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十里之外的官道上,有两名少年打马而来。

    一名少年身穿白色圆领襕袍,窄袖窄腰,腰间系着犀牛皮的躞蹀带,带上吊着一柄通身宝石的长剑和一块墨玉色吊坠,随着□□白马奔腾,那块玉石也上下翻飞。

    在他身后十丈远处跟着一位骑着枣红马的胡服少年,少年穿着翻领胡服,领子竖起遮住他下半张脸,头上戴着又高又深的胡帽,把他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

    颇有些见不得人的意味

    白马少年不得已停下来等他,他转身朝后吼道:“谢十八,青天白日的,你鬼鬼祟祟干嘛呢!”

    谢不安,字规矩,排行十八,河东节度使谢成之子

    谢十八打马赶上白衣少年,他一只手捏起衣领,将脸又往衣服里埋了埋,只露出两只眼睛警惕地向左右看去,然后小声说:“二郎,你可真心大!这一路上到处都能看到咱俩的画像,你就,你就不害怕么!”

    “害怕什么!”

    名叫二郎的白衣少年正是王家庶子王切玉。

    他骑着白马,身姿卓绝,气宇轩昂,一点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不就是通缉令么!看你吓成这样!”

    说完从怀里掏出三张纸,纸上均朱笔标红了“通缉令”三个大字,字下是三张人像,其中两张正是王切玉和谢不安。

    “嘘!你小点声!你是真嫌咱俩命长啊!嘴上说着不怕,还不是偷偷藏了画像。”谢不安不满地小声叽歪,

    王切玉白他一眼,把画了他二人的两张往谢不安怀里一扔:“你自己看看,就这画的,能认出是咱俩就怪了!”

    谢不安展开纸,只见上面画了两个浓妆艳抹的胡服女人,瞬间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一月前,谢不安在晋阳城的官学里老老实实放了学回家,准备上自家马车时,被后面突如其来的王切玉一把搂住了脖子。

    “吓死爷爷了,”谢不安被这背后突然的动作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王二郎,我迟早得被你吓死!”

    要照往常,王切玉肯定要嘲笑他: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这么害怕鬼敲门?

    可是此时的王切玉却没有和他拌嘴的心思,只见他一个旋身,跳上了谢家马车,坐在了赶车的位置,马车很高,两只脚悬空,锦绣祥云纹的靴子在空中一前一后地荡啊荡。

    “王二郎?你小子也有被人欺负的时候?哈哈真是老天开眼了哈哈”谢不安接过书童递过来的一把梅花扇幸灾乐祸地摇起来,把那股子名士风流学得人模狗样。

    “别闹!”

    谢不安清楚得记得那日的王切玉很烦,大概是他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这么烦躁,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你十八兄,我找人揍他去!别说晋阳城,整个太原府谁敢欺负咱兄弟俩?活得不耐烦了?”

    王切玉闷着头一脸的愁云惨淡万里凝,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是长安的人……”

    额……

    “告辞”

    谢不安立马转身,走得很干脆,马车也不要了

    没两步,王切玉跟个鬼似得忽然出现在谢不安面前,他哭丧着脸:“你是不是我好兄弟?”

    “不是”谢不安十分能认清形势。太原府他们可以“横行霸道”,长安是什么地方?皇亲国戚多得跟不要钱似得随地捡的地方,更何况他们两个名不见经传的靠着祖上荫庇的两个毛头小子?

    “好十八,求你了”要不然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呢?王切玉也是这副德性,十分能屈能伸

    王切玉还真轻易不求人,一求人简直是天下奇观。那娇撒得没得让谢不安恶心。

    “说说说,什么事,别恶心人”

    王切玉委屈巴巴:“我被定亲了”

    噗——

    “我耳朵坏掉了?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定得弘农杨氏女”

    谢不安一把收起扇子,一边用扇尖轻敲掌心,一边分析:“我朝士人两大喜,一曰做清流官,二曰娶名门女”【注:此话出自陈寅恪。清流官也不是清官的意思,而是指九品三十阶之内的流内官】

    然后他抬头看王切玉:“说起来弘农杨氏女聘给你也不算委屈了你,杨家虽不如王家门第高,但如今杨贵妃娘娘盛眷正隆,我又听说弘农杨氏只一个适嫁的女儿叫做杨芸容”

    王切玉抬眸,皱起眉:“你听过她?”

