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榆愣神之际，感到腰间一热，孟煦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的腰猝然翻身。
江榆：“！！！”
江榆道：“你要在上……？”
孟煦只匆匆瞥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话便飞快起身离开了。
“你去……哇啊！”江榆刚一开口，突然喷出一口血。同时腹内一阵痉挛，五脏六腑都似绞在一起般地剧痛。
瘦竹尚在“嘶嘶”地叫着，孟煦的身影在屏风后消失。
四周一片昏暗，江榆痛苦地蜷着身子，混乱之中，她用另一只手安抚着瘦竹，让它安静下来。
然而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箭上有毒！
怎么办？！
一边心念飞转，一边不断呕血，她痛苦地扭曲，翻滚，强势的痛感将所有细微的感觉吞没，全身上下，连心里都只有一个感觉——痛！
痛到想把身边的一切都给撕碎！
她久在战场，大伤小伤不断，她早就习惯了平常的皮肉之痛，然而这痛钻心入髓，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咣当！”
慌乱中，她摔下了床。混乱晃荡的视线中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孟煦回来了。
江榆连忙拉住孟煦的衣角，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潘夷叫来，带着解毒丸，她知道在哪——不要惊动大柱和其他人！快！”
“解毒丸没用。”孟煦没有走，而是蹲下来扶起她，在她头顶飞快地施了三针，递来一只手，手心是一颗药丸。
江榆这才想起，孟煦就是大夫，听他的口气，似乎有几分把握，心下稍定。只是她几乎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能疑问地看着他。
“镇痛的。”孟煦看上去还十分冷静，“我去找潘夷，不会有事的，殿下不要害怕。”
留下一句“等我”后，孟煦再次离开。
江榆难免有些慌乱。虽然知道孟煦所谓的“不会有事”不过是一时安慰的话，但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刻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吃了药后，身上的痛楚的确有些微的减轻，微乎其微的。
周围陷入死一般寂静中，月影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就在她即将昏迷时，门终于再次打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江榆听到潘夷的声音： “殿下！”
潘夷见到眼前场景时瞳孔猛地一缩，江榆眼睛费力地睁着，面无血色，狼狈地趴在地上，强撑着没有晕过去，却是没力气说出一个字了。
潘夷一个箭步冲到江榆身边：“怎么回事？殿下，殿下？”
潘夷肉眼可见的慌乱无措，背起江榆就往外走。
孟煦已经备好了马车，潘夷把江榆小心翼翼地放到马车上后问道：“驸马，去哪？”
“延榆。京城如今太危险。”孟煦语调难以察觉地比平时快了不少，“潘姑娘，你暂且留在府中，确定无人跟踪后，再到延榆临溪镇药堂。”
潘夷不放心地看一眼马车里，她知道自己就算跟着也不会有什么用。
关心则乱。只有驸马还算镇静，但是，能不能相信呢？
马车里江榆费力地抬一下手。
潘夷领会：“驸马小心！”
“啪！”暗夜中鞭子一声脆响，车轮滚滚驶向城外。
崇华府如同沉睡的黑色巨兽，渐渐隐于无边黑暗中。
江榆虽然浑身没了力气，但已经逐渐习惯了身上的痛楚。
她拉开车帘，费力地抬头，只能看到孟煦的侧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太浓，他的脸色看上去也有些苍白。
“我这毒……有事吗？”江榆问道，她伸出一只胳膊，“要不……把一下脉吧？”其实她看孟煦的反应并不着急，心下还是存有一丝侥幸，或许她这毒并无大碍。
