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眼前的怪物惊诧到,或者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楚江遥看着那人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那人脊背削薄,用来捂着嘴的手背也瘦削的青筋凸显。看着像是一个身体孱弱的久病之人。

    “你要不要紧。”

    那人虽然面色苍白如雪,仍是笑得如春草新生,春花初绽一般。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无声地看向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只、只是有点犯恶心……不妨事,鄙人还没有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他声音干净清澈,又带着些许沙哑,像往楚江遥的心底撒了一把细碎的沙子,拢也拢不起来,理也理不清楚。

    她长出一口气,决定先放下这种奇异的感觉,“这里最近恐怕会不太平,我送你到最近的城镇,你自己寻个法子回家吧。”

    说完,楚江遥就转身走到一边,从怪物被炸烂的七寸上拔下自己那把佩剑,掏出帕子仔细擦干剑身上面的血污,而后把剑收回腰间的剑鞘之中。

    她做得认真,所以也就忽略了那人看着她擦拭剑身时露出的那种微妙的、充满独占欲的眼神。

    时间已经入夜,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林间的前行,楚江遥走在前面,一手拿着火把,一面探查道路一面问白衣青年:

    “先生怎么会走到这条路上,寻常人赶路并不会走这里,偏僻又有几分危险,只有修道之人为了快捷抄近路才会经过。”

    青崖往她的方向偏了偏头,用它那低沉的声音说:“在下家中变故,去漓阳投奔舅公。不知怎么罗盘迷失了方向,走到了此处。返回城中也来不及,就只好将错就错。”

    楚江遥听着他这含混的托词,听了就算过了,这人话的可信度还是有待揣测。

    树林深处,植被丛生的阴影之后,有什么东西经过细细簌簌的声音。夜晚本就视线模糊,加上丛林密布,是弱肉强食的好时机。

    楚江遥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指画了一个简单的术法,把火把递给青崖,让他站在原地不要走动。

    “你躲在一旁,不要妄动。”

    她布置术法的这一时半晌,丛林背后潜藏的怪物似乎是发觉这里的人类并没有成群结队,而是落单的小猫一两只,便嚣张的不再隐匿气息,慢慢从枝叶茂盛的密林间陆陆续续钻出。

    楚江遥双目微阖,灵力在她身体四周缓缓流动,为了不激怒对面的怪物,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将双手按到剑柄上。

    面前的魔物骨节暴露在外,连接骨节的像是某种机巧枢纽,灵活的像是某种爬行生物,又像是被术法驱使的骷髅。这东西又有些类人的智慧,他们通常会结队一同袭击人类或者大型动物作为餐食。因为是魔物,天然的对灵力有渴求,因此对修者更加垂涎,偶有初出茅庐的修者对它放松大意而被撕成碎片的事情并不罕见。

    虽然这种邪物并不罕见,但是——

    此地不该出现这般的魔物。

    方才那是一只半人半蛇的魔物,在这条路上出现就已经算得上是异象。现在想来,恐怕那只魔物也是被这成群结队的骨节怪物所惊扰,仓皇逃窜到了路上。

    诡异的魔物力气奇大无比,楚江遥先天力气不大,一向以巧取胜,对上魔物这气势磅礴的一击,身形一斜,借着魔物猛击的力量向后退了几步,化解这非人的力量。而后又一个抬手迎面冲向魔物。

    楚江遥从腰侧拔出了一把匕首。虽然匕首短而险,但她已经习惯了在无人相助之时为自己多添一点助力。

    几个轻巧的起落,顶着魔物伸出的利爪,楚江遥持剑斩断了面前这只魔物的右臂。

    只是用于格挡的左手被震得发麻,手上的匕首更是直接就被振飞出去。落在林间的泥土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些,她与这只怪物缠斗已经要耗费几乎全部注意力了。

    楚江遥默默咬紧牙关,攥紧了手中的剑。

    此时她手中的剑尚不是前世最后奉命出山时师父所赠那一把,只是她在山上图好玩央求师兄帮她打造的一把,不如听流威力更甚。

    而她虽然上一世一直堪称不学无术的典范,但总归在多年游历中有所进境,现今的功力还远远不及前世一半,而出招的习惯却是前世灵力深厚时养成的,因此与魔物缠斗是步步险境。

    楚江遥感受到了身后一缕急风拂过,是刚才被她打倒却没能及时除根的邪祟从她身后看不到的死角暴起。

    她暗道不好,却也无能为力,面前这一只就已经让她脱不开手。恐怕这一击很难躲过。

    纵然有前世最后熟练的战斗技巧,奈何现在这具身体灵力微弱。尚且无法仅凭灵力和符咒就建立起一道临时的屏障。她几乎只能在与面前的魔物战斗之余偏转一点身体,让后面来的攻击不至于伤到要害。

