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自刚做完饭从灶房出来,便听到达达马蹄声。

    江榆下马后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剧痛再次席卷全身,半跪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神志。

    斥自匆匆跑过来扶住她:“你没事吧?徐疯子呢?”

    江榆站起身,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摆摆手道:“死不了。”

    她是说徐风来,她自己是快要痛死了。她掏出一张纸,道:“徐风来暂时安全,她不想回来,这是他新写的方子,治疫病的。”

    “哦……好。”斥自观察江榆的脸色,看上去似乎不太妙,突然想起什么,在身上一通乱摸,最后拿出两个药丸:“孟大哥留下的。”

    江榆认出是毒发的时候孟煦给她的,她拿过一颗放在嘴里。斥自问道:“还难受吗?”

    江榆摇摇头,下一刻,一个跟头栽了下去。意识消失前,她只能听到斥自的一声惊呼。

    ·

    夜幕降临,崇华府一片混乱。

    太医一脸急色地在醒堂进进出出,出出进进。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做,连药方也不用开。

    做戏嘛,要做全套。这是江榆叮嘱潘夷的。

    就在太医数不清第几次着急地跑来的时候,潘夷终于道:“可以了。”

    太医心里一松,抹了抹汗,装模作样地摇摇头:“恕老身也无能为力。”

    说罢,转身离去,走到一半,被两个人拦住。

    羡鱼拉住太医的胳膊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太医两手一摊摇头叹息。

    羡鱼心里猛地一坠,跌倒在地,幸好被身后的葛楚扶住了:“羡鱼兄,别听庸医的!”

    葛楚连拖带拽把他带到潘夷面前,气喘吁吁问道:“潘大人,公主怎么突然就中毒了?”

    潘夷避重就轻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刚说完屋中出来一个小厮,端着一盆血水,盆沿搭着一块红布——原本是白色的,被血染成红的了。

    羡鱼眼眶一红,抬脚就往里冲:“我要见殿下!”

    潘夷抬手用剑拦着:“殿下需静养,谁都不能进。”

    葛楚试探地问道:“那……我们还能见到殿下最后一面吗?”

    羡鱼骂道:“你胡说什么?!”

    潘夷低着头,神色莫测:“不知道。”

    葛楚一听这话转身就走,瞧潘夷那模样,便知公主凶多吉少了。

    羡鱼跑过去拦住他:“你干什么去?”

    葛楚道:“收拾行李啊。”

    “你要走?”

    “不走干嘛?做面首本就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现在公主都要死了,再不走等着陪葬啊——你疯了?!”

    羡鱼突然一拳头砸过来,葛楚往后一退,嘴角重重挨了一下。

    他捂住嘴角,指缝渗出一丝血来。

    “殿下现在生死未卜,你还说这种话?”羡鱼对上葛楚生气的目光,手上痛感传来,他这才发觉自己打得有些狠了,下意识想道歉,但又开不了口。

    葛楚白了他一眼,扭头就走。“你留在这又有何用?”

    这下轮到羡鱼没话说了。

    崇华府彻底乱了。

    等到四下安静下来,已经是子夜了。沉沉黑夜中只有零星灯火,像是黑布上撒了几颗芝麻。

    醒堂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一道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落在地上,黑布蒙面,只露出刚毅的眉眼。

    他看了一眼门外潘夷落在门上的阴影,暗暗数着数:三,二……一?

    刚数三时,潘夷就已经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瞬间看向床上的人,屋子深处没有丝毫动静,床上的人似乎并没有察觉。

    他手背在身后,抽出匕首。黑沉沉的影子缓缓移动,待看到床上的人,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瞪大眼睛举起手,银光在刀尖划出一道弧线,猛地朝下刺去!

