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罄耳,放鸿雁百只开道。

    祥云挂天隐隐红光,红绸铺天盖地覆了满城,光是那送嫁的嫁妆就有百箱。

    “兄台,你可知今日是何人出嫁?”

    茶楼不少人正倚靠栏杆,往外探身望着那群穿着红衣在街道上抛洒花瓣的侍女。

    各大宗门已经许久不曾举办过这般声势浩大的喜事了。

    自从魔尊现世便人人自危,他一月屠一个宗门,百无禁忌暴戾嗜杀。

    别说是喜事,就是哪个宗主逝去了,府中弟子也得关上家门掩起袖子偷着哭。

    “哎,是那名动天下的第一娇花,合欢宗姜沁旎的喜事。“

    “好事啊,兄台何故叹气?”

    男子默默从袖中掏出一话本《高冷剑仙和他的小娇妻》,悲叹道:

    “老夫追了三个月的神话爱情悲剧了。”

    路过一个话本先生闻言驻足,

    “莫急,我欲再写本《魔尊夺爱,娇花别想逃》”

    *

    合欢宗门口鞭炮声连绵不休,宗门内却不见喜色。

    镜中的女子朱颜胶好,浓稠艳丽的五官上一双桃花眼粼粼动人,显得不染俗气又纯情勾人。

    轻抿过唇脂,点缀的一张脸愈发明艳不可方物。

    “砰!”

    门被踢开,来人气势汹汹提着佩剑。

    “宗主!这宗门之人着实不讲道义,我不过出门历练的功夫,你怎就答应了他们嫁给那魔头!”

    令宜凑到她脸旁,手腕一顶利剑出鞘,

    “谁提出来的这馊主意,叫我去杀了他!”

    姜沁旎默默按住她的剑柄推进剑鞘里,

    合欢宗不精剑术,专习功法,就她这三脚猫功夫唬住外行人还行,真去了都不够过三招的。

    她指尖掠过一排琳琅的配饰,一顿,取了那对珠白圆润的耳铛。

    “谢景翊与我提出的,你莫往他跟前凑。”

    令宜气急败坏,火星子都快从眼睛里蹦出来了。

    非要给自己找难度,那么多拜倒她石榴裙下的卓绝男子她不要,拒之门外嗤之以鼻,怎偏偏就杠上了这最冷情不过的谢景翊。

    扬言要拿下这第一剑仙,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你清醒点啊宗主!为了一个男人不值得!”令宜欲哭无泪。

    为了一个男人确实不值得,但如果是一个她久久拿不下的男人,那她就偏不信这个邪。

    姜沁旎站起身,走到侍女捧起的婚服前,抚过用金丝精致绣了玄凤的纹路,停在那栩栩如生的羽翼上,

    谢景翊,这一赌,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喜婆纳着大嗓门在门口喊着:“吉时已到!迎新妇。”

    修汀急匆匆赶到,因为身体常年不好,于是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

    她捧上连夜亲手赶制的团扇到姜沁旎面前,小心又郑重的无声送上祝福。

    但是眼睛里却充斥着不安,此去也不知前路如何。

    姜沁旎接过团扇,仔细端详把玩了一下,轻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愧是阿汀,当真是好看。你可安心等我回来。”

    拖着逶迤的礼服迈过漆红的门槛,将扇子掩面走过府内的大理卵石主路,这分明是走过了无数次的路,此时冥冥中竟觉得不舍。

    她回头看向府内,弟子们一个个眼含热泪望着她留恋不舍,搞得像个苦情戏一样,一下没绷住就让她轻笑出了声。

    不过是去去就回,做戏而已,难得看她们这般模样,那就不必说真话了。

    “走吧,修眠。”

    他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原先以为这戏大概是草草敷衍走个过场罢了,真到了时候竟搞得像模像样,当真是烦琐至极。

    他展开蹙了许久的眉,化身白狐一跃跳入她展开的怀抱。

    这狐的脾性真是一如既往的差。

    雪白的尾巴末端沁染着红毛,此刻在她怀里甩来甩去,摆的她脖子痒极了。

    她一手用指腹顺毛抚着它柔软光泽的毛发,另一手探空取物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甜浆果。

    “先吃点垫垫。”

    那甩来甩去的尾巴可算是消停了。

    两位侍女上前一左一右撩开鸾车的帘子,车夫驾着三头体型硕大羽翼丰满的白鹤,鹤颈前垂挂着红艳的绣球。

    姜沁旎略一弯腰,提裙而上。

    “起轿!”

    喜婆声落,奏罄声复起,便是一城的繁华。

    鸾鸟扇动着翅膀缓缓向上,离地面愈远。

    车夫坐在鸾车头,牵着手中的绳子,好脾气的道:

    “姑娘,你可坐稳咯。”

    “多谢师傅。”

    这一路确实无趣,姜沁旎掀起旁边小窗的卷帘,看着合欢宗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遁入云层,才放下了卷帘。

    这师傅也是爽朗八卦之人,打趣问她:

    “姑娘可知这魔尊长相如何?他虽是闹得满城风雨不得安生,却鲜少有人知其相貌。”

    姜沁旎沉眸好生回想了一下,

    “应是俊朗的吧?”

