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京城。
千芸湖春光正好，本该充斥着慕名而来、络绎不绝的赏景游人，今日却被侍卫齐齐地拦在了外头。
他们倒也不恼，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神色雀跃地盯着那辆停在湖畔的马车，期盼一见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殿下。
只见纤纤玉指挑开车帘，露出一截如凝脂白玉般吹弹可破的手腕。少女摊着手掌，瞧着飘飞白絮一团团落在手心，满脸心不在焉。
“殿下，过两日景国的皇子就要入京了，您这满脸愁容要是让陛下看到了，陛下不知道该多伤心呢。”候在车边的侍女云渺忍不住劝道。
沈晚昭垂下眼帘，吹飞了掌心已积一层的白色毛茸，抬眼看着空阔碧绿湖面上掠过两只飞鸟，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我不愿让父王母后为我伤神难过，才来这湖边散心。边境大大小小的仗已经打了半年，若是一纸婚约能换两国交好、百姓太平，能换三哥身体无伤、早日归京，我有何理由推辞？”
拨开车帘的玉手收回，沈晚昭搀着云渺下了马车，说话间挡开了盖上肩头的披风：“今儿个郡主怎么迟来这许久？派个侍卫去看看。”
这边刚下了令，沈晚昭就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车声。沈黎江匆匆下车，朝沈晚昭行了蹲礼：“臣女在府中为殿下挑选生辰贺礼，不小心误了时辰，还望殿下恕罪。”
“那便罚你作诗一首。”沈晚昭捻起飘至眼前的一团飞絮，满脸愁容地扔向沈黎江，“要是作得不好，我叫人集了京城所有柳絮堆成堆，然后扔你进去。”
“能为殿下解闷是臣女的福气，还望殿下莫要见笑。”
沈黎江嘴角含笑钻入扬扬碧柳，捡起一颗圆润小石子扔进湖中，惹出一阵涟漪：“飞燕剪得春两半，潋滟湖水澄两岸。”她徐徐走至沈晚昭身前，抬手捻去粘在沈晚昭发丝上的柳絮，“絮絮团团情愁乱，化作飞雪尽消散。”
沈黎江见沈晚昭眉头舒展，接过云渺手中的披风为她披上：“入夜见凉，不过是衣服增增减减的事，怎配得上让殿下劳神？皇宫京城是您的地盘，将来您把他打发去一边儿，谁会说您一句不是？”
“就你最懂我。”
沈晚昭笑着拉过沈黎江的手腕，沿着千芸湖畔走着，“跟赵政学那小子怎么样了？有希望年底定下来吗？”
“晚昭，我怎么能啊。”
“黎江，”沈晚昭停下脚步，“就算你没有喜欢的人，我也会应下的，不用自责。”她偏头朝沈黎江安慰一笑，却远远瞧见了御前的王公公。
“老奴给公主殿下请安。”
“王公公着急见我所为何事？”
“景国的皇子眼下就在宫中，陛下让老奴来通传一声。”
沈晚昭霎时脸色一黑，“不是说过两日才到吗？怎的今日就入了宫？”她有些烦躁地转身，朝马车走去。
“殿下莫急！”王公公快步走至沈晚昭身侧，“陛下说了，殿下想何时回就何时回，不急这一时半刻。”
沈晚昭停了步子，眸子上下绕几圈：“那劳烦王公公禀明父皇，本宫心情不好，这两日不想见客。”
她抬脚刚要离去，又硬生生地停下，细嫩手指轻轻拽着手绢一角。脑中纠结一番后终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板着副脸，抱有最后一丝期待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哎哟！”
王公公咧嘴笑开，凑上前去扶着沈晚昭，“不是老奴夸大，那可真是比咱四皇子都俊呢！陛下都说他轩然霞举、惊才风逸！”
这话一出，沈晚昭险些左脚绊右脚，还好王公公手脚稳当。她偏转着头，神色如常：