    他动作极快,臂间生风,突然,他瞳孔一缩,眼前好似有一丝银线一闪而过,他手腕一麻,匕首脱落,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头顶一片黑影覆盖过来,他朝后退去数步,厚厚的被褥飞来将他包住。

    孟煦起身抓起外衫一抖,披在身上,顺手点灯,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边系衣带一边朝黑衣人走去,迅速又有条不紊。

    待黑衣人扯掉被褥,他已经衣冠济楚地站定了。

    黑衣人意外道:“驸马?”

    孟煦给人的印象向来是待人和善,一身病骨看上去柔弱不堪,此刻局面怎不叫人意外?

    意外归意外,黑衣人手上的动作却是毫不迟疑,他反手又抽出一剑,朝孟融刺去。

    孟煦身形一侧,抬手轻轻一弹,“当!”的一声,剑就这么被匕首弹开了。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飞出去的剑,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腕传来阵阵麻意,根本无法发力,酸麻的感觉自手腕处迅速蔓延,他一个不稳,单手撑地半跪下去。

    孟煦拾起地上的剑,走过来摘下他脸上的布。

    “临深公子,你的剑。”

    临深没有接,别过脸,碎发狼狈地散在额前:“驸马何时发现我的?”

    “方才。”

    “方才?”

    孟煦将剑收回鞘中,放到临深身边,极为耐心地解释道:“准确地说,是在看到你的脸时才知道的。”

    临深叹一口气:“败军之将,生死不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孟煦道:“临深公子的身手极好,我不过是暗算得逞,胜之不武。”

    临深奇怪地看一眼孟煦:“你不杀我?”

    “杀你何益,不过让你不明不白地死了。”

    临深的眼神愈发古怪:“驸马什么意思?”

    孟煦垂眸看着他,神色平静:“我已在针上喂了毒,你方才运功催力,恐怕已经毒侵肺腑,不过一刻钟就会毒发,届时七窍流血,药石罔效。”

    临深头皮一麻,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确实有一个细小的红点,阵阵酸麻如潮上涌。

    孟煦将一个药瓶放在桌上,离临深不远不近,伸手就能够到。“这是解药,作为交换,还请临深公子交出三不觉的解药。”

    临深一言不发,只看了一眼解药便看向别处了。

    孟煦道:“大仇未报,你难道甘心?”

    临深突然警惕地看向孟煦,如临大敌。“我不明白驸马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既知公主中了毒却还要行刺,就是想亲手杀她,若是寻常刺客,何必如此?除非是深仇大恨。”孟煦静静地看着临深的眼睛。

    临深眼神深处几经变换,最后喟然出声:“我已是将死之人,还谈什么报仇?”

    他说着伸手去拿一旁的剑,手腕却被扼住。

    孟煦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临深公子。”

    临深低下头,半张脸埋进黑暗中:“我并非想要偷袭,不过是想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罢了。”

    孟煦似是惋惜:“何必如此?”

    “我根本没有三不觉的解药,早一刻死晚一刻死又有何区别?”

    孟煦语气平和:“虽说劝人放下仇恨不过是无稽之谈,但我还是想提醒一句,你所背负的仇恨真的是你的仇恨吗?还是有人妄加利用?”

    听闻此话,临深终于有所动容。

    孟煦垂眸,平静道:“以你的身手,留在军中建功立业不是问题,却为何甘愿受人利用,沦为棋子?”

    临深惊讶地看向孟煦:“驸马怎知……驸马早就怀疑我了?”

    孟煦不置可否,而是道:“一刻钟已到。”

    临深心神一慌,然而预料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甚至于酸麻的感觉都消失了。

    孟煦打开桌上所谓的药瓶,倾在地上,一股清淡的茶香:“针上无毒。”

    临深心中早已经历不知几次跌宕,此时犹疑道:“驸马不杀我?”

    他说罢叹了一声:“就算驸马不杀我,我也未必能活。”

    “临深兄,此言差矣。”角落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

    临深却似见鬼了一般愕然看去,只见黑影中模模糊糊立着个人影。

    人影缓缓朝这边走来。

    待看清来人,临深一双眼睁得老大:“箐柯!你不是死了吗?”

