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深。”曲小野在后面喊他,“能不能给我也来杯茶?”

    “碗架上有干净茶缸,泡好的茶壶里还有,自己倒。”

    这语气怎么听着又不对劲了,刚才不还笑了么,又为什么生气?唉,曲小野摇着头直叹气,这男人的心思也很善变很难猜嘛。

    她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抿了口,直呼好苦。但为了将来和人有共同话题,她硬是将苦茶填满茶杯,端出来一边喝,一边和宋深聊天。

    “挖这么多坑干嘛?”

    “种树,你离远点,土别扬到身上。”

    曲小野退到花墙旁,“这月季叫啥?”她指着一朵粉色月季问。

    “达芬奇。”

    “那蓝色的这个呢?”

    “矢车菊。”

    “这种小花瓣的呢?”

    宋深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她:“你是不是来捣乱的?”

    “我哪里捣乱了,离你这么远呢。”曲小野乖巧立在花墙边,歪头仰脸,明亮的双眸扑闪着,与他对视。

    “就想跟你多说几句话嘛。”她不服道:“算哪门子的捣乱?”

    她瞳仁又大又亮,宋深每次与她对视,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仿若她眼前再无他物,只余自己。

    你的出现就是捣乱了,宋深心里不满地念叨了一句,却停了手里的活,给曲小野从下到上一一介绍花的种类。

    焦黄色的万寿菊,蓝紫色小精灵一样娇俏的矢车菊,五颜六色的八瓣梅和大丽花,两朵奥斯汀大花亚伯拉罕,芬芳馥郁的粉妆楼,爬满牵引架的粉色达芬奇,以及五六枝格外娇艳夺目的红苹果。

    “红苹果我知道,我妈养过。”曲小野俯身闻花香,“我记得以前这里只有一丛八瓣梅,这些都是今年你移过来的?”

    “嗯。”每类品种最后剩下几盆品相不好的,宋深统统移盆成地栽,搭架做牵引,没想到长势比娇养在棚内更加肆意盎然。

    “好可惜啊,这么漂亮的花墙明年来就看不见咯。”曲小野捧着茶缸蹲下来,缩进花墙的阴影下,惆怅道:“我姥爷可爱他这一大片花花草草了,可惜留不住。我舅也是没办法,这里以后大力发展旅游业,开民宿肯定更赚钱。”

    她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的样子,令宋深顿感新奇。原以为内心跟表面一样是个咋咋呼呼不着调的,没想到看问题倒挺全面挺成熟的。

    他私心多看了几秒那两撇委委屈屈的八字眉,才打断人说:“那不是你该惆怅的事。”花圃周生林有租给别人的想法,所以明年也能看到花墙。

    宋深指着粉妆楼问:“都记住了吗?这朵叫什么?”

    “哈?问个花还带考试的啊。”曲小野诚实道:“我还真没记住。也不知道咋搞的,高考完脑子就像和卷子一起上交了似的,记忆力暴跌。”

    把脑子和卷子一起上交了,这说法好玩。宋深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视线黏在他脸上的曲小野顿时双眼发亮,莫名就脸红了。

    “我我我、再去填点茶。”她连忙起身跑进小木屋。

    想当初还嫌弃温黛玉看见个帅哥就犯花痴,自己今天竟然被人帅到落荒而逃,说出去要被小姐妹笑话死。

    两大茶缸酽茶下肚的后果,就是当夜折腾到十一点,曲小野依旧毫无睡意。

    她爬被窝里给宋深发短信:宋深,我白天茶喝多了这会儿完全睡不着!

    你平时喝这酽茶能睡着吗?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喝茶了!

