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深,你有对象吗?”

    男人闻言脊背微僵,稍稍回头,冷漠的侧脸略微透出丝惊讶与疑惑来。

    “大树单身贵族啦。”周乐乐说,“奶奶前几天还说让他和张婶的小女儿相亲呢。”

    “你别和她相了。”曲小野又戳宋深脊背,“我自我介绍下,我叫曲小野,身高163.6,体重80左右。不挑食,爱运动,擅长数理化,总被老师和同学夸。半个月后将获得本科学历,四年后将成为一名崭新的硕士,将来要凭自己的本事买车买房。”

    曲小野顿了下,她破天荒感到了羞耻,这么不要脸真的好吗?

    “咳咳,总之本人真的很不错,绝对的潜力股,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可期。哦对了,我还有十个月就十九了,正是懂事的年级。宋深,你觉得怎么样?”

    宋深这次彻底回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正是懂事的年纪?

    曲小野被看得心虚,还想再狡辩,周乐乐接过她话头,“大树他知道你啦姐,奶奶还给他看过你照片。”

    “照片?哪张?”

    “就相框上姑姑抱着你那张。”

    曲小野闻言两眼一黑,那张照片上她胖到两腮软肉淌至下巴齐平,简直妥妥的黑历史。

    那时她刚满周岁,穿着身浆果红的小套装,戴着顶鹅黄色毛线帽,手里还拿着刚从舅舅手里夺回来的绿色跳跳蛙。

    周生林就爱故意抢她心爱的玩具,逗她生气。

    她生起气来,一噘小嘴一瞪眼,脸上胖乎乎的软肉暗暗发力,两腮鼓鼓,满脸红涨,像极了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窝瓜。

    曲小野按下老底被揭的慌乱,迅速调整心态,既然老人已将她的“真面目”示人,不如干脆坦诚相待吧。

    她小时候也是个文静柔和,爱撒娇的小姑娘。然而在经历了父母情变,母亲离世的打击后,她变得浑身长刺,满目冷漠,整个人时刻都表现出极大的攻击性。

    曲小野非常讨厌如此,但她别无他法,因为唯独在这种状态下,她感到安全。

    与人结识,她也习惯了伪装与自我美化。就像三块钱的礼物花一百块钱包装,人们被华丽的包装所吸引,却又失望于礼物本身,继而离开或将礼物丢弃。

    曲小野十几年学生生涯,身边最后只剩下温邀月和裴潮。

    眼前这个男人会是第三个吗?她没来由地想。

    三轮车驶到主街尽头,左拐,从两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大门中进入,骑行大约十米后右拐,一条沧桑古道映入眼帘。

    路两旁十多米高,两人抱粗的国槐成排林立。庞盛的枝桠自两边压出一线天,浓阴遮日,蝶飞鸟鸣,气势十足的古道宛如童话森林,神秘而幽静。

    古道尽头卧着一块巨石,巨石再向前是一段颠簸的沙石路,沙石路与姥姥家的长坡相连。

    这是通向姥姥家的主路,也是曲小野的快乐之路。

    曾有无数次,她们母女俩从压抑的家中逃离至此。周生香托着她的小手跨过铁栅栏大门,而后放开,任由她欢快地奔跑在这没有曲明远的童话世界。

    上面提到的那张照片,就是在这条路上拍的。

    照片上周生香长发披肩,戴着浆果红鸭舌帽,穿着同色斗篷和黑色长靴,抱着窝瓜小曲,置身于金秋时节明黄落叶中,笑意盈盈看着镜头。

    那时周生香病得不严重,身体还没垮,和曲明远也恩爱。

    她去世后,曲小野每次来叶蓝山,都特意绕过这条钟爱的古道抄近路去姥姥家。触景生情,难免伤怀。

    三轮车行至古道尽头,周乐乐大老远冲正在盖民宿的工地上大喊道:“老爸!”曲小野也跟着喊了声舅。

    周生林笑呵呵走过来,摘了手上沾满泥灰的手套,揉曲小野一头茂盛的自来卷,问:“考得咋样?”