    “怎么没听过!”谢不安两眼放光,神神秘秘地说:“诶,我跟你说,我大唐的八卦上至宫闱秘事下至乡野逸闻就没有我谢十八不知道的!哈哈哈”

    据谢不安讲,这个杨芸容极其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叫个名动京城啊!又是出身世家,求亲的门槛都要踏破了,听说有人为了争一个求亲的机会还在杨府门口大打出手,

    谁曾想这朵名花竟然落到了王切玉头上

    其实想想也十分合理,王家不仅是五姓七望,而且是禁婚家【注:唐高宗时为了遏制社会上尊崇五姓七望的风气,禁止五姓十家之间通婚,王氏第四房为其中之一】,常言道,禁婚家,益愈贵,想和王家联姻的世家数不胜数。

    王切玉翻了个白眼:“你说,谢将军怎么能养出你这样一个儿子……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说了半天,不知道怎么的谢不安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王切玉逃学去长安的请求,说是王切玉要偷偷看看未来的媳妇到底长什么样,万一名不副实,岂不是可惜了他一表人才。

    虽然王切玉自恋得让人恶心,但是说实话谢不安自己就对这个提议很是动心,他这个人又意志十分不坚定。

    我这么讲义气的人,岂能坐视兄弟受苦受难而不理!去就去!

    结果两人偷跑去了一遭,背了个通缉犯的罪名回来。

    那夜,本是风流韵事一桩,也不知道王切玉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换个身份混进杨府。那夜趁巧杨府请了一干胡姬班子来府上跳舞作乐。在谢不安幸灾乐祸的怂恿下,王切玉一咬牙就扮成胡姬混了进去,当然他也没放过谢不安。

    两人混在队伍中在前厅舞得正欢呢,茫茫夜色中突然传出一声刺耳尖叫

    “杀人啦!杀人啦!”

    然后就是一片混乱,王切玉和谢不安对视一眼二人立刻跳上房檐在夜色的掩护下矮身穿梭,找到出事的房间后,王切玉掀开屋顶的瓦片,从孔洞看去,赫然发现地上躺了一个肥胖的男人,男人穿着锦衣华服,华服已被一大片鲜血洇湿。

    王切玉什么也没想就顺着房檐跳下,不顾谢不安的阻拦从窗户轻巧翻入房中。房中香气弥漫,床榻上挂着红罗绮帐,帐中锦被皱皱巴巴,一看就知道刚才发生过多么旖旎之事。

    王切玉又俯身蹲到死者跟前查看:“死因很简单,是一根簪子,直接插进侧颈,稳准狠,一簪毙命。”

    王切玉正认真看着突然觉得头上发痒,心中一惊,反手就要抽剑格挡,结果发现身上只有舞衣,没法带剑。心中正懊恼怎么没藏个匕首进来,却又惊讶于来人轻功竟然这么好,连他都没有发现。

    一边想一边顺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向身后刺去,却在看清来人时急急调转了簪头。

    来人是谢不安,他身上穿着胡姬们的紫色舞衣,披帛比寻常衣服要长很多,这样跳起舞来就显得十分轻盈,飘然欲仙也。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进来了

    “你不是害怕不敢进来吗?”王切玉悄悄松了一口气没有让谢不安发现。还是摆出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老天奶!”谢不安快哭了:“搁外边我更害怕啊!”一边说一边就往王切玉身边蹭:“还是跟你待着比较安全。”

    “怎么,知道我厉害了?”王切玉斜睨他

    “说什么呢!外边正乱着,应该是有下人报了官,只要官府的人一来,我就把你交出去,”

    ……

    王切玉不想跟他废话,他眯起眼睛仔细审视这个房间,突然发现房梁上挂着一条披帛,弯了个圈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

    就好像谁在这里上吊一样

    王切玉站起身正要施展轻功飞到梁上查看,突然耳朵一动,外面有一对人马踢踢踏踏地向这里奔来。

    王切玉立刻抓起正在看尸体的谢不安,低声下令:“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金吾卫大将军李茂刚一脚踢开门,王切玉和谢不安堪堪从后窗翻出去,留给李茂的只有一条紫色披帛的一角一闪而过

    “刺客还有同伙!”李茂大喝一声,下令左右副将追出去。

    王切玉和谢不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一直跑一直跑几乎绕了一圈长安城才把金吾卫给甩开,二人东躲西藏地地跑进了长兴坊的一户居民家的后院里。

    后院摞满了柴堆和干草,谢不安仰头倒在干草上,喘得接不上气:“混,混蛋,蛋”

    “那些官府的人确实是混蛋!”王切玉比他好不到哪去,他也大口喘着粗气,手习惯性地往腰上一摸,发现没有水囊,于是只能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喉结在月色下极为明显。

    “我,我说,我说你是混蛋!”谢不安说话都成了气声

    王切玉扭头看他,挑眉

    “谁叫你非要来这一趟!来就来吧非要带上我!带上我就带上我吧你小子偏不走寻常路,非要穿女装!穿就穿吧遇到凶杀案不想的跑非要进去看尸体……害得我们大晚上地被金吾卫追杀”

    “这女装又不是我要穿的!这不是迫于形势么!”

    谢不安欲哭无泪:“兄弟,这是重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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