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这种不修边幅的情况下,也能看出女人的皮肤细腻,五官很标志。廖莹长得跟她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阿姨,莹莹没有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我们。我姥姥告诉过我,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并不会泯灭,会变成这世界上,目之所及所有美好的事物。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您千万要节哀啊...”

    女人点头,下一秒却不自觉抬起手,缕顺着苏芮舒垂落的头发。

    细软得像绒毛一般,她顿时就想到了莹莹,她的女儿也有这么软的一头长发。

    她将苏芮舒轻轻揽在怀里,啜泣过后再次放声大哭。

    在火化之前,亲属可以进去做最后的遗容瞻仰。

    苏芮舒静静看着那张娇嫩秀气的脸。

    在学校里,几乎任何时候见到莹莹,她都是面上带笑的。她说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是会影响她的运气的,所以哪怕过得不如意也要经常笑一笑,接下来就会有好事发生,很神奇的。

    她总是看上去像没有任何烦恼的样子,是个被爱包围的小姑娘。可廖莹如今躺在这里,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得和盖在她身上的床单没有两样。

    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祥和,苏芮舒注视着她舒展的眉目,脑中突然冒出了泰戈尔的一句诗:“ 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

    殡仪馆的冷气开得很足,真冷啊,从外到内的冷。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莹莹了,进了火化炉再出来就只剩一堆骨灰了。想到这里,苏芮舒终于绷不住了,双腿有些无力地开始浑身打颤,勉强倚在墙上用手使劲扒着才没瘫软下去。

    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听到工作人员说让:家属去客厅等候,听到通知就可以去领骨灰了。

    “ 莹莹,我会在人间为你祝福,愿你往生净土,再无磨难。” 苏芮舒在心中祈祷。

    在第一滴泪水掉落之后,积压的眼泪就像打开了闸门,一股脑全部涌了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落下一件外套,暖和了不少。

    她抬起头,对上男孩通红的双眼。

    苏芮舒在难过之际,突然觉得廖家的两个孩子基因好神奇,不管是男孩女孩长得都像妈妈,一点看不出站在角落里那个男人的影子。

    想着想着,她竟然笑了出来,眼泪却更加汹涌。

    要是外人见了苏芮舒这幅又哭又笑的表情,肯定会以为她过于难过,导致精神错乱了,疯掉了。她已经在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了,可还是控制不住地肌肉痉挛。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狼狈,很难看。

    离开殡仪馆时正值大中午,烈日当头。

    披头散发的女人紧紧抱着骨灰盒走在前面,她的眼神变得空洞,不再有泪流出来了。

    苏芮舒抬起头,她不喜欢太阳。她天生脸皮很薄,在太阳下晒一会儿脸就会发烫红痒,而且太阳不能像月亮一样注视,眼泪会止不住流出来。

    人生接下来的路该是怎样的光明才能驱散心中的阴霾呢,苏芮舒感到无力。

    她走不动了,在台阶边缓缓坐下去,把脸埋在臂窝里。耳边脚步声越来越重,一个身影立在她面前停住,挡住了光的来源。

    “ 我叫廖荀,是莹莹的哥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刚刚在殡仪馆,他看出来她有话想说。

    苏芮舒把脸从臂窝里挪出来,但她还是没抬头,努力地想在一片灰的水泥地面上给自己的目光找一个聚集点。

    她看到他的运动鞋很白,白的晃眼,才看了一会儿苏芮舒就挪开了视线,直直地盯着自己沾着泥点的板鞋。

    “ 警方怎么说,结案了吗?”

    “ 车祸意外结案,肇事司机已经抓住了。”

    廖荀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 我也在莱江二中上学,高三八班。等莹莹安顿好了,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她的墓地在哪......”