    不知道那个病秧子怎么样了,应该让他躲远一些的。今天的魔物有些过于难缠了。

    简直不像是此地会出现的怪物。

    重来之后这几日,是因为选择了与上一世不同的路吗?此行处处透露出诡异,究竟是曾经的自己疏忽大意,错漏许多,还是在她也不知道的角落,有什么东西轻轻扇动了翅膀。

    形容诡异的魔物,掠人魂魄的魔君。

    还有这个看似身体孱弱,却胆敢独自一人穿行丛林的人……若不是遇上她,岂不是一趟送命的差事。

    呲——

    清脆的一声响起,而楚江遥试图硬吃下来的一击并没有如同预想一般到来。

    清癯孱弱的那人,没有躲藏到一边,反而慢慢走到一侧,弯腰拾起了方才楚江遥手中被邪祟击飞出去的匕首,以一种难以被捕捉到的速度,将它稳稳地插入了怪物首尾相接的关键经脉之中。

    “别停。”

    青崖清凉的吐息轻轻拂过她耳侧因为打斗而垂下来的发丝,而后这缕气息又轻飘飘的闪过,接着又是噗呲噗呲几声轻响,身后是几声重物倒地的闷闷声响。

    楚江遥脚步轻点,右手利落的挽出一个剑花,挑断邪祟的扭曲的骨骼,而后接着是反手握剑横斜身前。灵力沿着手心流入剑柄,让剑身隐隐发出流动的白光。白光虽然明亮璀璨,但果然还是离上一世最后时分迸发的功力有所欠缺,但或许多年积累于心,几乎已经是下意识的战斗反应可以弥补一二。

    那人解决的干净利落,看起来又骄矜的很。楚江遥处理完剩下的邪祟转身时,正巧看到这人在一脸嫌恶的拎着自己不小心沾上血迹宽大洁白的袍袖。一对疏朗如远山的眉皱起来,是一脸嫌恶的表情。

    然后他摆摆手,试图把魔物死后带着浓重腥气的风扇走,只是此地寂静无风,哪怕他一身宽袍大袖也无济于事。

    楚江遥将最后一个魔物击倒,确定它已经彻底没了声息,长出了口气,扭头质问青崖。

    “现在可以说了吗,你跟着我做什么?”

    楚江遥已经察觉到这人简直是块狗皮膏药,最次也得是块粘牙的牛皮糖。分明自己出手也能轻而易举踏过这一片丛林,却还要跟着她。

    “小人身体羸弱,若不是得姑娘仗义出手相救,恐怕已经死在这荒郊野外。姑娘好人做到底,干脆带我走出这片山林,到不远处的小镇去。我自然会有答谢。”青崖油盐不进。

    “我不日就要回师门复命,恐怕并不方便带上你。”

    “这可不行,姑娘方才既然救了我,哪有送佛不到西的道理?”

    “阁下身手既不是寻常人,原本也不需要我搭救,又何必纠缠。”她指的是方才青崖捡起匕首,一下斩断邪祟经脉关键之处的举动。非常人能够做到的,需要出手之人对魔物弱点的了解和对出手时机的精妙把握。

    “或者说,你根本不是人吧。”楚江遥低垂的双目抬起来看了他一眼。那双杏眼想探寻什么的时候,就是目光灼灼的,能够摄人心魄,让人无法对着这样干净清澈的眼睛撒谎。

    如果非人,青崖那不似常人的身手就能很好的解释了,甚至包括明明脸色苍白一脸病容,却能一个人轻而易举解决暴起的魔物。

    青崖对着那双明亮的眸子一怔,然后一双柔和的眼睛笑了一下。

    “不愧是你啊……”

    很小声的感叹逸散在风里,没有让楚江遥听见。

    “不过我并没有恶意,你可以放心。”

    “不放心我的话,就像刚才一样防备我好了。”

    楚江遥冷冷撇了他一眼,扭头去探查魔物那四散到了一地的尸体去了,这里离万寻山不远,

    “你方才还说要送我到最近的城镇,怎么,要说话不算话了?”

    青崖见楚江遥并不搭理他,思忖了一下又换了一个话题:

    “你不是想知道魔君广夏的消息吗?我知道一些。”

    青崖把话头停在这里,想等着楚江遥主动开口询问她,好借机敲诈勒索一番……提出自己的条件,比如说让楚江遥带着他一道走,最好还能顺道带他上万寻山什么的。

    看楚江遥半晌没有动静,青崖刚要开口调侃她几句,一边想着怎么开口,一边穿过那一片被他和楚江遥尽数斩杀、摊开一地的魔物尸体。

    但是当他走到楚江遥身侧时,他脸上挂着好好的戏谑表情也僵硬住了,而后面部肌肉慢慢变成了不苟言笑的肃穆表情。

    他看着楚江遥从魔物那扭曲的白骨上挑出一块有络子的、还带着魔物血液的木牌,顾不得魔物血液那令人作呕的腥味,一把将那一块木牌抢到自己手中。那块木牌和楚江遥腰间挂的玉牌很像,除开材质和中心所雕刻的植物纹路不同之外,其余制式都是一模一样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青崖沉声说。

    “这是万寻山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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