    箐柯清凌凌的眼睛满含笑意:“那你看我是人是鬼?”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有杀你?”临深口中的“她”指的就是江榆。

    箐柯双手一摊,坐到桌边:“我原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谁知我命大,又活过来了。临深兄,你猜我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是谁?”

    临深显然并无心情与他玩笑,阴沉着一张脸,能滴出水来。

    箐柯只好自己回答:“是申云堂的魏少司!她说公主吩咐了她,若是我死了,便好生安葬,若是还留有一口气,便暗地里送回府中养伤。好在我命大,这段日子,我一直留在府上,后来驸马发现了我,却也当做不知。”

    箐柯说到此处对孟煦一笑:“多谢驸马了!”

    临深神色毫无变化,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忠心未免太好收买了。”

    箐柯道:“错!是我的忠心太难得了,连袁克己都不能收买我。”

    “强词夺理。”

    箐柯不以为然地哼哼两声,正要反驳,刚发出一个声便戛然而止——

    临深猝起抢过桌上的匕首,横在箐柯喉前,拖着他隐于屏风之后,威胁地喊了一声:“驸马。”

    箐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临深兄,你这是何意?我伤养好没几日……”

    “闭嘴!”

    “嘤!驸马!”

    潘夷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站在门外敲了敲门:“驸马,可有情况?”

    孟煦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二人,道:“进来吧。”

    箐柯趁这空隙,对临深小声道:“你有本事怎么不抓驸马?”

    “闭嘴!”

    潘夷进来后,观察了一圈:“二位,出来吧。”

    箐柯轻轻点了点临深:“说咱俩呢。”

    临深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要挟着箐柯出来了。

    潘夷确认地看一眼临深,对箐柯却是看都不曾看一眼。

    临深发现潘夷也是一副“果然是你”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有些羞恼。

    潘夷道:“临深公子,你要作何解释?”

    临深冷笑一声:“没什么要解释的,反正江榆也快死了,虽不能为她亲手复仇,死亦无憾!”

    箐柯忍不住好奇:“为谁复仇?你不是袁克己派来的吗?”

    “是,但就算没有袁克己,我也会杀了江榆。”

    箐柯道:“会不会是误会呢?临深兄?袁克己本就是阴险小人,你或许真是被他利用了呢?”

    “这才多久你就被她蛊惑了?看来江榆伪装得确实不错!

    当年二公主就是被江榆的虚伪所欺骗,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临深自知此时局势于己不利,将箐柯向前一推,作势刺下匕首!

    啪!

    潘夷劈手一掷,药瓶飞过去,精准砸在临深手腕,和匕首一起落在地上碎掉了。

    临深发觉孟煦那一针非同小可,自己根本无法发力,当即不再恋战,转身就走。潘夷一个箭步上前,“站住!”脚尖一勾,地上的剑便握在了手中,正是临深那把。

    潘夷一剑刺向临深小腿,临深冷不防跪倒,潘夷飞扑过去钳住他双臂。

    “绳子!”潘夷伸手,箐柯当即给她抛去,还不忘说一句:“临深兄,你怎么还没我能打啊?”

    “你……!”临深目眦欲裂,“士可杀不可辱!”

    一番折腾后,临深被五花大绑在地,动弹不得。

    潘夷公事公办地对孟煦道:“驸马可有受伤?”

    方才一番混战,孟煦一直远远站着。

    他道:“多亏箐柯公子在,并未受伤。”

    箐柯不好意思地一笑,不敢多言。

    孟煦走至临深面前,道:“临深公子,你对二公主一片忠心无可厚非,但有些事情的真相总有许多曲折,是非对错难以评说,”他谨慎地擦掉剑上血污,放在临深面前,给足了尊重,“临深,背负仇恨的滋味并不好受。”

章节目录

替嫁驸马真香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山川饮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山川饮墨并收藏替嫁驸马真香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