“罢了，出来大半日父皇也该想我了，回宫吧。”
“殿下慢着些，老奴这就去回话。”
半个时辰后，大辰皇宫，合元殿。
“殿下！自从年初您落水后身子就虚弱，养了小半年才回了些许本原，应当心着些！”云渺小跑跟在沈晚昭身后，担忧劝阻。
未及合元殿正门，殿柱后蓦然闪出一个人影，吓了沈晚昭一大跳。
“皇兄？你怎么站在殿外？”
“我听王公公说你已经回来了，便等你一道。”
沈珪身着玄色朝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像毛茸茸的白狐般纯净。精致的脸庞宛若粉瓣桃花，一双狐狸眼含笑垂眸，甚是温柔，看得沈晚昭心情愉悦不少。
“我竟不知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四哥好看……”沈晚昭牵着沈珪向前，“我们快进殿去瞧瞧！”
沈珪站在原地，语气歉疚眼神闪躲：“昭儿，我不像三哥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你太善良又太执拗，这段姻缘属实委屈了你。”
“四哥不必内疚，该我承担的怎能推给旁人？”沈晚昭回头笑得坚定温婉，“我是一国公主，理应为父王兄长分忧。再者，景国要的不过是一纸和平，这庶子怎么样在哪儿，想必他们也不在意。”
“走吧，皇兄。”
合元殿内歌舞升平，光酬交错。
崇慧帝端坐上位，端起酒杯平扫半周，朝阶下使者聊表心意。看见沈晚昭和沈珪入殿行礼，笑着赐座。
沈晚昭堪堪落座，还没等她寻找王公公口中的天人之姿，抬眼便注意到了正坐她对面，身着湖蓝色袍子的青年。
一不小心，沈晚昭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
长睫高鼻，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明明殿内门窗紧闭，那青年周身却像盈着淡淡金光，金蓝交织尽显优雅从容。沈晚昭脑中忽而冒出八个字：霞光映日，明月入怀。
青年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眼眸清亮。
自沈晚昭进殿，崇慧帝就留意着女儿的神情，见势头还算可以才开口：
“景国皇子，这是吾儿，闺名晚昭。有事耽搁了时辰，莫要见怪。”
“晚辈不敢！”苏絮立即起身朝崇慧帝行拱手礼，末了转身对沈晚昭重复行礼，声音如和风细雨，洋洋盈耳：
“春雷惊得万物苏，阳雪絮絮半生福。在下景国五皇子，姓苏名絮，字雪安。”
沈晚昭仔细在脑中搜索一番，拧眉疑惑地看向苏絮：“这诗我倒没听过，是谁写的？”
“我娘。”苏絮坐下，喝了口茶。
“我生下来时正值四月飞絮，我爹懒得给我想个好名字，就地取材写了个‘絮’字。我娘不能反驳，就写下这句诗跟我说：一个絮字不好，那就两个絮字；如果命定的结果不满意…”
苏絮看着沈晚昭的眼神混杂着诸多情绪，“那就推翻它重来一次。”
“殿下，”站起来一个年长使者，“生辰八字我们五殿下已命人交与你父王，方士不日便会有结果。”
“殿下信占卜算命？”沈晚昭眉梢轻挑，莞尔一笑，“鬼神之说，真真假假全在方士一念之间，与其听他们口舌生花不如脚踏实地，殿下觉得对吗？”
苏絮愣了神，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眼中的惊诧转瞬即逝，“公主殿下所言极是，在下只是想求一个好彩头。天作之合便是真，在下欢喜；不尽人意，在下就将那假方士扔出京去，定不扰殿下清静。”
沈晚昭挽着袖子拿起碟子里一块玫瑰乳酥，听着听着险些噎到。她稳住仪态喝了口茶，待口中无物才道：“殿下好口才，听着倒像是对我情根深种了。”