    这话倒是惹笑了车夫:

    “据我耳闻,这魔尊可是面容生怖,常戴面具掩人,所到之处哀鸿遍野,以血开路,性情暴戾,

    确实比不得第一剑仙谢景翊啊。剑仙性子虽冷,可到底是人善。”

    倒是话不尽然如此。

    上一次见到他是,应还是在三年前。

    那人虽性情不怎么样,但似乎样貌极品,就连那身材都是一绝。

    宽肩窄腰,精瘦健壮,臂膀的肌理线条和那腰线都是她喜欢的弧度,像抚摸触到了一块儿上好的羊脂玉。

    指尖都隐隐作烫的起来。

    修眠突然从她腿上跳了下来,蹦到了对面的软塌上,一双隐隐泛着蓝色的眼睛含着哀怨的看着她。

    姜沁旎被它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从回忆里抽出神来,顺着它的视线垂眼看向了自己的指尖。

    一撮雪白的狐狸毛。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她略显尴尬的解释。

    下一秒修眠化为人形,懒散的依在靠背上,一袭修身的白袍像暗隐杀机的昙花。

    “姜沁旎,你紧张什么?是怕谢景翊那厮骗你,还是怕那魔头杀你?”

    “有我在,就不会让他人伤你。”

    老母亲一样的姜沁旎听见这话激动的不行,她一直以为这狐狸都跟狼一样是养不熟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从他口中听见这么矫情的话。

    虽然挺扎心不给她面子的,但还是热泪盈眶。

    她一把薅起他袖子,装模作样擦掉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不一会儿鸾驾落地,姜沁旎怀中重新抱上白狐,与它的警惕不同,她偷摸从帘子的缝隙里打量外边的地界。

    这便是魔域了。

    黑云压城,与那一片祥和繁荣之地全然不同,这里黑暗阴郁,像被神明所抛弃遗忘的境地。

    除了姜沁旎与修眠以外,其他人不知从何时起都已消失。

    等了许久也不见车外有任何动静,她甚至怀疑这婚事不会是宗门之人单方面提出的吧。

    修眠也愈发不耐,又开始甩着那尾巴扇来扇去。

    豁然间修眠全身皆备,眸子里杀意弥漫。

    来了。

    帘子被魔族侍女拉开,一位身着黑色异域舞衣的魔修低垂着头,将自己的双手相捧送上,以供她扶着下轿。

    姜沁旎新奇的打量她,这是只猫女。

    她的猫耳还没有变化收回去,看着粉嫩柔软,甚是喜欢,若是能摸上一把那手感定然不错。

    狐狸尾巴又抽了她臂膀一下。

    姜沁旎恋恋不舍收回自己粘在她耳朵上的视线。

    暗道:我是有狐的人了,有狐的人了……

    轻轻把手搭上去,借着巧劲一跃便落下了地。

    “尊主,人到了。”

    姜沁旎微眯起眼睛打量这个说话的男子,他体型高大威猛,透过那衣料都能感觉到健硕的肌肉,面相看着凶狠极了,好像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他估计就是那上古凶兽饕餮了。

    随他主子一般性情残暴,透着一股狠劲。

    下一瞬,魔尊撕破虚空,转瞬到了她的眼前,掠过的一阵风吹散了她胸前低垂的发。

    实在是太近了,近的修眠还没意识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抛到了地上,来自上位者逼仄的气压将它压制在一旁。

    修眠弓起身子,尾巴竖起,紧盯着他,时刻准备着下一秒就突破禁制夺他性命。

    这股压迫也激的姜沁旎气血止不住的往上翻涌,娇艳的脸沁出一丝白。

    她皱着眉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抵住他胸膛,试图把他往后推开。

    这人几年不见,胸膛怎么硬的和他脾气一样臭。

    姜沁旎只得自己往后退了两步,抬眼看向他。

    迟祐青不似她一般还穿着婚服,他着一身玄色长袍,袍尾用金丝暗线绣着一朵朵绽开的莲花。

    随着他继续逼近她,那莲花像活过来了一般摇曳生姿。

    “砰!”

    她单薄的后背撞在了鸾车上已是无处可退。

    他睥睨的看着她,一双凉薄的眼参杂着戏谑,微俯下身贴近她的脸。

    端详着她,就好像在看着他掌中无处可逃的猎物一般。

    姜沁旎哪怕阅人无数也不曾离哪个男子这般近过,他的呼吸好像都缠绕在她的鼻间。

    她扭过头试图逃开他,下一瞬就被他掐住了下颚。

    迟祐青泛着凉意的指腹紧扣着她的脸,温软的脸颊陷下他的指骨。

    “姜沁旎,你也不过如此。”

    他嘲讽的开口,故意惹怒眼前这只被他拎起了耳朵一般的红眼兔子。

    “是吗?”

    姜沁旎的倔劲儿又上来了,她反倒是反客为主,再次往前一步,踩在了他的靴子上。

    踮起脚凑近他的脸,像是怀念一般抬手抚上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

    她勾起唇角,如愿看见他淡薄的唇抿了下。

    指尖不作停留,触到他线条流畅的脖颈,最终落在他凸出的喉结上。

    粼粼的桃花眼含情脉脉盯着他,下一秒翻掌为风,一道血痕出现在他白如凝脂的脖子上。

    迟祐青嗤笑,抬手抹去那点血迹:“就这点能耐?没有半点长进。”

    倒像只被逼急了也只会用爪子挠人的猫。

    好似只是胭脂颜料一般,他用沾血的指腹抹到她艳红的唇上。

    “不如让我猜猜你在等谁。”

    迟祐青挥了下手,饕餮祇墨便将人带了出来。

    被压的正是那一众宗门望族长老,而那中间为首背脊□□的便是她清风霁月的剑仙。

    谢景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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