然而孟煦的话却将她的念想彻底打碎了。
“方才我已经把过了，”孟煦道：“毒侵肺腑，危在旦夕。”
江榆觉得孟煦不是那种会夸大言辞之人，所以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凉了一截。
我要死了，我又要死了？！
江榆的意识模模糊糊，只有这一个想法。“孟煦，我托你件事。”
孟煦瞧她一眼，神色怪异：“自己做。”
江榆还是第一次听到孟煦这样冷漠强硬的语气，不过她也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此时夜色吞没了一切，也吞没了他们来时的路，江榆只知道他们钻进了一片树林中，入目只有漆黑一片，不过是深与浅的区别罢了，乱树怪枝张牙舞爪地拦着马车，在车身上挠出刺耳声音。
突然，江榆用她带血的手死死抓住孟煦的衣角，像是怨气极深的伥鬼一般。
“填补国库亏空是要紧事。一年之后……总之，若是打起仗来，不能让我丹难的将士连吃都吃不饱。”
“我既非丹难的官员，何况，也不算丹难的百姓，殿下托我，恐怕托付错人了。”
“你……你这是报复！”江榆觉得孟煦变得比平常更可气了，这些话明显是为了气她。
马车颠簸得厉害，她几乎就快掉下马车，孟煦一只手揽着她：“殿下别再说话了，省些力气吧。”
江榆突然笑了，一笑，嘴角就往外溢血，看上去恐怖又滑稽：“你说你，若是早一刻答应与我和离，就不用守寡了。现在好了，你要为我守一辈子寡了，哈哈哈哈……”没嘲笑几声，她就没力气了。
孟煦瞥她一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布来：“得罪了，殿下。”说罢抬手一丢，正好蒙在江榆的脸上。
江榆没力气反抗，只嗅到淡淡的药味，意识像是被卷入巨浪中的小舟，浮浮沉沉，一片混沌，不久便彻底昏了过去。
·
“还不醒，殿下？”
江榆闻声睁开眼，只见一个少年单手撑颊，歪着头正看自己，笑如朗月。
“我睡着了？”江榆迷迷糊糊地问道。
“是又睡着了。”少年笑容更深，说罢起身，黑色锦袍勒玉带，贵气凛凛，“再不醒，灯会可要结束了。”
“灯会！”江榆想起今晚元宵夜，有一年一度的赏灯会，她早就心痒痒想出宫了，“噌”地坐起来道，“怎么不早点叫我？要赶不上了吧？”
少年抱臂胸前，悠悠问道：“师父让你抄的你抄完了吗？”
江榆闻言一声惨叫，师父罚她抄书她还没抄完，根本不能出去。
她颓然坐回去，摇摇头后突然抬头：“不过就是受罚！反正师父罚我也罚惯了。”
少年强忍着笑，两根手指夹着一页纸，举到江榆面前，又目光示意了一下桌上厚厚的一沓纸：“喏，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抄完了。”
江榆两眼顿时放光:“你太厉害了！……不过，这字儿也太丑了吧，孟融。”
“若写得太好看，师父岂不是一眼就看出不是你写的了？”
“你……”
“再晚点可就赶不上灯会了。”孟融说完这话，人已经走到窗前了。
窗外皓月当空，莹莹如玉，将孟融的轮廓晕出皎洁的光辉。
江榆笑道：“走！”
两个矫捷的身影在宫殿的飞檐之上穿梭，像是两只比翼的轻燕，渐渐远去，化作玉盘上两个黑点。
烟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如星雨倾泻。人潮拥挤，孟融隔着衣袖拉着江榆的手腕，穿过拥挤的人群，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古老的巨树上方红色布条招展，树下不少人对月许愿，以月起誓。
江榆听到孟融低头对她道：“挂得越高，愿望越灵！”
话音刚落，黑影一闪，孟融已经落在楼宇之上，俯首冲她一笑，目光热烈赤城。随即轻轻一跃凌空飞手掷去，哗啦啦……一瞬间，孟融身后烟花落下，漫天碎星中，孟融稳稳落在地上，衣袂飘然。
高高的树冠上，一条红色的布条醒目高悬，仿佛飘荡在云中。
路人一片喝彩。
江榆自然也不甘示弱，下巴一扬，一跃而起。
众人只见一道红色身影兔起鹘落，如惊鸿掠水而过，轻盈敏捷。
那原本最高的红布条旁，顷刻间又多了一个张扬的布条。
围观之人纷纷喝彩，喊道：“二位扔这么高，定能得偿所愿啊！”