“殿下妄自菲薄了。”苏絮抿唇一笑，好看的丹凤眼流出一丝落寞，声音也变得沙哑，“在下对殿下的情谊并非流于口舌，珍君之心天地可鉴，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嫌弃？”
沈晚昭放下茶盏，手帕轻擦唇角，凌厉的目光直视苏絮那双柔情眼：“我于夏日得一狐裘，可惜椟中已满，实为累赘。奈何天神相赐，实难推辞，何解？”
“昭儿，这有何难？”沈珪搁下酒杯，冲着苏絮笑道，“既是天神相赐，妹妹放在偏殿供奉着总无措。一年半载地去看一眼，也不算辜负了神佛美意。”
坐在沈珪席边的二皇子沈华朝右前方看去，见太子沈隆皱着眉，便悄声提醒沈珪不要生事。
“多谢皇兄赐教。”说罢，沈晚昭笑眼盈盈地回过头，“殿下以为呢？”
“狐裘殿下缺也好不缺也罢，物不难得，情却难得。天神相赐必然别出心裁、合身暖心。今日用不到，未必明日用不到，殿下为人节俭，必然不会暴殄天物。”
“殿下口齿伶俐，本宫钦佩。这狐裘，本宫便收下了。”
伶人出殿时悄然钻入些许柳絮，慢慢悠悠盘旋在二人中间。沈晚昭气定神闲地看着苏絮，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云渺！叫人把门窗都关上，瞧瞧这屋内全是飞絮。昭儿的咳疾刚刚好些，你们也不注意着点！”
锦华宫内，沈晚昭团坐在椅垫上，翻过一页诗集听见沈华的声音，高兴地放下书。
“傻乐什么呢？”
“皇兄给我带吃的，我当然高兴啊！”
“你啊！”沈华叹了口气，话到嘴边又在脑中过了一遍，舍不得对沈晚昭说重了，“今日就带了雪梨膏。”
“没关系，雪梨膏也是好的！”
沈晚昭从伺候沈华的喜公公手中接过食盒，打开便夸赞：“兄长这雪梨膏色如琥珀，质地透亮，真是上上之品呢！”
“就你嘴甜。”沈华将雪梨膏端至桌上，“快喝了吧，正好我找你说点事儿。”
沈晚昭嘴抿在碗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沈华，像霜打了的茄子：“大哥又要训我什么？”
“你这孩子，大哥那是为你好，怎么就成训话了？”
沈华抬手敲了一下沈晚昭的头，“今日在合元殿，你和沈珪实在没分寸，怎能当着景国使者的面就刁难人家五皇子呢？想给他下马威好歹也等使者走了，咱们关起门来再说啊。再说了，往后日子长着呢，你就急这两日？”
沈华见沈晚昭只顾闷头喝药，心针扎般地疼：“兄长知道你懂事，不愿我们为难，可今日这种情况要是被那些使者添油加醋传到景王耳边，万一他觉得你瞧不起景国就此毁诺……”
“百姓怎么办？将士们怎么办？你三哥怎么办？你可想过？”
沈华字字饱含真心，句句发自肺腑，听得沈晚昭确实觉得今日行为不妥，乖乖认错：
“皇兄说得对，晚昭知错了。”
一听这声音蔫蔫的，沈华就知道沈晚昭是真知错了，这会儿也就说了些软话：“再过半月就是你十八岁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
“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父皇母后身体健康，兄长们业有所成。”沈晚昭双手抱碗，偏头望向窗外皎洁的月亮，喃喃道。
沈华轻笑，揉揉沈晚昭的脑袋：“我问的是沈晚昭的生辰礼，不是五公主的生辰礼。”
“皇兄，我想不出来。”
“无欲便无求，这是好事，这样不管你收到什么都会开心。”沈华掸掸衣袍，站起身朝沈晚昭眨眨眼，“好了，也算是替你大哥打探到消息了！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还没等沈晚昭送沈华出锦华宫，主管太监福公公进殿通报：
“启禀公主，苏絮殿下正候在宫门外，说是给您带了见面礼，想亲自送给殿下。”
