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是因为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所以他才来得这样迟。

    他扫了一眼整个会席,只看到末端还剩下几个空位,心里不免一番懊悔郁闷,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真是可惜了,稍后定要抓住时机多多展现自身的才华,在贵人面前露个脸留下印象也是好的。

    他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走到贺敏身旁,还是不忘拱手行礼,“小生这厢有礼了,敢问姑娘身旁的席位是否已被人占用?”

    听见旁边有人问话,贺敏抬头看了他一眼,年轻书生面容略带愁苦和疲惫,身上的灰白长衫干净整洁,但面料粗糙无光,也没有刺绣花纹和佩戴饰物。

    她猜测大约是个有才的寒门子弟吧。

    而就在贺敏抬起头的那一瞬,年轻书生呼吸一滞,眼中闪过掩饰不住的惊艳之色。

    他方才只顾自己心中烦闷,竟没有注意到这位姑娘生了一副闭月羞花之容,心中一时无不尴尬后悔,自己这般冒冒失失上前打扰会不会太过无礼,冲撞了佳人。

    他还在难堪窘迫地思考要如何开口道歉,解释自己的无礼之举时,只见身前的女子微微摇了摇头,道:“公子请自便。”

    他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她的右侧坐下,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一层薄汗。如此粉雕玉琢的少女,必定是京中哪位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吧,不过看起来年纪似乎并不大,兴许还尚未婚配。

    想到这里,他忽地惊觉自己怎么会生出这般冒犯无礼的想法,人家是否婚配哪轮得着他随意猜测,如此,有失君子风度。

    唐勉竭力压下内心不为人知的想法和心底莫名而生的悸动,耳廓发烫,甚至羞愧得不敢转过头多看身旁的少女一眼。

    快到点了,人也差不多到齐,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好。

    “本王来迟,不知是否搅扰各位雅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洪亮高亢的男声自竹林后传出。

    紧接着竹林后出来一行人,众人立马挺直了身姿,脸上或是敬畏或是奉承,皆是一脸郑重恭迎来人。

    厉王殿下贺骞和首辅魏岑一前一后出现在众人眼前。

    包括贺巡、林绥在内,在场有不少人心中倍感惊讶,怎么这次厉王也来了?

    厉王往常很少出席这类风雅集会,因为相较于文,他其实更喜武擅武。而且就算他不来,他的门客和眼线也会将集会上的情报转述给他。

    是以每每有人举办这类集会,即使专门给他递了请帖,他大多情况下也不会露面。

    二人步入席间,但首席只预留了一个空位,在贺巡与贺嘉中间,很明显是留给魏岑的。

    一下子来了两位大人物,坐得靠前的其余人自然是随时准备着起身让座。

    魏岑宽袖一抬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不卑不亢道:“厉王殿下先请。”

    魏岑作为臣子先请厉王入座,这是合情合理合乎礼节的,贺骞自然也没有推脱,收起折扇与贺巡、林绥等人打过招呼,就在贺嘉身旁落座。

    贺嘉心里一百个不愿,但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她脸上依然保持得体的笑容转头对另一侧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自然上道,立即就要起身给魏岑让座。

    但他刚一动作便被魏岑抬手按住肩制止了,“无妨,孙侍郎,你坐着吧。”

    所有人都在注意着他的动向,魏岑不甚在意,一转身便闲庭信步地朝着曲水的末端方向走去。

    他今日换了常服,头戴金镶白玉云纹冠,腰配雕花镂金带銙,坠玉牌流苏如意结,一身浓墨色暗纹织锦交领广袖长袍,高大挺拔的身姿巍峨如松,通身尽显清冷矜贵,深沉内敛。

    贺敏原本还安心坐好当个存在感极低的看客,谁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魏岑好像在看她,好像朝她走过来了……不会冲她来的吧?

    她猜得没错,魏岑穿过人群来到了她的身边。

    行至她身后时,他稍顿了顿,冷峻的目光状似无意扫过一旁灰白长衫的男子后,轻拂衣摆在她身旁优雅落座。

    贺敏原本平静的内心立刻变得不自在起来。

    魏岑久居高位独揽大权,周身强大逼人的气势谁见了不觉得压迫感满满?

    原本隐蔽荒凉、无人问津的犄角旮旯,因为这尊大佛的到来瞬间蓬荜生辉变得非常招眼,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这处。

    在场的其余人此刻也是有些坐立难安,面上表情十分隐晦难言,他们怎么敢让首辅大人坐在最次最末的位置上呢?

    还是贺嘉最先出声,她站起身示意身旁的位置对魏岑道:“魏首辅,你的席位在这里。”

    “多谢公主,就不用劳烦孙侍郎了,臣就在此处即可。”

    见他执意如此,众人自然也没好再多说什么。坐在首席的林绥适时出面主持雅集,“多谢各位雅士愿赏光前来,吾等今日不论朝政只谈风雅,寄情山水,同游盛景……”

    他一边说着,便有两列蓝衣侍从鱼贯而入,呈上摆盘精致的糕果、香茶和佳酿。

    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拱手一笑,上前道:“各位贵客赏光前来,我家家主本应陪侍左右,岂料旧疾突发疼痛难忍故而无法出席,还请众位贵人见谅。”

    他此言一出,在座许多人即刻表示担忧和惋惜。

    “问心公子旧疾复发了?可曾有碍?”