江榆问道：“孟融，你许的什么愿望？”
孟融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榆只是拿眼直勾勾看着孟融。
孟融便似投降一般道：“我许的是一段姻缘，想和某个姑娘白头偕老。”
江榆一下子笑出来，眼里颤动着激动的光芒。“哪个姑娘？”
孟融被她突然的变脸逗乐，笑了一会儿才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榆笑得比他还放肆：“你若不愿与我成亲，我也会强娶了你。”
两个人就这么相视笑着，烟花在二人头顶热闹地绽放，映亮了整个京城的夜空。
孟融道：“好啊。”
“我等着你与我成亲呢。孟融。”江榆望着孟融黑亮的眼睛。
风声呼啸而过，烟花凋零坠落，周遭景色蓦然褪色。斗转星移，山河变换。
“咚！咚！”
“呜——呜——”
鼓声擂动，号角呜咽，江榆看到孟融的黑亮的眼眸暗了下去。他们所处的不再是热闹繁华的街道，而是浩盛的军队前。
将士衔枚，旌旗猎猎，一片肃杀。
孟融的黑袍在风中翻飞，一张俊朗无俦的脸半边都隐没在夜色里。
夜空中凉凉的一撇，细细的弯月散发着清辉。
江榆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等着你与我成亲呢。孟融。”
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颊两侧，孟融轻柔地将发丝拨至她的耳后。
“待山河安定，我一定会回来与你成亲，做你的臣，你的夫。”
孟融坚定的声音像是金石，重重地敲击在江榆的心底。“阿榆，等我回来。”
“好。”
孟融翻身上马，笑容依旧，眉宇之间神采飞扬，抬手一指：“阿榆，见月如晤。”
“见月如晤。”
喜烛高烧，桌上摆着两杯喜酒。新房笼罩在一片红色的光晕中，如梦似幻。
喜榻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喜袍加身，头上覆着红纱遮住面容，红纱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展翅的金凤。
江榆一颗心怦怦直跳，忐忑又兴奋，手都是颤抖的。
“阿榆。”红纱下，孟融叫她的名字，他的面容若隐若现，并不分明。但江榆知道，他一定在笑着。
孟融伸出手，温暖而坚定的一只手，拉过她的手道：“再不掀开，我可自己掀开了。”
江榆几乎要站立不稳，在孟融的引导下，她的手离红纱越来越近。
这一刻他们都等了许久，等到真正来临的一刻，竟然有些害怕，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孟融。”她小心翼翼又不失庄重地掀开红纱，然而在看到期待已久的人时，面色突然惨变，“……孟融！”
红纱下，孟融的脸上横斜着数道血淋淋的伤痕，原本丰神俊朗的脸，惨白得无一丝血色，发丝凌乱，双眸失色。
江榆惊得后退几步，孟融原本坚定握着的手无力地松开。
江榆目光下移，看到孟融的身上一支长枪破胸而出，枪尖滴着血，直指着她。
“不是的！”江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嘴里不停念道，“不该是这样的！”
孟融的脸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长相，他道：“对不起，阿榆，我失言了。”
江榆浑身颤抖，拼命摇头。
孟融眼里在笑，看上去有些心疼，目光闪动：“阿榆，来世我们再成亲，好不好？”
江榆喊道：“我不要来世，我就要这一世！”
话音刚落，孟融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映着熊熊火焰。
周身景象翻然变幻。屋宇被大火包围，眼见就要吞噬这一切，火苗包裹着柱子滚落下来，将他们二人隔开。
江榆心急如焚，想喊却再喊不出声，眼睁睁看着火焰越升越高，攀上孟融的衣角。
耳边突然传来兵戈相击的声音，铁蹄达达，百姓惨叫，小儿啼哭……轰！天崩地陷，黑烟滚滚弥漫开来，遮天蔽月。
江榆只觉心中恨意翻涌，堵在心头，她想做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浑身好似被捆缚一般，她拼命挣扎，张嘴想要呐喊——猛地睁开眼！
