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的周淮虽然一直目不斜视,但常溪亭的耳朵也不是白长的。殷钟玉摔在地上那一下,他就听着声音有些不对,后来借机用余光一瞥,清楚看见了殷钟玉小幅度挪了下位置,让受力点变成了脊背,因而自然猜到,殷钟玉那一下绝对是摔了腰疼得紧。

    当天晚上,下戏后,常溪亭让卜喜把红花油给殷钟玉送了过来。

    似乎是怕她介意,卜喜说:“殷老师,我哥让我跟你说一下,这瓶红花油是备用的,没打开用过。”

    殷钟玉握着那巴掌大的小瓶子,明眸稍弯,“那麻烦你帮我转达,谢谢他。”

    殷钟玉当时的确摔得有点疼,不过后面再地上躺了一会儿稍有缓解,也并没有影响行动,所以她也就没声张。毕竟剧组拍摄安排得很紧,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影响拍摄。

    转身回屋,殷钟玉趴在床上,让栾盈帮忙抹红花油。

    栾盈掀开上衣,只见殷钟玉白皙如玉的腰部皮肤已经大面积青紫,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把红花油倒在手心搓热之后覆上那处。

    “姐,要不咱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别落下什么病根,有的时候摔坏的地方在里面,你感觉没什么,等后面会很严重的。”

    “等杀青了回去做个检查就行,你也别太担心,我拍戏这么多年,摔倒这方面有点经验,这个程度不是什么大事。”

    栾盈的手法和那些按摩老师傅有一拼,力道也很到位,她如一只困倦的猫,缓缓合上双眸,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栾盈见她睡着了,心下知道是因为最近拍戏起早贪黑太过疲惫,逐渐放松手上的力道,给她盖上被子转身出去了。

    她给宁津打了个电话,一方面是简单汇报剧组里近期的情况,另一方面是想让宁津买些她们用得上的东西送过来。

    宁津连忙答应,当天晚上就在网上采购好了东西。他之所以没有跟组,主要是因为一直在忙着处理工作室台面上的事情,他跑了几次税务局,还见了不少律所合伙人,又跟几家底子不错的公司达成了合作。

    初期是打好底子的关键时期,不管殷钟玉本人的想法如何,他都希望这家工作室能成为殷钟玉在国内发展的后盾之一。

    ·

    《恨山》的拍摄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在第一次上桌吃饭后,路白已经发现周家隐藏最深的秘密,即,周母其实也是被拐进大山的女性。

    并且在被拐卖的时候,周母就已经检查出了一个月的身孕,周淮和周勇王实际上同母异父。而周淮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周母怀念故乡。

    周母年轻时曾多次试图逃跑,但每次都是还没跑出这座山,就被周父带人抓了回去。直到她再次怀孕,这个曾经渴望逃离的女人,在现实无情地倾轧之下,无奈地低下了头,选择认命。

    在周勇王出生后,周父发现了周淮的异样,比起周淮,周勇王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更像他的儿子。

    那之后,周淮因为父亲的虐待,母亲的忽视,即便有能力去外面上了大学,最终还是因为心理上的异样而选择回乡。

    直到周父去世,周淮在周家的处境才算稍好一些。

    这段时间,路白白天在家里和周母一起干活,晚上竭尽全力找所有的理由避免和周淮接触。她一次又一次借着干活的机会,熟悉周边地形,找寻自己逃离的路径。

    与此同时,被陈贵带回家的纪月也跟路白一样,假意顺从的表象之下,是她日渐汹涌的想要回家的欲望。

    这山里的村落耕地不多,但每年春耕结束后,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仪式,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聚集在土广场上。他们会杀猪杀鸡,向上天祈求今年有一个好收成。

    在祭典上,分别多时的纪月和路白终于得以相见。

    这场戏需要的群演很多,祭典仪式也有相应的参考,因此,应嘉言还专门请了相关的民俗学老师来现场指导。

    这一场是前期剧情的重头戏之一,剧组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殷钟玉和周曦冉凌晨起床做好造型以后,便一直在现场反复对戏,确定走位。

    这种人物非常多的群戏大场面,其实拍摄并不简单,需要多方配合,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偏差,都有可能导致整场重来。

    趁着日光熹微,日头不大,难得的自然光非常符合拍摄条件的情况,应嘉言组织副导和统筹,加快进程,终于赶在七点前开拍。

    村子里被拐卖到这里的妇女很多,路白放眼看去,大多数稍微年轻一点的女人手上或腰上都被绳子捆着,绳子的另一端则在男人的手里。

    有些女人手被绑着,还要或背或抱着尚在襁褓的孩子,她们眼底一片沉寂,俨然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孩子大一些的女人们虽不必绑着,却只能在男人的周围走动,稍微走远一些,就会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辱骂踢打。

    人间炼狱,不外乎此。

    祭典要求,村中每家派出一个男人,配合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者完成祭祀。周淮不受待见,再加上周勇王一向喜欢受人瞩目,所以站在广场中央的,正是周勇王。