    “久闻问心公子大名,今日不能得见,确实可惜,还请管事代我等向公子转达问候。”

    “一定,请诸位放心,家主多年顽疾,修养三五日便无碍了。为表歉意,家主令小人带来谜语一首为各位助兴,若有猜出谜底者,家主有宝物相赠。”

    管事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奉上,林绥展开后缓缓念道:“一室满盈,云中藏月。”

    这个小插曲随着管事的离开渐渐平息,众人又开始听曲品茶,谈论古今。

    贺敏抿着唇暗自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人。

    身旁的男子好似一眼就看透了她内心所想,沉声道:“六殿下此次应是公务繁忙无法出席,公主不必担忧。”

    她侧过头,墨袍男子正好整以暇垂眸瞧她,一见她回头,星眸中笑意渐深,“公主自不必忧虑,臣定然会尽心尽力伺候好公主的。”

    他的眼睛不知道是有什么魔力,这样凝视她时,桃花眼中溢满的柔情好似要把她溺毙。细看之下,眼底还潜藏着几分势在必得的欲念暗暗涌动。

    这般近距离对视,贺敏根本一点都招架不住,没几息便败下阵来,心跳加速,落荒而逃。

    她略显不自在地回过头,身前的小案几上摆好了几小碟茶点和果干,旁边还有香茶和冰镇果酒,无不散发着诱人的甜馨香气。

    她取了个琉璃盏给自己斟酒,翡翠绿的清凉酒液在玲珑剔透的琉璃盏中呈现一片冰清玉洁之态,她一边品尝一边小声反驳道:“不劳烦首辅大人操心,我这么大个人了,会照顾自己的。”

    谁知他依然穷追不舍,“此乃臣的职责所在,还请公主不要让臣为难。”

    贺敏不想搭理他,仰头将杯中余下的翡翠玉酿一口饮尽,她素手执起玉壶又要添上。

    没想却被魏岑出声劝止,“公主,虽是果酒,却也不宜多饮。”

    “魏大人管得可真多,本公主想喝便喝了。”贺敏睨了他一眼,说罢还挑衅似的,端起来一口又饮尽一杯,冰爽清甜的汁液入喉,透心凉。

    他越是不想让她喝,她便越想喝给他看。就算心里发怵,但面上气势可不能输,一壶果酒而已怕什么,她平时可没什么饮食禁忌,冷热酸辣想吃就吃。

    魏岑看她那洋洋得意挑衅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装腔作势的狡黠小狐狸。虽有些气恼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脸上也不知不觉带上一丝宠溺的笑意,少女活泼灵动的样子倒更教他心中一紧。

    立在她身后侍奉的绿珠本也想劝公主饮酒伤身,但一想这时候说这种话不就是在帮魏大人打公主的脸吗?

    另一边,隔着老远的贺嘉虽然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一见二人没完没了说了这么多话,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甚至连身旁的厉王跟她说话她都没有听见。

    直到贺巡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贺巡假意斥责道:“嘉嘉,三哥同你讲话呢,你在想些什么?”

    “啊?我……我方才走神了,三哥莫怪,我以茶代酒敬三哥一杯,给三哥赔个不是。”贺嘉赔着笑将手中的香茶一饮而尽。

    贺骞一笑而过,“不妨事,嘉嘉不光是老七的皇妹,也是本王的皇妹,本王怎会舍得怪罪?”

    说罢,他也举起酒杯饮尽回礼。

    最前方的林绥自然也开始引入今日活动的主题——曲水流觞。

    “林某不才,既是在下诚邀各位前来,那就先由林某作诗一首,抛砖引玉。”

    底下的人都击掌喝彩,十分捧场,“好,林学士请。”

    林绥遂站起身走了几步,边走边吟诗,摇头晃脑,气势和感情十分到位,“林某献丑了,此诗题名会友人。”

    他刚一吟诵完,底下就有一人激动大喊道:“好,林学士写得真好,不愧是状元出身,我等心服口服。”

    其余人也无不称赞他才学甚佳,他这“抛砖”就算完成了。

    曲水上游侍奉的两名书童随即取了酒杯添酒至半,酒杯有双耳,似一对翅膀,又称羽觞。再将一只不大不小的雕花木托盘放入曲水水面上后,把酒杯和桑叶置于其上,“流觞”就出发了。

    曲水水质清澈纯净流速平缓,不易将酒杯冲倒,底下铺就的一层五彩鹅卵石清晰可见,隔着合适的距离还栽种了精致小巧的睡莲。

    这种莲统称为碗莲,因品种品质不同,花型和颜色也各不相同。粉的有,白的有,淡黄的也有,花苞花朵都有。在它的装点之下,这条曲水好似一条婀娜多姿的绣花彩带。

    众人都屏息凝神,仔仔细细盯着曲水中的羽觞缓缓漂流,不知这第一杯酒最终会花落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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