江榆：“！！！”
江榆道：“你要在上……？”
孟煦只匆匆瞥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话便飞快起身离开了。
“你去……哇啊！”江榆刚一开口，突然喷出一口血。同时腹内一阵痉挛，五脏六腑都似绞在一起般地剧痛。
瘦竹尚在“嘶嘶”地叫着，孟煦的身影在屏风后消失。
四周一片昏暗，江榆痛苦地蜷着身子，混乱之中，她用另一只手安抚着瘦竹，让它安静下来。
然而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箭上有毒！
怎么办？！
一边心念飞转，一边不断呕血，她痛苦地扭曲，翻滚，强势的痛感将所有细微的感觉吞没，全身上下，连心里都只有一个感觉——痛！
痛到想把身边的一切都给撕碎！
她久在战场，大伤小伤不断，她早就习惯了平常的皮肉之痛，然而这痛钻心入髓，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咣当！”
慌乱中，她摔下了床。混乱晃荡的视线中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孟煦回来了。
江榆连忙拉住孟煦的衣角，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潘夷叫来，带着解毒丸，她知道在哪——不要惊动大柱和其他人！快！”
“解毒丸没用。”孟煦没有走，而是蹲下来扶起她，在她头顶飞快地施了三针，递来一只手，手心是一颗药丸。
江榆这才想起，孟煦就是大夫，听他的口气，似乎有几分把握，心下稍定。只是她几乎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能疑问地看着他。
“镇痛的。”孟煦看上去还十分冷静，“我去找潘夷，不会有事的，殿下不要害怕。”
留下一句“等我”后，孟煦再次离开。
江榆难免有些慌乱。虽然知道孟煦所谓的“不会有事”不过是一时安慰的话，但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刻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吃了药后，身上的痛楚的确有些微的减轻，微乎其微的。
周围陷入死一般寂静中，月影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就在她即将昏迷时，门终于再次打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江榆听到潘夷的声音： “殿下！”
潘夷见到眼前场景时瞳孔猛地一缩，江榆眼睛费力地睁着，面无血色，狼狈地趴在地上，强撑着没有晕过去，却是没力气说出一个字了。
潘夷一个箭步冲到江榆身边：“怎么回事？殿下，殿下？”
潘夷肉眼可见的慌乱无措，背起江榆就往外走。
孟煦已经备好了马车，潘夷把江榆小心翼翼地放到马车上后问道：“驸马，去哪？”
“延榆。京城如今太危险。”孟煦语调难以察觉地比平时快了不少，“潘姑娘，你暂且留在府中，确定无人跟踪后，再到延榆临溪镇药堂。”
潘夷不放心地看一眼马车里，她知道自己就算跟着也不会有什么用。
关心则乱。只有驸马还算镇静，但是，能不能相信呢？
马车里江榆费力地抬一下手。
潘夷领会：“驸马小心！”
“啪！”暗夜中鞭子一声脆响，车轮滚滚驶向城外。
崇华府如同沉睡的黑色巨兽，渐渐隐于无边黑暗中。
江榆虽然浑身没了力气，但已经逐渐习惯了身上的痛楚。
她拉开车帘，费力地抬头，只能看到孟煦的侧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太浓，他的脸色看上去也有些苍白。
“我这毒……有事吗？”江榆问道，她伸出一只胳膊，“要不……把一下脉吧？”其实她看孟煦的反应并不着急，心下还是存有一丝侥幸，或许她这毒并无大碍。
然而孟煦的话却将她的念想彻底打碎了。
“方才我已经把过了，”孟煦道：“毒侵肺腑，危在旦夕。”