千芸湖春光正好，本该充斥着慕名而来、络绎不绝的赏景游人，今日却被侍卫齐齐地拦在了外头。
他们倒也不恼，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神色雀跃地盯着那辆停在湖畔的马车，期盼一见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殿下。
只见纤纤玉指挑开车帘，露出一截如凝脂白玉般吹弹可破的手腕。少女摊着手掌，瞧着飘飞白絮一团团落在手心，满脸心不在焉。
“殿下，过两日景国的皇子就要入京了，您这满脸愁容要是让陛下看到了，陛下不知道该多伤心呢。”候在车边的侍女云渺忍不住劝道。
沈晚昭垂下眼帘，吹飞了掌心已积一层的白色毛茸，抬眼看着空阔碧绿湖面上掠过两只飞鸟，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我不愿让父王母后为我伤神难过，才来这湖边散心。边境大大小小的仗已经打了半年，若是一纸婚约能换两国交好、百姓太平，能换三哥身体无伤、早日归京，我有何理由推辞？”
拨开车帘的玉手收回，沈晚昭搀着云渺下了马车，说话间挡开了盖上肩头的披风：“今儿个郡主怎么迟来这许久？派个侍卫去看看。”
这边刚下了令，沈晚昭就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车声。沈黎江匆匆下车，朝沈晚昭行了蹲礼：“臣女在府中为殿下挑选生辰贺礼，不小心误了时辰，还望殿下恕罪。”
“那便罚你作诗一首。”沈晚昭捻起飘至眼前的一团飞絮，满脸愁容地扔向沈黎江，“要是作得不好，我叫人集了京城所有柳絮堆成堆，然后扔你进去。”
“能为殿下解闷是臣女的福气，还望殿下莫要见笑。”
沈黎江嘴角含笑钻入扬扬碧柳，捡起一颗圆润小石子扔进湖中，惹出一阵涟漪：“飞燕剪得春两半，潋滟湖水澄两岸。”她徐徐走至沈晚昭身前，抬手捻去粘在沈晚昭发丝上的柳絮，“絮絮团团情愁乱，化作飞雪尽消散。”
沈黎江见沈晚昭眉头舒展，接过云渺手中的披风为她披上：“入夜见凉，不过是衣服增增减减的事，怎配得上让殿下劳神？皇宫京城是您的地盘，将来您把他打发去一边儿，谁会说您一句不是？”
“就你最懂我。”
沈晚昭笑着拉过沈黎江的手腕，沿着千芸湖畔走着，“跟赵政学那小子怎么样了？有希望年底定下来吗？”
“晚昭，我怎么能啊。”
“黎江，”沈晚昭停下脚步，“就算你没有喜欢的人，我也会应下的，不用自责。”她偏头朝沈黎江安慰一笑，却远远瞧见了御前的王公公。
“老奴给公主殿下请安。”
“王公公着急见我所为何事？”
“景国的皇子眼下就在宫中，陛下让老奴来通传一声。”
沈晚昭霎时脸色一黑，“不是说过两日才到吗？怎的今日就入了宫？”她有些烦躁地转身，朝马车走去。
“殿下莫急！”王公公快步走至沈晚昭身侧，“陛下说了，殿下想何时回就何时回，不急这一时半刻。”
沈晚昭停了步子，眸子上下绕几圈：“那劳烦王公公禀明父皇，本宫心情不好，这两日不想见客。”
她抬脚刚要离去，又硬生生地停下，细嫩手指轻轻拽着手绢一角。脑中纠结一番后终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板着副脸，抱有最后一丝期待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哎哟！”
王公公咧嘴笑开，凑上前去扶着沈晚昭，“不是老奴夸大，那可真是比咱四皇子都俊呢！陛下都说他轩然霞举、惊才风逸！”
这话一出，沈晚昭险些左脚绊右脚，还好王公公手脚稳当。她偏转着头，神色如常：
“罢了，出来大半日父皇也该想我了，回宫吧。”
“殿下慢着些，老奴这就去回话。”