    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曲小野连忙整理发型,谦虚道:“一般般,感觉没发挥好。”

    “没事,你底子好,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周生林给宋深让了支烟,“这几天就放轻松好好玩,多陪陪你姥。”

    “好。”

    舅牲正说着话,岳语梅围着围裙从里墙出来了。她和镇上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妇女一起负责工人们的伙食。

    “小野可来了,你要再迟来两天,你奶冰箱里存的肉都要坏完了。”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真不中听。意思是老人宁肯将肉放坏,也不拿给他人吃。再延伸延伸,可不就是老人偏心,苛待儿媳么!

    曲小野心里呵了一声,平时要有人这么对她说话,她指定怼回去,怼得对方哑口无言。但眼前这人是她亲舅妈,她们之间要产生点摩擦,终是老人生气,没必要。

    于是她仰脸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憨笑,弄得岳语梅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上。

    在曲小野那儿讨了没趣,她又一把拽过周乐乐,厉声道:“你是不偷吃雪糕了?谁给你买的?”说着拧孩子耳朵,“前天还拉肚子呢,你这个嘴怎么就管不住!”

    “老爸!”周乐乐挣脱她,藏到周生林背后。

    周生林又把他推向曲小野,给曲小野使眼色,“你俩先下去吧。”

    “舅妈那我们先下去了。”曲小野托起周乐乐的手迈步开溜,岳语梅在她身后喊道:“有什么不会的就问姐姐,姐姐现在可是大学生了。小野你别嫌弟弟笨,给他教教。”

    “好的。”转头的瞬间,堆满笑的脸唰地冷下来,曲小野长出口气,和岳语梅交流实在太累了。

    姐弟俩沿右边的沙石路向前,宋深则骑着车,拐上了左手边的土坡,从这条路上去离花圃更近。

    曲小野视线追随着他身影一路往上,追至土坡尽头低矮的土墙边,被一抹明黄色吸引了注意力。

    张奶奶家的杏树今年又丰收了。一簇簇黄澄澄的杏子,将枝条压趴在墙梁上,无声炫耀着属于它的辉煌。

    曲小野啧叹一声,可惜了,这么好的杏子最终只能摔落在地,腐烂成泥。

    宋深骑着车从杏树下经过,没入成排的榆树林中。曲小野看不见他身影了才收回视线,重新迈脚向前。

    “他晚上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她问周乐乐。

    “大树他自己做,自己吃。”

    听到宋深会做饭,曲小野对他的好感又蹭蹭往上升了几分。

    从小到大见过的男人就没几个会动手做饭。尤其曲明远,回到家往沙发一趟,祖宗似的等人伺候,别提多招人烦了。

    曲小野拿过周乐乐拆到一半的拼装,“回家先写作业,写完了再玩。”岳语梅既然跟她开口了,那就得做出点样子,免得招人口舌。

    在她的指导下,周乐乐很快完成了数学作业。

    “姐,看图说话我自己写吧。”曲小野拿《小学生好词好句大全》的手顿在半空,她作文差的事全家人都知道。

    “我教你吧。”

    “不用,我自己编,十分钟就搞定。”要让曲小野教还得加什么好词好句,怎么也得磨叽半个小时,大风车还有几分钟就开始了。

    “行吧。”曲小野起身到厨房,帮姥姥洗菜,摆碗筷。

    “小宝你想吃啥味的锅底?牛油超辣的?”

    “好。”

    “不行,你那胃不能再吃超辣了。麻辣?”

    “行。”

    “算了,还是清油的吧。这几天气温高,咱都吃清淡点。”

    曲小野哭笑不得,“姥那你还问我干嘛!”

