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榆自幼在军营长大,也是在那里与少年将军孟融熟识。

    孟融天纵奇才,战无不胜,年少成名。

    二人旗鼓相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天真烂漫,冲动直率。

    一个意气风发,沉稳坦荡。

    又都正值情意萌动的年纪,二人两情相悦,互表心意,传为一段佳话。

    江榆十七岁那年,先帝为二人赐婚。

    就在婚期将近时,昌国来犯。

    昌国乃中原大国,两国兵力悬殊,情势危急。

    主将被俘,先帝亲征却战死沙场。

    丹难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群龙无首。江榆留在朝中稳定朝局,孟融主动请缨,前往支援。

    没想到,一去不复返。

    也许是天妒英才,孟融的一生如流星划过夜幕,明亮而短暂。

    眼见大厦将倾,江榆红装套甲前往守城。

    她与孟融常年沙盘对战,盘兵布阵,纵横捭阖,已是成竹在胸。

    虽少亲身上战,亦有些许经验。

    初露锋芒,便势如破竹。

    昌国久攻不下,最后无奈退兵。

    江榆一战成名。

    边关战事不稳,她便一直留在关外,一留便是五年。

    五年风沙侵骨,以抵心中遗憾。

    算上上一世,故人已去七年之久。

    音容笑貌早已模糊,而眼前之人,不过是眉眼有几处相像罢了。

    “……殿下看够了吗?”冷冷的质问打破轿中停滞许久的空气。

    江榆这才收回目光,脑中一时有些混乱。

    喜轿上坐的是谁?

    陈禹方又去哪里了?

    她放下帘子,站在轿外,茫然环顾一圈。

    周围人也大眼瞪小眼疑惑地看着她。

    喜娘试探地关心道:“……殿下,可还满意?”

    江榆:“……”

    没劫错轿子。她终于想起来翻看婚贴。

    红纸黑字,赫然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孟煦……?”

    江榆百思不解地念出这个名字。

    她上一世明明是和陈禹方成亲的,她怎么可能记错?

    这个名字她似乎记得,眉心一跳,想起什么。

    恰在此时,轿内传来声音。

    “今日本该是殿下与孟融成婚,只可惜孟融命短,婚旨已成,我身为兄长,便代为成婚。”

    短暂的停顿后,孟煦又道:“殿下如今临时反悔,也晚了。”

    仿佛黑夜中一道电闪,江榆全都想起来了。

    上一世与陈禹方定下婚事之前,还有一段波折。

    当年她与孟融的婚事因为天人两隔,便搁置了下来。

    等她回京时,圣上提议由孟融的兄长孟煦代为成婚。

    然而孟煦身份较之孟融便有些特殊。

    兄弟二人的母亲是丹难国侯,父亲却是个中原人。

    孟父后来思念故土,执意要回中原。

    兄弟二人,孟母留下孟融,而七岁的孟煦则被父亲带回中原。

    那时候,丹难与中原的关系还不算水火不容。

    直到后来昌国起兵攻打丹难,多年侵扰丹难边境。

    先帝又为昌国军队所害,丹难与中原便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而江榆年少心性,对中原人更是嗤之以鼻,恨之入骨。

    所以这门婚事一开始她本是不愿的,一开始便抱定退婚的打算。

    事情坏就坏在,孟煦也不愿替嫁。

    中原与丹难礼节不同,甚至背道而驰,更重要的,中原没有嫁夫一说。

    他自幼在中原长大,接受中原礼制,中原以男子为尊,他不愿“嫁”给一个女子。

    更不愿嫁给一个喜怒无常,性格恶劣的女人。

    江榆哪里能够容忍,拿了聘礼便大张旗鼓去了孟府。

    他不愿嫁,那她就偏要娶。

    然而孟煦却将她拒之门外。

    临门一脚,江榆心念一转,孟煦到底是孟融的兄长,她决定不再强求。

    因而婚事告吹,便促成了后来公主与状元的一段姻缘。

    喜轿外,江榆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上一世他不是不愿嫁吗?

    她将帘子掀开搭在轿顶,道:“大喜之日,怎么不笑?冷着一张脸寻晦气吗。”

    孟煦沉默回视,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喜娘见气氛不对,笑呵呵上前周旋:“殿下,吉时快到了,别误了时辰。”

    江榆红衣白马在前,身后跟着长长的送亲队伍。

    锣鼓的声音一下一下震动着耳膜,搅得江榆心烦意乱。

    她暗自琢磨为何这一世孟煦会同自己成亲?

    世事本就瞬息万变,一念之差便可能引起沧桑巨变。

    难道这一世她那临门一脚,真的踹进了孟煦的卧房?

    江榆发现这一世的成亲场面比上一世热闹了不少。

    大家倾巢出动,都想看看中原男子出嫁的场景。

    看笑话的,看热闹的,纯粹好奇的……

    轿子停在府外,江榆下马撩开轿帘。

    孟煦盖头早已被江榆扯下,他也没有再盖回去。

    喜娘拿着红绫瞧见这副场景,惊了一下:“这,驸马的盖头怎么掉了?”

    孟煦道:“无妨。”伸手接过红绫。

    江榆攥着另一头。

    下轿后,周围人也都呆愣了一瞬。

    一是没见过不盖盖头的新人,二是没见过出嫁的中原男子,还是活的,还长得这般好看。

    孟煦眉目如墨,五官硬朗峻整。

    然而面色苍白冷漠,身形看上去极其单薄,好似病梅之躯。

    美中不足。

    噼里啪啦的炮竹节节作响,直冲云霄。

    周围闹哄哄一片,喜娘走在前面引路。

    人群中却突然飞出来一个东西。

    江榆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听到身后一声脆响。

    一块石头砸在孟煦的冠上,又落到他的手心。

    力道不大,恶意却显而易见。

    江榆循迹看去,便对上一个孩子恶狠狠的眼神。

    孩子道:“中原人……唔!”

    旁边一个妇人立刻捂住孩子的嘴,惊恐地看过来。

    江榆眼中原有怒气,立时平静下来。

    她怒,是因为自己大喜的日子有人闹事。

    她消气,是因为欺负的是孟煦。

    她凉凉地瞥一眼孟煦,见他神色如常,便也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待到酒冷人散,偌大的崇华府重归静寂。

    庭院中只余收拾碗筷的丁零当啷声。

    院后的西斋十分冷清,屋外无人问津,屋内银烛高烧,红帐高悬。

    帐下安静地坐着一人,眉目冷寂,手心攥着一块小石头。

    按理说,江榆该进洞房了,然而迟迟没有人来。

    烛火寂寞地烧着,烛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已在底座堆叠出厚厚一层蜡堆。

    吱呀——!

    门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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