位角色？”
“梅络资，”弄晴不假思索，这是一位与朝廷抗衡的田园势力的建立者。
“你呢？”
“程半开。”江林晚回答道。
这是一位喜好把一切归于机缘的江湖隐士，弄晴意外，“看不出来——”她道。
弄晴喜从直觉判人，她觉得江林晚是一个喜欢并且能够建立规则的人。
弄晴试图去解释与江林晚背道而驰的观点：“梅络资带领的臾岭和朝廷的对抗，才是整篇文章的灵魂吧……”
说到最后她尾音不自觉上翘，这是她为了避免与人意见相左时的尴尬，下意识的习惯。
“写江湖，必写朝野，” 江林晚笑着用一句话总结了他们两人意见不同的谈论，同时道出，“但是你不觉得那些市井山林隐士，总让人觉得更能左右朝堂么？”
弄晴嗯了下表示深深认同，所以她刚才也理解。
说话间，见江林晚放慢步调，弄晴正想停下来等他。
然后就感觉圆桌伸展得越来越大，挤得过去的空间窄了不少。
弄晴便先过去。
等江林晚出来后，和他来到最里侧的落地橱窗前。
这边存放着妈咪早前出版的书籍。
弄晴扶过把手将门打开，踮起脚尖往里瞅了眼，一眼没瞧见，只好伸着胳膊一本一本拨弄里侧书脊。
“我来拿？”江林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弄晴知道这本好多年没动过了，先将脚跟落下，朝他扭了扭头，“没事儿，应该就在这里，我再找找。”
没等江林晚回他，便转过头，继续伸长脖子踮起脚尖。
书房夏日新风一直开着，弄晴硬是弄得有些闷，她开始怀疑自己记忆是不是真的出了差错。
江林晚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弄晴感觉他停在自己身后。
然后听到一句：“什么颜色的？”
“祖母绿，”弄晴正要再解释，忽觉身后人伸了胳膊，衣袖堪堪擦过自己脸颊。
骨节分明的手指扶正书架最里侧那堆斜歪书籍，随后露出一抹平倒着的深绿。
·
弄晴来不及郁闷，赶紧取过，不动声色往后退了步。
少年几下将歪扭书籍扶正，后收手回撤。
内心呼出一口气，弄晴有些庆幸自己今天没绑马尾，“谢谢。”
“不用。”
弄晴将额前碎发绕到耳后一点儿，低头看了眼手上书的护封。
【“人气作家初滢成名之作”、“杨隆美、秦翎主演经典影视剧原著”】
“唰——”，弄晴翻了翻书页，将书合上朝江林晚举举问他要不要看。
江林晚接过，倒没看，问道：“还有一本记事集？”
“奥，对，在那边，”弄晴想起来，和江林晚从大圆桌前侧宽敞处来到西侧的大书墙。
记事集很好找，弄晴将书拿在手上。
文人的作品无可避免会被考据探隐，这是她早些年少有的散文随笔。
弄晴此刻选择满足自己的求知欲，递给江林晚一个眼神，后者很坦诚地给了一个目光：你没看过？
弄晴声音有些低：“妈咪的作品，我不怎么看。”
她说话时习惯性地浅弯嘴角，即使违心也会掺杂着淡淡笑意，她不知道这会给人一种底气不坚决的错觉。
江林晚跟上，看着弄晴小心将封皮拆开，随后轻轻拨开扉页。
指尖翻转纸张，摩擦声音突出质感。
身侧江林晚俯身低头，就着弄晴指尖也看素白纸漆黑字。
感受到江林晚目光和自己落在同处，弄晴等了等。
随后轻轻翻过几页，却自顾看得入了迷。
书中叙事细腻张扬，作者见解跳脱，身边人物个性丰满，字眼行间生动鲜活，透露出当下的满足与未来的期待。
看到最后弄晴几乎是囫囵吞枣，书中出现的友人及聚会之多，弄晴忍不住类比到现在。
江林晚一直微微俯身低瞧着，目光最后停留在她指尖。
他知道她看得代入了。
几束阳光从彩窗洒下，淋在两人身上，淋在他们踩在脚底下的藏红色毯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弄晴忙不迭抬头，一脸歉意就要出声。
“这么投入，可见刚才不是客气的了。”江林晚先玩笑出声。
弄晴轻掐指尖，有点儿懊恼，下意识后退几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将书合上，只好道：“要挑些书看么？”
江林晚立刻想到他那位严厉而又古板的姥姥林疏雍女士，见他时，常把看几本书挂在嘴边。
只是大人话语，单纯穿梭少年耳际。
他拿好《世中世》，与弄晴在二层台阶上前后走着，凹陷的圆壁墙体是整座书房的容纳中心。
到达上层弧形书柜墙，弄晴朝着里侧伸了伸手，“想看什么拿好了。”
她尽量让语气放柔和，不想让人觉得在彰显些什么。
江林晚目光扫视上方陈列书籍，林晚注意到这些书籍涵盖了人文与社会科学的方方面面。
随后一本《婚姻经营与维系》被抽出，这是享誉世界的心理学家、久经婚姻战壕的意大利情感专家达·维利之作。
弄晴就站在不远处，刚才看他在这一方驻足她就诧异了。
内心纠结许久，见他还不挪步，终于走过去问他，用揶揄语气润色，“怎么选了这本？”
没待他回答，弄晴便自我解围指指另一侧，“这边还有些哲学类的书，你要看吗？”
江林晚把那本婚姻书拿在手里，听她问，将书向她抬了抬，笑着解释：“送我爸妈看。”
弄晴记得自己应该是听过茹羊卓阿姨和江湛叔叔分居的事儿，她现在也不能说什么，然后看到江林晚“巡视”一番后，抽出几本书朝自己走来。
是达·维利的几部心理学著作。
封面上是这么介绍的。
江林晚顺着弄晴的目光，“达对人性的钻研比较透彻，”他抬抬书，“能看进去。”
弄晴对人的解读是悲观的，甚至很能理解诸如背叛、嫉恨等种种人性的阴暗。
日常中，她又总对人以信任，习惯性地解读身边人的情绪，并下意识避免矛盾发生。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混乱了，所以她是不能看那类书的。
“看这些不会对人性产生怀疑吗？”弄晴问。
“这么透彻？”
江林晚指她考虑得这么透彻。
“没有。”弄晴苦笑。
“我只关注自身，”江林晚目光犀利，给她自己的答案，“基于自身考量。”
弄晴不以为意，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变。
她口是心非，“理解。”
弄晴就这样潜藏心事，同江林晚“满载而归”，然而楼下客厅并没有看到二位妈妈的身影。
这两人，已经在初滢的书房聊了好一会儿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