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的青芽这会儿已经从第二家出来,正抬起袖子擦眼泪。

    在赵家尚能忍住,可到了黎家,在被老阿嬷激动的搂在怀里时,闻着老人家衣服上干净的皂角香,感受时间赠与老人的抚平孤独的宽宥力量。

    青芽与对面用手语重重比划着表达感谢的黎姐儿双双流下了眼泪。

    祖孙俩被亲人赶出家门,破屋为居相依为命,就当她们陷入被世道抛弃的绝望中,有人送来了一道生机。

    采药谁都会,可平时各大小医馆药铺根本不会收她们贸然送上门的普通草药。

    世人皆苦,若要比较却没有尽头。不如拼了命的向前一步,再迈一步,也许,下一步就不那么苦了。

    见到芸儿,青芽已经整理好了心情。

    青芸也一改先前的不情愿,整个人焕发着精气神。

    “大姐姐,我觉得现在心里满满的,我们做了一件对的事!”

    青芽弯起嘴角揉揉妹妹的头,

    “芸儿真棒!”

    “嘻嘻,大姐姐更棒!”

    这三户人家真的很珍惜这次赚钱的机会,很快几乎能出门的人都来了,就连五六岁的小孩子都一脸郑重的跟在大人身边。

    彼此心照不宣的划分好地方,一入山就如泥牛入海,各自散去,互不打扰。

    青芽姐妹一采就采到了太阳快落山,芸儿怂恿晚饭后偷跑出来举着火把继续。

    被青芽制止了,危险效率又不高,还不如晚上好好休息,白天多干点。

    不料其他三户竟默契的在晚上碰了头,来的都是大人,夜黑风高的就没必要散开了。

    转天,三家各自掏出晚上采的大半要给青芽。

    “不不不,我们不要。”

    “青芽快拿着,不然让我们老脸往哪搁。”

    “是啊,说句不怕丢人的,要不是你们,我这自立的寡妇带着三个孩子眼看着就要揭不开锅了,差点坚持不下去。”

    顶着众人诚挚的目光,青芽红着脸压力巨大!真想借脚边蜗牛的壳躲会儿。

    幸好阿一出马解救了她,

    “各位叔伯婶娘,大家都是良善的人,也都各有各的道义,我们相处且长,不如往后看。”

    几家相互看了看,释然一笑。

    “是这个理儿,是我们短视了,看人阿一多明白!”

    “不愧是读书人啊,以后定有大出息,青芽姐妹俩的福在后头呢~”

    众人火热的目光成功转移到丁一身上。

    青芽面上乖巧,心底嘻嘻一笑,找到了阿一的新用处!

    俩人眼神碰上,青芽学他眨了眨眼。

    丁一: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就这样闷头干了五天,果然这阵风还是刮到了这里。

    村里几乎家家派人出动,采药的人多了收获自然就急速下降,好在前头几天四家成果都不赖。

    让青芽觉得奇怪的是,恩公竟没提前告知李家人收药的消息,他们也如其他人一样才出来。

    又过几日,大部分草药都按邢草医教的方法去除多余的部位晒干,未免打水漂,几家一致同意包辆牛车趁夜进城先跑一趟。

    这事多亏了邢伯出面掩人耳目。

    除了青芽外,每家出一人,四人走累了轮流坐在车架的边缘歇歇脚。

    其他人推脱不累想让青芽坐,她没有答应,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的不弱,也就赵家大郎的体力能勉强与她打个平手,但他可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壮。

    反倒是黎姐儿和桑娘子十三岁的大儿子铁柱因太瘦弱最后直接被邢草医一边一个按在了车架上负责举火把。

    就这样老牛迈着悠闲的步子,在太阳露出整个红彤彤的大蛋黄时,终于到了和济堂的后门。

    隋伙计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招呼青芽,没办法,这两日交货的人多了起来,人手根本不够。

    在赵大郎几人的辅助下,用了半个时辰就一一验完货过好称。

    青芽从程大夫那借过纸笔,在旁列名目算账。

    自进城起就处处小心一言不发的铁柱,目光锁定在芽姐姐的字上,内心羡慕不已。

    被青芽抬头时看到,笑眯眯的招手,

    “铁柱,你帮我一块算,我怕有错漏的。”

    “我,我不会。”

    “这样你念我记,写的还快点。”

    赵大郎也劝,

    “是,铁柱你记性好,快去吧。”

    很快铁柱就找到了门道,报数准前后复核还记得劳,俩人配合颇为默契,确实节省了青芽很多精力。

    看着终于露出笑脸的人,青芽问道,

    “铁柱,你想不想学算数?”

    “我吗?”