    苏芮舒攥紧校服裤子的手松了一下,又掐上了自己的大腿。这个小动作被廖荀看在眼里,他走到苏芮舒身边坐下。

    女孩儿没有任何反应,只觉得呼吸困难,手上越来越用力。

    苏芮舒的脖子有些酸了,终于抬头。蓝天高远清澈,朵朵白云飘荡着,如同大海里浮动的白帆。

    她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尤其在目睹那位母亲痛不欲生的样子时,她真想什么都不管了,把一切都说出来。

    苏芮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转过头看着他,面前的少年脸上还残留哭过的痕迹,双眸却是那么明亮清澈。苏芮舒想说点什么,张开嘴却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了,只能汇成一口气叹出来。

    其实刚才她在殡仪馆对廖莹母亲说的那些话,并不全是她的真实想法,苏芮舒骨子里是个悲观的人。

    这世界哪里有那么多的美好,这是个充满淤泥的世界,死去的人更多的是得到了解脱吧。

    她见过许多人挣扎存活,像是从悬崖峭壁的缝隙中艰难长出,摇摇欲坠的枝桠。拼尽全力,只为窥探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春光。然而暴雨不知何时就会倾泻,一旦跌落便是粉身碎骨,于是悄悄地来又无声地消失于世上。

    廖莹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但至少现在,廖荀跟她们不一样。苏芮舒再次红了眼眶,在心里艰难地做出了决定。

    廖荀也回望着她,愣住了。借着日光,他尝试解读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绝望和无助,又好像掺杂着倔强和...愤怒,或是他看不透的情绪。

    眼神下移,廖荀注意到了她鼻梁上的痣,棕色的一小点。女孩儿的脸长得那么清纯灵动,可这颗痣的存在,为她的眼眸中勾勒出几分悲凉哀怨。

    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儿,竟不知为何,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想要抱抱她的感觉。

    苏芮舒趁着眼泪再次落下前站起来,转过身悄悄抹了一把脸。

    “ 好,我回学校了。祝你高考顺利。” 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了,但愿这件事不要对他有太大影响,这也是莹莹希望的吧。

    “ 苏芮舒。” 身后传来他温柔的声音。

    “ 让我爸妈开车送你回去吧。”

    苏芮舒平复着情绪,语气淡淡地说:“ 不用了,再见。” 说完便抬腿跑远了。

    她的校服背后,印着鲜红的莱江二中四个字,此刻看在廖荀眼中,刺眼得很。

    “ 苏警官!苏警官!” 耳边好吵,苏芮舒艰难地睁开眼睛。

    刚才鉴定科的同事一出来,就看到苏芮舒晕倒在地上,赶紧把她抬到沙发上。

    “ 你醒了苏警官!你没事吧,怎么晕倒了?”

    苏芮舒揉着额头,觉得有些隐隐作痛,可能是晕倒的时候撞到了,“ 没事,我就是没吃午饭,有点低血糖,一会儿吃块糖就好了。”

    “ 你这里有糖吗?叫人去帮你买点饭吧。” 说话的是法医林瑞旭,他摘下口罩从房间走出来。

    “ 不用了,干我们这行经常吃饭不规律,我有随身带糖的习惯,再说你现在买饭我也吃不下。” 她示意他,这里可是案发现场。

    林瑞旭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现场完成勘查后,我们马上把尸体送回鉴定中心。”

    “ 好,辛苦你们了。”

    苏芮舒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颗黑糖话梅含进嘴里,坐在沙发上缓了会儿。

    她再次来到电视机前。

    刚才只顾着看照片里的人了,没注意到电视机顶铺着一层薄灰,机柜上也是。但这张合照却很干净,透过玻璃封面,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脸。合照表面能看出被擦过的痕迹,是照片里的老男人自己擦的吗?

    不知为何,她的直觉告诉她不是。

    苏芮舒忽然觉得头愈发疼了,决定先将它放入证物袋,带回警局研究。

    全家福里,廖莹和廖荀笑得十分灿烂,兄妹俩都有遗传母亲的小酒窝,两人依偎在女人身旁。妈妈坐在精致的红木椅上,一眼看去就是个气质出众的大家闺秀。她握着两个孩子的手,连笑起来的皱纹里都写着幸福和满足。

    父亲站在他们身后,双手覆盖在妻子肩膀上,还是那么一副西装革履的样子。

    谁能把这样的风流倜傥的成功男士,与如今破败房屋里,惨不忍睹的死尸联想到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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