    老人给她喂了片切好的火腿肠,祖孙俩相视而笑。

    火锅怎么能不吃辣呢,曲小野趁老人不注意,去菜园摘了两根小米辣,洗净,剁碎,偷偷放进碗底,在上面铺了厚厚的两层香菜和葱。

    正式开吃,她又舀了勺油泼辣子浇到碗里,这才满意。

    这一顿饭菜品新鲜丰盛,底料味儿十足,曲小野越吃越过瘾,老人不断给她夹肉,“慢点吃,多吃肉。”

    “姥我差不多了,吃不动肉了。”

    老人不由分说将一筷头牛肉夹进她碗里。“最后一口,菜又不顶饱,吃完出去蹦几下,一会儿就饿了。”

    最后一口后又接了两个“最后一口”,曲小野最终双手叉腰,撑着滚圆的肚移出红色铁大门,慢腾腾挪向花圃,想去看看宋深晚饭吃了什么。

    爬坡爬到一半,她又想起说要给两个小姐妹打电话,便又绕到花圃后面的红柳树下,打给温邀月。

    红柳这个季节正美丽。细挑软韧的枝桠攀上圆形人工支架,垂至地面,各枝上的粉色小花连成一片,新娘的裙摆般铺开向四周延伸。

    曲小野举着手机贸然闯进柳帘内,惊起一片绿莹莹的光点。

    “哇,竟然藏了这么多萤火虫。”

    “萤火虫?好看吗?”温黛玉想到了许多影视剧里的浪漫场面,“你拍张照给我看看。”

    “我姥这老年机像素不行。”

    宋深从花圃后面的木屋出来,将洗锅水泼到树坑里,正准备点支烟,听见了红柳下的声音。

    “他跟我爸一样,烟不离嘴,讨厌死了。”曲小野语中带笑,“但是他牙一点都不黄,比我的还白,不知道用的啥牙膏,效果那么好。”

    温黛玉在电话那头嘻嘻嘻笑:“你到底是喜欢人家还是讨厌?”

    曲小野啪啪拍死两只蚊子,嘴角疯狂翘起。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反正一颗心是扑上去了。

    “开玩笑,一见钟情呢。我给你说,今天我一抬头,看见他叼着根烟,酷酷痞痞的,瞬间就想到港片里经典的抽烟镜头。什么颓废的气质,迷离的眼神,啧啧啧,真是帅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夸张了。”

    “夸张吗?反正他脸长得可真帅,领出去一定倍有面儿。”

    宋深皱眉,领出去倍有面儿?

    “这儿蚊子太多了,等我换个地方跟你说。”

    宋深听到这句话时想转身离开已来不及,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柳帘外,与曲小野就一帘之隔。

    怕等会里面的人猛然看见自己受到惊吓,他先轻轻咳了一声,随即叫道:“曲小野吗?”

    曲小野掀帘的手顿在半空,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沙哑,像清风拂过山岗时,古老密林里传出的松涛声,令她心神震动。

    那也是把残缺格外明显的声音,犹如在一匹羊脂玉般油润纯净的绸缎上面,撒了一把火星子,烫出了无数个冒着烟的洞。

    好可惜,曲小野忐忑之余忍不住低叹。要是没受过伤,绝对是把一张口会就引发音控尖叫的声音。

    她咽了口吐沫,探头出来,迎上宋深目光,心跳瞬间飙升,忐忑中又多了几分期待。

    “你,什么时候来的?”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宋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还是白天那副冷淡的样子。但曲小野敏锐地感知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就像同一片天空,白天是阴沉冰冷的灰白,晚上灰白未散,却因为掺杂了厚重的黑,模糊了冰冷的界限,从而有了温度。

    引起这变化的,是听到谈话内容后内心产生波动了吗?如果没看错,是在憋笑吧。

    两人短暂对视后,宋深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木屋的方向走。

    曲小野下意识跟着他走了两步,忽地停下来大喊:“既然都听到了,那……那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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