江榆觉得孟煦不是那种会夸大言辞之人，所以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凉了一截。
我要死了，我又要死了？！
江榆的意识模模糊糊，只有这一个想法。“孟煦，我托你件事。”
孟煦瞧她一眼，神色怪异：“自己做。”
江榆还是第一次听到孟煦这样冷漠强硬的语气，不过她也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此时夜色吞没了一切，也吞没了他们来时的路，江榆只知道他们钻进了一片树林中，入目只有漆黑一片，不过是深与浅的区别罢了，乱树怪枝张牙舞爪地拦着马车，在车身上挠出刺耳声音。
突然，江榆用她带血的手死死抓住孟煦的衣角，像是怨气极深的伥鬼一般。
“填补国库亏空是要紧事。一年之后……总之，若是打起仗来，不能让我丹难的将士连吃都吃不饱。”
“我既非丹难的官员，何况，也不算丹难的百姓，殿下托我，恐怕托付错人了。”
“你……你这是报复！”江榆觉得孟煦变得比平常更可气了，这些话明显是为了气她。
马车颠簸得厉害，她几乎就快掉下马车，孟煦一只手揽着她：“殿下别再说话了，省些力气吧。”
江榆突然笑了，一笑，嘴角就往外溢血，看上去恐怖又滑稽：“你说你，若是早一刻答应与我和离，就不用守寡了。现在好了，你要为我守一辈子寡了，哈哈哈哈……”没嘲笑几声，她就没力气了。
孟煦瞥她一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布来：“得罪了，殿下。”说罢抬手一丢，正好蒙在江榆的脸上。
江榆没力气反抗，只嗅到淡淡的药味，意识像是被卷入巨浪中的小舟，浮浮沉沉，一片混沌，不久便彻底昏了过去。
·
“还不醒，殿下？”
江榆闻声睁开眼，只见一个少年单手撑颊，歪着头正看自己，笑如朗月。
“我睡着了？”江榆迷迷糊糊地问道。
“是又睡着了。”少年笑容更深，说罢起身，黑色锦袍勒玉带，贵气凛凛，“再不醒，灯会可要结束了。”
“灯会！”江榆想起今晚元宵夜，有一年一度的赏灯会，她早就心痒痒想出宫了，“噌”地坐起来道，“怎么不早点叫我？要赶不上了吧？”
少年抱臂胸前，悠悠问道：“师父让你抄的你抄完了吗？”
江榆闻言一声惨叫，师父罚她抄书她还没抄完，根本不能出去。
她颓然坐回去，摇摇头后突然抬头：“不过就是受罚！反正师父罚我也罚惯了。”
少年强忍着笑，两根手指夹着一页纸，举到江榆面前，又目光示意了一下桌上厚厚的一沓纸：“喏，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抄完了。”
江榆两眼顿时放光:“你太厉害了！……不过，这字儿也太丑了吧，孟融。”
“若写得太好看，师父岂不是一眼就看出不是你写的了？”
“你……”
“再晚点可就赶不上灯会了。”孟融说完这话，人已经走到窗前了。
窗外皓月当空，莹莹如玉，将孟融的轮廓晕出皎洁的光辉。
江榆笑道：“走！”
两个矫捷的身影在宫殿的飞檐之上穿梭，像是两只比翼的轻燕，渐渐远去，化作玉盘上两个黑点。
烟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如星雨倾泻。人潮拥挤，孟融隔着衣袖拉着江榆的手腕，穿过拥挤的人群，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古老的巨树上方红色布条招展，树下不少人对月许愿，以月起誓。
江榆听到孟融低头对她道：“挂得越高，愿望越灵！”
话音刚落，黑影一闪，孟融已经落在楼宇之上，俯首冲她一笑，目光热烈赤城。随即轻轻一跃凌空飞手掷去，哗啦啦……一瞬间，孟融身后烟花落下，漫天碎星中，孟融稳稳落在地上，衣袂飘然。
高高的树冠上，一条红色的布条醒目高悬，仿佛飘荡在云中。
路人一片喝彩。
江榆自然也不甘示弱，下巴一扬，一跃而起。
众人只见一道红色身影兔起鹘落，如惊鸿掠水而过，轻盈敏捷。
那原本最高的红布条旁，顷刻间又多了一个张扬的布条。
围观之人纷纷喝彩，喊道：“二位扔这么高，定能得偿所愿啊！”
江榆问道：“孟融，你许的什么愿望？”
孟融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榆只是拿眼直勾勾看着孟融。