    其他村民也不能闲着,要围成一圈,一边跳舞,一边唱自古流传下来的歌谣,歌词早已失传,因而大家只是哼着曲调,篝火之下,所有人的面庞都有些许失真,看起来十分扭曲。

    路白和纪月一眼就看到了彼此,只是因为相隔太远,不方便开口说话,便只是点头致意。

    随着歌曲唱到高潮,周勇王一刀刺向那头被众人制住的活猪,自咽喉起一路向下,将那头猪剖膛破腹。

    吟唱声与哀嚎惨叫交织,周勇王在长者的指挥下,剜出了猪的心脏。

    与此同时,在不知不觉中,路白和纪月居然在舞蹈走位移步中,挨在了一起。

    傻子陈贵就站在纪月身边,他的手里也拿着绳子,另一端栓在纪月的腰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路白和纪月挨在一起后便没再换过位置。

    中央篝火旁的周勇王,宰了猪杀了鸡,他一手握着猪心,一手捏着鸡心,将二者扔进篝火中央,至此,歌曲唱完,祭祀环节也就这样结束。

    人群蜂拥上前,将地上的猪血和鸡血混合抹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又把已经死掉的猪和鸡分解,架在篝火上烤而分食。

    陈贵拉着纪月挤上去,又在推搡中被推出人群,陈贵不服,一时情急竟松了手里的绳子再次冲进人堆。

    路白扭头一看,周淮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路白和纪月得了短暂自由,当即避开人群到了广场边的廊檐下。

    两个杯绑住双手的女人,只能用额头相抵的方式给予彼此安慰。

    纪月哽咽着说:“我好想回家。”

    路白也红了眼眶,“会有机会的,我们都能回家。”

    纪月:“我听陈贵说了,马上就是农闲,村里的男人不悔外出打工,他们会一直在家,直到秋收开始,才会每天出去干活。”

    “阿月,这个村子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是外地被拐卖来的,常规的逃跑方法她们都已经试过了,而且村子里的人也会有防范,所以我们不能那样,否则我们还没跑出大山,就会被抓回来的。”

    “我能哄住陈贵,让他带咱们出去呢?”

    路白摇摇头,“不行,这个方法太冒险,阿月,我们不能把有限的力量放在这些事情上,这座山我们肯定没有这里的人熟悉,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信任我们,相信我们跑了,也可以少一些皮肉之苦。”

    “好,我听陈家人说了,周家的那个周勇王之前打死过一个女孩,你千万要小心。逃跑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首先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哄抢生熟未知的烤猪烤鸡的人渐渐散开,周淮和陈贵找到纪月和路白,一人拉着一个各自回家,两个女孩无声对望,用眼神给对方勇气,也是给自己勇气。

    大场面拍完后,应嘉言又补了不少细节镜头,众人配合着,从早拍到晚,光是纪月和路白额头相抵的镜头就反复拍了七八次。

    一直到晚上七点,天都黑了,这场群戏才算结束。

    为了不浪费演员们来之不易的情绪,殷钟玉和周曦冉分成两组,继续去拍接下来的戏份。

    回到周家后,路白再次被关进小屋子,屋外是周母在低声咒骂周淮,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和纪月今天能见面,竟是周淮刻意安排。

    不待她想清楚其中关窍,周勇王却忽地掀开门帘进来了。

    他身上还染着血迹,腰间别着那把长刀,眼底满是阴骛偏执,指着路白的鼻子问:“你说,我是不是比我哥强?”

    路白敏锐地察觉到周勇王异样的情绪,当务之急是先安抚住周勇王,以免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是,你很厉害。”路白的声音颤抖,还补充似的说了一句,“真的,真的。”

    周勇王扯开嘴角笑了,可眼里仍是怒火中烧,“那你为什么宁愿选一个窝囊废都不愿意选我?”

    路白压根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不是我选的,我没选,我什么都没选,你妈妈和哥哥都在外面,我求求你,求求你... ...”

    周勇王无所谓地耸肩,他从腰间抽出那把刀,指着路白,“城里的女人很漂亮,你比她还漂亮,比她白,把衣服脱了,否则这刀,可就不一定出现在哪了。”

    路白面色苍白,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周勇王说的不是假话,他真的会捅死自己。她步步后退,周勇王步步紧逼,直到她背靠着墙,已经退无可退时,刀尖也抵在了她脖子下面。

    她的口中仍然不断呢喃着祈求,心中却已然绝望,她忽然发现,求一个加害者不出手伤害别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反抗手段。

    可她应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任由对方欺凌?还是干脆撞到那把刀上,结束这一切?

    不,都不是,她想活着,想回家。比起活着走出这座大山,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路白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衣服扣子上,周勇王的眼神已经近乎癫狂,他不耐烦地催促着,“快点,脱个衣服有这么难吗?”

    就在这时,周淮突然进来了,他看着墙角的两人,冷声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见周淮进来,周勇王动作更加大胆,索性将路白搂进怀里,他的头就放在路白肩上,肆意嗅闻她身上干净的气息。

    “做什么?当然是给周家传宗接代啊,哥,我在碰你的女人。”

    周淮喉结滑动,他面上一派平静没有往日的怯懦窝囊,眼底也没什么惧怕的神色,仿佛那个懦弱的周淮是个假象。

    “你知道李莹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周勇王忽地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白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她仰头看站在门口的周淮,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淮扔下一句,“下次记得锁门。”扭身走了。

    路白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单是逃离这座山这一项就已经足够艰难,如今周家复杂的情况,让这些更是难上加难,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

    路白仰头望着顶棚,眼角清泪滑落进发丝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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