半个时辰后，大辰皇宫，合元殿。
“殿下！自从年初您落水后身子就虚弱，养了小半年才回了些许本原，应当心着些！”云渺小跑跟在沈晚昭身后，担忧劝阻。
未及合元殿正门，殿柱后蓦然闪出一个人影，吓了沈晚昭一大跳。
“皇兄？你怎么站在殿外？”
“我听王公公说你已经回来了，便等你一道。”
沈珪身着玄色朝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像毛茸茸的白狐般纯净。精致的脸庞宛若粉瓣桃花，一双狐狸眼含笑垂眸，甚是温柔，看得沈晚昭心情愉悦不少。
“我竟不知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四哥好看……”沈晚昭牵着沈珪向前，“我们快进殿去瞧瞧！”
沈珪站在原地，语气歉疚眼神闪躲：“昭儿，我不像三哥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你太善良又太执拗，这段姻缘属实委屈了你。”
“四哥不必内疚，该我承担的怎能推给旁人？”沈晚昭回头笑得坚定温婉，“我是一国公主，理应为父王兄长分忧。再者，景国要的不过是一纸和平，这庶子怎么样在哪儿，想必他们也不在意。”
“走吧，皇兄。”
合元殿内歌舞升平，光酬交错。
崇慧帝端坐上位，端起酒杯平扫半周，朝阶下使者聊表心意。看见沈晚昭和沈珪入殿行礼，笑着赐座。
沈晚昭堪堪落座，还没等她寻找王公公口中的天人之姿，抬眼便注意到了正坐她对面，身着湖蓝色袍子的青年。
一不小心，沈晚昭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
长睫高鼻，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明明殿内门窗紧闭，那青年周身却像盈着淡淡金光，金蓝交织尽显优雅从容。沈晚昭脑中忽而冒出八个字：霞光映日，明月入怀。
青年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眼眸清亮。
自沈晚昭进殿，崇慧帝就留意着女儿的神情，见势头还算可以才开口：
“景国皇子，这是吾儿，闺名晚昭。有事耽搁了时辰，莫要见怪。”
“晚辈不敢！”苏絮立即起身朝崇慧帝行拱手礼，末了转身对沈晚昭重复行礼，声音如和风细雨，洋洋盈耳：
“春雷惊得万物苏，阳雪絮絮半生福。在下景国五皇子，姓苏名絮，字雪安。”
沈晚昭仔细在脑中搜索一番，拧眉疑惑地看向苏絮：“这诗我倒没听过，是谁写的？”
“我娘。”苏絮坐下，喝了口茶。
“我生下来时正值四月飞絮，我爹懒得给我想个好名字，就地取材写了个‘絮’字。我娘不能反驳，就写下这句诗跟我说：一个絮字不好，那就两个絮字；如果命定的结果不满意…”
苏絮看着沈晚昭的眼神混杂着诸多情绪，“那就推翻它重来一次。”
“殿下，”站起来一个年长使者，“生辰八字我们五殿下已命人交与你父王，方士不日便会有结果。”
“殿下信占卜算命？”沈晚昭眉梢轻挑，莞尔一笑，“鬼神之说，真真假假全在方士一念之间，与其听他们口舌生花不如脚踏实地，殿下觉得对吗？”
苏絮愣了神，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眼中的惊诧转瞬即逝，“公主殿下所言极是，在下只是想求一个好彩头。天作之合便是真，在下欢喜；不尽人意，在下就将那假方士扔出京去，定不扰殿下清静。”
沈晚昭挽着袖子拿起碟子里一块玫瑰乳酥，听着听着险些噎到。她稳住仪态喝了口茶，待口中无物才道：“殿下好口才，听着倒像是对我情根深种了。”