孟融便似投降一般道：“我许的是一段姻缘，想和某个姑娘白头偕老。”
江榆一下子笑出来，眼里颤动着激动的光芒。“哪个姑娘？”
孟融被她突然的变脸逗乐，笑了一会儿才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榆笑得比他还放肆：“你若不愿与我成亲，我也会强娶了你。”
两个人就这么相视笑着，烟花在二人头顶热闹地绽放，映亮了整个京城的夜空。
孟融道：“好啊。”
“我等着你与我成亲呢。孟融。”江榆望着孟融黑亮的眼睛。
风声呼啸而过，烟花凋零坠落，周遭景色蓦然褪色。斗转星移，山河变换。
“咚！咚！”
“呜——呜——”
鼓声擂动，号角呜咽，江榆看到孟融的黑亮的眼眸暗了下去。他们所处的不再是热闹繁华的街道，而是浩盛的军队前。
将士衔枚，旌旗猎猎，一片肃杀。
孟融的黑袍在风中翻飞，一张俊朗无俦的脸半边都隐没在夜色里。
夜空中凉凉的一撇，细细的弯月散发着清辉。
江榆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等着你与我成亲呢。孟融。”
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颊两侧，孟融轻柔地将发丝拨至她的耳后。
“待山河安定，我一定会回来与你成亲，做你的臣，你的夫。”
孟融坚定的声音像是金石，重重地敲击在江榆的心底。“阿榆，等我回来。”
“好。”
孟融翻身上马，笑容依旧，眉宇之间神采飞扬，抬手一指：“阿榆，见月如晤。”
“见月如晤。”
喜烛高烧，桌上摆着两杯喜酒。新房笼罩在一片红色的光晕中，如梦似幻。
喜榻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喜袍加身，头上覆着红纱遮住面容，红纱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展翅的金凤。
江榆一颗心怦怦直跳，忐忑又兴奋，手都是颤抖的。
“阿榆。”红纱下，孟融叫她的名字，他的面容若隐若现，并不分明。但江榆知道，他一定在笑着。
孟融伸出手，温暖而坚定的一只手，拉过她的手道：“再不掀开，我可自己掀开了。”
江榆几乎要站立不稳，在孟融的引导下，她的手离红纱越来越近。
这一刻他们都等了许久，等到真正来临的一刻，竟然有些害怕，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孟融。”她小心翼翼又不失庄重地掀开红纱，然而在看到期待已久的人时，面色突然惨变，“……孟融！”
红纱下，孟融的脸上横斜着数道血淋淋的伤痕，原本丰神俊朗的脸，惨白得无一丝血色，发丝凌乱，双眸失色。
江榆惊得后退几步，孟融原本坚定握着的手无力地松开。
江榆目光下移，看到孟融的身上一支长枪破胸而出，枪尖滴着血，直指着她。
“不是的！”江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嘴里不停念道，“不该是这样的！”
孟融的脸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长相，他道：“对不起，阿榆，我失言了。”
江榆浑身颤抖，拼命摇头。
孟融眼里在笑，看上去有些心疼，目光闪动：“阿榆，来世我们再成亲，好不好？”
江榆喊道：“我不要来世，我就要这一世！”
话音刚落，孟融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映着熊熊火焰。
周身景象翻然变幻。屋宇被大火包围，眼见就要吞噬这一切，火苗包裹着柱子滚落下来，将他们二人隔开。
江榆心急如焚，想喊却再喊不出声，眼睁睁看着火焰越升越高，攀上孟融的衣角。
耳边突然传来兵戈相击的声音，铁蹄达达，百姓惨叫，小儿啼哭……轰！天崩地陷，黑烟滚滚弥漫开来，遮天蔽月。
江榆只觉心中恨意翻涌，堵在心头，她想做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浑身好似被捆缚一般，她拼命挣扎，张嘴想要呐喊——猛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