    铁柱唰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问。

    “嗯呢,不止是你,”

    青芽看向另外两人,目光柔软,

    “山子哥和黎姐姐想学也可以。”

    三人热切又踌躇,尤其是黎姐儿不敢相信自己也能学,可又怕给芽妹妹添麻烦。

    青芽莞尔一笑,露出了眼底的蚕宝宝,

    “那就这么说定啦,我再琢磨琢磨具体章程,不过先说好,不能送礼不能声张不能老谢来谢去的。”

    他们憋着笑会心的点点头,青芽这是怕害羞呢。

    因此也不过多纠缠,但这份或许会改变命运的恩情却被牢牢烙在心底。

    等青芽与隋大哥、账房先生一块算清账目,领到一袋沉甸甸的报酬时,几人的手都有点抖。

    青芽咽了咽口水,没想到这三家一家比一家狠。

    挨个把人叫到一边开始发钱,

    “山子哥,这是你家的一千四百六十文钱,有银角子有吊钱,你数数~”

    赵山小心的装进自己带来的钱袋子里,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背过身捂着脸。

    足足三十斤炮制好的药材啊,都是二叔在地上爬着一点点切片、翻晒的,就为了早点攒钱给他说上亲。

    黎姐儿和铁柱家人少,赚的也相对少些,不过也有三四百文。

    但这已经足够俩人惊喜,况且接下来还能继续采药,即使近处的采完了,还有远处!

    她们的日子有救了!

    三人心中都知道,最应该感谢的是谁,但说出来的感谢太轻了,不足以表达。

    赚的最少的要数青芽,只有二百三十多文,不过她已经很满足啦。

    手里有钱了当然少不了去采购。

    肯定没人乱花,都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还得货比三家。

    走了多家粮店,大家发现糙粮竟比镇上卖的便宜!一石粟米二百二十文,足足比镇上少了十文!麻子更便宜,一石才八十文!

    赵山、黎姐儿和铁柱犹如捡到银子般高兴,纷纷掏出钱袋子尽量多买些储存,毕竟他们实在是怕了粮缸见底的恐惧了。

    就连青芽都买了几十斤的黍子打算寄存到黎姐儿家,总吃不饱饭也不是个事啊。

    此次进城收获意外的大,一行人满足而欢喜,回程时奢侈的买了包子,主要是为答谢青芽姐弟和邢草医。

    如此充实而忙碌的日子只过了半个月就被迫叫停了。

    因为和济堂提早放出消息,已经收够了量,短时间内不会再收。

    青芽倒是还好,因为公开之后草药的收成都进了曹老太的口袋,搬出邢草医的账都不好使了,只会被堵上句“晚几日给他干活也值得”。

    赵、黎、桑三家虽觉得有些可惜,但好在有心理准备。人不能太贪心,这些日子的收益都顶他们一年的了,简直睡觉都能笑醒哦!

    这天,青芽得了闲打算进山找点木头烧炭笔,答应铁柱他们的算学也该提上日程了。

    走到后山那条偏僻的小路时,突然发现前边有人,定睛一看,竟是恩公,边上笑的温柔好看的正是苏富户家的苏瑞姐姐!

    娘咧,她不会是撞见人家幽会呢吧!

    来不及考虑,人已经嗖的一下跑出二里地了。

    那该多好啊...现实是她刚转身,就被恩公的一声“回来”叫住了。

    磨磨蹭蹭的上前,那俩人还没事,青芽感觉自己先替人家脸红上了。

    “......”

    你还怪好心的呢!

    “那个,李大哥、瑞姐姐,我什么也没看见哦。”

    偷瞄一眼,再偷瞄一眼。

    “噗~”

    苏瑞被青芽那双贼溜溜萌嗒嗒的大眼睛逗笑了,闷闷不乐的心情也缓和些许。学着小青芽刚才的语调,调笑:

    “我们可是事出有因哦~”

    青芽疑惑的歪歪脑袋。

    忍不住抬手揉乱了对方额边横生的小胎毛,苏瑞弯腰凑近道,

    “峰哥要出趟远门,我在为他送别。”

    青芽讶然的瞪大了眼,咋提前走了,不是还有一个月呢吗?

    还是很难相信那天眼神狠厉的少年与眼前这个单纯直白的小姑娘会是同一个人。

    李藏峰凝眉,眼神幽深凌厉。

    此人一定不简单。

    被恩公看的肩膀一缩,她咋,咋啦?

    青芽惴惴不安间男人已调转目光语气轻缓,

    “你们很熟?”

    苏瑞尴尬一笑,

    “还好,以前没什么机会接触。”

    见青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安的搅着手,她颇为不忍,

    “以后就熟啦,小芽儿多可爱~”

    李藏峰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长道,

    “不要轻易下结论。”

    随后主动转了话题,

    “大后天一早从县里出发,这两日我便不回来了。不必相送,你且多珍重。”

    “嗯,峰哥也多保重,等你平安归来!”