    身体困到不行,脑子却很清醒的感觉也太难受了。

    就知道喝多了。那茶特意泡得浓,是干活累了喝两口提神的。看她白天喝时都是小口小口地抿,有时还会蹦出低低的一句“好苦”。既然觉得苦,为什么还有灌两大茶缸下肚呢?真是搞不懂。

    发短信聊天聊精神更睡不着了,宋深不打算回消息。他将手机仍回床上,往嘴里丢了颗杏子,继续掏杏核。

    少女扛来的树枝上杏子不少,三两天吃不完,容易腐坏,掏了核晒成杏干能多存几天。

    晾完杏干,他换下床单被套,连同几件脏衣服一起洗。

    很多年不注意个人形象了,对镜仔细一看,头发长了,皮肤也糙,胡子拉碴的,这么个人,不知道怎么就入了某人的眼。

    “估计睡着了吧。”某人等不来他的回信,披衣下床,打着手电筒出了小院,按开葡萄架下的门灯,去了趟厕所,回来坐在菜园园埂上看星星。

    夏夜不似冬夜那般深邃寥寂。虫鸣蛙叫,千里星野,皆被晚风轻轻包裹,送到人间,最是烟火热闹。

    小时候的夏夜里,周生香常常抱着她坐在房檐下,遥望那浩渺星河。每次回到叶蓝山,望着这无垠星空,曲小野对母亲的想念便更深更重。

    她叹口气,垂下头给宋深发消息:今晚的星空超美,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胆子怎么这么大,大半夜的一个人看什么星星。

    宋深:看什么星星,快睡觉。

    曲小野:你果然也还没睡,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宋深:不行。

    曲小野:那我上来找你?

    宋深:是不想挨揍?

    曲小野:就说两句话嘛,想听你声音。想你了。

    咦,好肉麻。她发完才觉羞耻,遂连忙删了这条,自欺欺人眼不见就当没发。

    曲小野边打蚊子边等,等了两分钟,不见宋深回应,她按捺不住给人打了过去。

    宋深没接,她又改为发短信:接通说一句话就挂,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哄小孩呢。宋深加速拧干被单,草草擦了手,按下通话键,对面秒接。

    “喂?”少女声音里的惊喜好似隔着电话线喷在他耳边,“你怎么主动打过来了?”

    “嗯。”

    “嗯什么……喂?喂?”还真说一句话就挂了?服了!曲小野握着手机哭笑不得。

    宋深挂了电话出门来,沿着土坡向下走,一直到小院头顶才停下。

    昏黄的门灯笼罩着少女单薄的身影,她小小一个立在最高的那株向日葵下,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离得太远,肉眼难以看清她表情。宋深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园埂上的身影而后放大镜头。

    少女白日里眉飞色舞的脸庞此刻眉眼耷拉,透着说不出的忧伤。

    曲小野:小时候经常和我妈一起数星星,现在城里都看不到这么干净的天空了。蕴城这几年到处都在盖楼,空气质量越来越差了,唉。宋深,你就出屋看一眼,今晚星空真的超美。

    原来是想妈妈了。

    宋深:不看,我要睡了。

    哼,错过此等美景可是他的损失。曲小野气哼哼发了句:那晚安!又将今晚俩人的短信记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狠心按下删除键。

    短信被老人看见还好,但如果被家里其他人知道,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

    镜头里少女噘起了嘴,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忽地,又高高仰起了头,向前跨了一大步,耷拉的嘴角也随之咧开,显得极为兴奋。

    原来是山对面有人在放烟花,看那眉飞眼笑的样子,应当很欢欣于这份意外之喜。

    宋深将镜头拉小,将烟花也框进了画面内。

    夏夜月光如水,星垂千野。远处烟火璀璨,近处昏黄门灯一盏,笼着向日葵下凝望星空的少女身影。

    咔嚓。

    宋深指尖摩挲着定格在屏幕上的画面。少女侧脸清秀静美,嘴角满满的笑意仿佛溢出了屏幕,沾染上他指尖,渗进他皮肤,顺着血液流进他的心肺,令他不自觉也眉目含笑。

    宋深:看完烟花就回去睡觉,夜太深了不安全。

    曲小野:咦?你怎么知道在放烟花?你也在看吗?

    宋深:听到响动了。

    离得这么远能听清声音?不能够吧。这人绝对也在看,看了还不承认!

    一想到宋深与自己置身同一片星空下,看了同一场烟花,曲小野就止不住地开心。

    曲小野:好的,别担心,我这就回屋睡觉了,晚安。

    发完短信她跳下园埂,乖乖回到偏屋,在群里和小姐妹们简短分享了此事,搞得温黛玉大半夜激动地在群里啊啊啊了半天。

    温黛玉:嘴上说着睡了,其实却在陪你看,这个男人有点浪漫啊!