“殿下妄自菲薄了。”苏絮抿唇一笑，好看的丹凤眼流出一丝落寞，声音也变得沙哑，“在下对殿下的情谊并非流于口舌，珍君之心天地可鉴，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嫌弃？”
沈晚昭放下茶盏，手帕轻擦唇角，凌厉的目光直视苏絮那双柔情眼：“我于夏日得一狐裘，可惜椟中已满，实为累赘。奈何天神相赐，实难推辞，何解？”
“昭儿，这有何难？”沈珪搁下酒杯，冲着苏絮笑道，“既是天神相赐，妹妹放在偏殿供奉着总无措。一年半载地去看一眼，也不算辜负了神佛美意。”
坐在沈珪席边的二皇子沈华朝右前方看去，见太子沈隆皱着眉，便悄声提醒沈珪不要生事。
“多谢皇兄赐教。”说罢，沈晚昭笑眼盈盈地回过头，“殿下以为呢？”
“狐裘殿下缺也好不缺也罢，物不难得，情却难得。天神相赐必然别出心裁、合身暖心。今日用不到，未必明日用不到，殿下为人节俭，必然不会暴殄天物。”
“殿下口齿伶俐，本宫钦佩。这狐裘，本宫便收下了。”
伶人出殿时悄然钻入些许柳絮，慢慢悠悠盘旋在二人中间。沈晚昭气定神闲地看着苏絮，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云渺！叫人把门窗都关上，瞧瞧这屋内全是飞絮。昭儿的咳疾刚刚好些，你们也不注意着点！”
锦华宫内，沈晚昭团坐在椅垫上，翻过一页诗集听见沈华的声音，高兴地放下书。
“傻乐什么呢？”
“皇兄给我带吃的，我当然高兴啊！”
“你啊！”沈华叹了口气，话到嘴边又在脑中过了一遍，舍不得对沈晚昭说重了，“今日就带了雪梨膏。”
“没关系，雪梨膏也是好的！”
沈晚昭从伺候沈华的喜公公手中接过食盒，打开便夸赞：“兄长这雪梨膏色如琥珀，质地透亮，真是上上之品呢！”
“就你嘴甜。”沈华将雪梨膏端至桌上，“快喝了吧，正好我找你说点事儿。”
沈晚昭嘴抿在碗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沈华，像霜打了的茄子：“大哥又要训我什么？”
“你这孩子，大哥那是为你好，怎么就成训话了？”
沈华抬手敲了一下沈晚昭的头，“今日在合元殿，你和沈珪实在没分寸，怎能当着景国使者的面就刁难人家五皇子呢？想给他下马威好歹也等使者走了，咱们关起门来再说啊。再说了，往后日子长着呢，你就急这两日？”
沈华见沈晚昭只顾闷头喝药，心针扎般地疼：“兄长知道你懂事，不愿我们为难，可今日这种情况要是被那些使者添油加醋传到景王耳边，万一他觉得你瞧不起景国就此毁诺……”
“百姓怎么办？将士们怎么办？你三哥怎么办？你可想过？”
沈华字字饱含真心，句句发自肺腑，听得沈晚昭确实觉得今日行为不妥，乖乖认错：
“皇兄说得对，晚昭知错了。”
一听这声音蔫蔫的，沈华就知道沈晚昭是真知错了，这会儿也就说了些软话：“再过半月就是你十八岁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
“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父皇母后身体健康，兄长们业有所成。”沈晚昭双手抱碗，偏头望向窗外皎洁的月亮，喃喃道。
沈华轻笑，揉揉沈晚昭的脑袋：“我问的是沈晚昭的生辰礼，不是五公主的生辰礼。”
“皇兄，我想不出来。”
“无欲便无求，这是好事，这样不管你收到什么都会开心。”沈华掸掸衣袍，站起身朝沈晚昭眨眨眼，“好了，也算是替你大哥打探到消息了！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还没等沈晚昭送沈华出锦华宫，主管太监福公公进殿通报：
“启禀公主，苏絮殿下正候在宫门外，说是给您带了见面礼，想亲自送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