    分别在即,苏瑞泪意上涌,俩人婚约就在年底,但愿别误了婚事。

    李藏峰一时不知还要说什么,如孤松般静默片刻,终撂下句“等我回来”便转身离去。

    直到人走远青芽才识相的慢吞吞的蹭回来,一时不知要如何安慰瑞姐姐。

    那一天她到底没有烧成炭笔,因为瑞姐姐哭了好久,她也陪着站了好久。

    事后苏瑞颇为不好意思,

    “让你见笑了青芽,真的很谢谢你能陪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峰哥坚决的背影,突然就绷不住了。”

    青芽搔搔头,有心逗弄句可不知为什么,她心情也挺沉重的,最后只摇摇头,

    “没什么的,李大哥一定会信守承诺回来娶你的。”

    她们彼时都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颠覆了多少人的命运。

    回家后思虑再三,青芽还是决定给恩公送点什么聊表心意,虽然今天恩公可能看自己不顺眼,但救命之情、赠狼之恩在前,一搁这么久她心里实在难安。

    可送什么好呢,既不会显得不合礼数又要送的起的?

    一个人实在想的头痛,只好求助家里的智囊团。

    青芸提议:“不如做点好吃的,在海上航行吃的最紧俏吧?”

    青芽尴尬一笑,

    “很好,但你猜我会吗?”

    芸儿闷笑着抱住大姐姐的手臂,忘了她那糟糕的厨艺了~

    丁一沉思片刻,提议:“不如送本书?我之前抄了一本阿娘收藏的游志还挺有意思的,海上时间漫长无聊,倒是能解闷。额,就是不知恩公可否认字?”

    青芽茅塞顿开,对呀!

    她可看见了,瑞姐姐手里正拿着一本话本子和一根簪子呢!想必是恩公送的~

    于是纠结道,

    “应是识得~但岂不夺你所爱了?”

    “送给恩公的当然得是我们心里有分量的才好,以后有机会了我再抄便是。”

    青芽知道这个机会指什么,即使再省着用她们还是把书箱里三婶婶剩下的纸用完了。

    一下心中有了主意,青芽决定就此借花献佛了,之后就给弟弟买纸!

    第二天一大清早青芽把包了布头儿的书小心放进背篓里便出了门,为节省时间只好忍痛坐上牛车。

    到了县里她先后跑了几个地方,买了鱼钩鱼线、针线、火石、一小密封瓶的盐巴,一斤黄豆,一起放进竹筒里。

    这些都是她昨天向邢伯打听到的行走在外时最好携带的物品,本来还有匕首,但这个太贵买不起,恩公肯定也有,她就适时的换成了鱼钩鱼线,万一海上太无聊了能钓钓鱼呢。

    或许这些东西对恩公来说很多余,但至少是她的一点点心意,出门在外多些准备准没错。

    为了简约,她把那本游记卷成筒裹在竹筒外面,又用防水的油毡布滚了两圈,系成包袱状。

    这谢礼才总算大功告成!

    几番打听终于找到了兴武镖局的大门,青芽仰头瞅着高挑的门楼不禁感叹,可真气派呀!

    站在门口踌躇半天,还是没有勇气进门找人。

    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这事办的是不是有点莽啊!”

    正蹲在边上想办法,可疑的行径倒先引来了一位年经的伙计。

    欸~办法这不就来了!

    青芽嗖的一下站起身,摘下包袱双手递给这位男菩萨,厚着脸皮恳求:

    “这位大哥!能不能劳烦您把这东西转交给李藏峰啊?”

    伙计上下打量眼,点点头:

    “可以,报你名吗?”

    青芽想了想,为避免误会还是别了,

    “您就说松林村的一点报恩谢礼,船上能用。”

    “行,知道了。”

    伙计回去后一时没找到人,便把包袱先放在了一边。

    结果一忙就给忙忘了。

    直到镖队整顿出发那天,伙计送别时见到骑在高头大马上挺拔冷啸的李镖头。

    那天样貌玲珑的异装小姑娘突然就冒出脑海。

    哎呦,坏了!

    伙计飞奔到厅堂,见油包袱还在桌架上,不由的长舒口气。

    在李镖头扬鞭策马前,终于气喘嘘嘘的把东西递给了对方。

    “差点忘了!头儿,这是松林村一姑娘送来的谢礼,说船上能用。”

    李藏峰垂眸看着这个包袱,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点点松动。

    她还是来了。

    接过包袱道了声谢,便一夹马腹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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