    发型不能乱:

    我也觉得我也觉得嘿嘿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不一定非要他答应和我谈恋爱嘛

    裴大哲学家:可以啊你,开窍挺快呀。是不是记下每一瞬间最真实的感受,享受当下比一心追求结果更容易收获快乐?

    发型不能乱:对!

    温黛玉:的确,记住和他有关的点滴,风的温度,月亮的形状,遥远的星辰银河,这些事本身就很浪漫了啊。

    发型不能乱:

    你俩也太会说了

    然而我只记得拍死了六只蚊子

    温黛玉:哈哈哈以后要真事成了,记得给蚊子上香!

    发型不能乱:

    哈哈哈哈哈

    你们说

    他会不会更喜欢那种书生气浓的女生

    就像咱黛玉不开口说话时那样

    一眼看上去就饱读诗书 温柔恬静的

    我看他屋子里放着好几摞书

    温黛玉:你这话说的,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再说了我算啥饱读诗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名著里全夹着什么。

    温邀月经常把各种漫画书、《韩剧攻略》、《花火》这样的杂志夹在名著中间,在阅读课上光明正大看。

    裴大哲学家:那你也把《平凡的世界》看完了,一百万字那么厚四本,我这辈子都读不完。

    发型不能乱:

    就是

    我明天也要挑战下

    抱本书去找他

    他干活我就在一旁看书

    温黛玉:画面是很美好,但总觉的不符合你气质。

    裴大哲学家:试试吧,说不定有奇效。

    发型不能乱:

    我小姨书架上有很多书,读哪本更能体现我有文化,有格局?

    温黛玉:都有什么?

    发型不能乱:《百年孤独》、《活着》、《基督山伯爵》、《乱世佳人》、《追风筝的人》好多好多。

    温黛玉:全是名著,哪一本都够格了。

    曲小野纠结半天,挑不出来,干脆拿了最厚的三本放进书包。

    第二天早上,她一大清早被老人拉出被窝,先去蔡家医馆检查了胃,后祖孙俩又逛了早市,一直到吃完午饭才得空,便赶紧背着书包来到了花圃。

    宋深背对着大棚的门蹲在地上,正忙着给最后一批万寿菊换盆。曲小野蹑手蹑脚挪过去,到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出声吓他。

    宋深无奈地耸肩,配合地哇了声,转身弹她脑门:“幼稚。”

    “嘿嘿,换盆我也会,我来帮你。”曲小野小跑进木屋放下书包,撸起西瓜红小衫的袖子,凑到宋深身边,两手插进灰黑色培育土盆里一通乱搅。

    “去去去,别捣乱。”

    “这怎么能算捣乱。”她右手小拇指暗戳戳触碰宋深沾满土的掌心,“这是帮你忙呢。”

    “啧,帮什么倒忙。”宋深拍她的手背,皱眉看她,曲小野似有所感,在他抬臂的瞬间两手捂住鼻子,蹦起来跑了。

    “好嘛好嘛,不要动不动就让人吃酸果子。我去看书,你忙吧。”曲小野特意强调了“看书”二字,可不能忘了今天来的目的。

    然而当她跑进木屋,刚掏出《基督山伯爵》,就看到了茶几上多出来的褐色小木盘。木盘里还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大肚茶壶,并两个倒扣的小茶杯。

    大肚壶里盛着浅绿色茶汤,旋着零星几片茶叶,袅袅热气自壶嘴飘出,带出很明显的茶的清香。

    昨夜刚发誓不再喝茶的某人,闻到茶香没忍住,撂了手里的书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浅尝了一小口。

    虽依旧没品出什么名堂来,但今天的茶水甜滋滋的,比昨天好喝太多了。遂又给自己倒满,大半壶清茶下肚,曲小野心中忽然一动,这茶,该不会是宋深专门泡给她的吧?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如火星子掉进干草堆,瞬间点燃了她。

    他竟然专门给我泡茶,这意味着什么!!!

    “宋深。”她朝花圃大喊:“这茶是你专门泡给我喝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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