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荷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跨过门槛,走进来。

    张沅闻见那苦涩的味道,就知道其中一碗是药,没忍住皱了皱眉头,又瞅见一碗白花花,浓稠瞅,软糯糯的,原来是一碗青菜猪肝粥。

    薛荷先端了清水给张沅润一润喉咙,再将粥碗端给他,关切道:“要不要我喂你?”

    喂我?

    张沅一呆,那等美妙事情光是想一想就令他心中欢喜,若能得薛姑娘相喂,想必伤也会好得更快些。

    张沅心中这么想,面上却嘴硬道:“我能行,薛姑娘给我勺子就好。”

    薛荷点点头,坐在床边看他喝粥。

    目不转睛,一动不动,满脸欣慰地看着他喝粥。

    张沅哪里知道失而复得的喜悦,不明白薛姑娘为何这样?

    只觉得心中羞臊,耳朵尖也红,恨不得整张脸埋进碗里去,心中有千军万马在四处咆哮,面上却只敢一派淡然地挪了挪屁股,偏过脸去,又借着碗的遮挡,悄悄去觑薛荷的眼神。

    薛荷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起那日许郎中拔箭时的种种惊险,又经过了这几日张沅反复发烧的夜夜担忧,今日忽然间他醒了,有一种做梦的惊喜感。

    只想不错眼的盯着他,生怕他什么时候又沉睡不知归处。

    只听她道:“这是药,你喝。”

    “别皱眉,不算苦,我尝过。”

    “甘蔗糖,你买的,要不要吃?”

    最后张沅含着一颗齁甜的甘蔗糖,听薛荷讲他们身在何处。

    原来那日张沅遁河而逃后,董县令气炸哩,立马派兵驻守四个城门,连一只麻雀也不准飞出去,并在城中大肆搜索,薛家的废墟,曾栖身的客栈,甚至是明心堂...

    他那脑子哪里能想到,张沅能从曲江出城呢?待狸猫救人的事情传开,又经人报到董县令的耳中,他更是气得怒砸了一只心爱的粉青小玉盏!

    现在偃师周边,无论民居还是商户,都贴着他二人的画像,还是悬赏令,一人值得五百个大钱。

    白日里更有便衣捕头在城里乡间巡逻,是一点活路也没给他俩留。

    苟老爹和定春也被拘在家中,严加监视。

    她家是万万去不得的。

    幸好还有一家小酒馆,年代久远,房屋破烂,又在乡间,人来客往,即便是捕快在外间灌了两大碗黄汤,也想不到薛荷和张沅就躲在一墙之隔的竹屋之中。

    张沅也笑道:“此乃灯下黑,薛姑娘当真聪慧!”

    也是多亏了络腮胡子,如果他没在机缘巧合下买下这间小馆,如果他没在俩人命悬一线时伸出援手,怕也是不成的。

    救命之恩在前,再叫人家络腮胡子,张沅也有些不好意思,遂问道:“薛姑娘可知如何称呼那位好汉?”

    薛荷也摇了摇头,难为情道:“我一直听定春喊络腮胡子,大概定春也不知。我也不好直接问他,感觉自己跟个白眼狼似的。”

    要问也该是我这个男子去问,怎能怪薛姑娘。

    张沅心想。

    这时,窗外响起一道朗朗笑声,音调洪亮,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

    张沅与薛荷循声望去,只见从竹门外拐进来一个汉子,浓眉大眼,浓密的络腮胡更胜从前,正是此间的主人。

    他听了薛荷的话,也觉得有趣,爽朗一笑,“两位何必客气,定春的朋友自然是我的朋友,鄙人乃是漕帮江团,正式见过两位。”说着站起来,对着张沅与薛荷抱拳做了一个礼。

    薛荷行动方便,当即盈盈扭身,屈膝回了一个礼,张沅也顾不上踢翻了什么东西,只捂着胸膛挪下床来,回个了个正正经经地大礼,恳切道:“在下张沅,多谢江兄相救。”

    江团是个豁达人,是他的功劳绝不推辞,还要要上一些好处,不全是则断然拒绝道:“不必拜我,大家都有出力,机缘巧合下救得沅弟的性命,也是天命所归,成其自然。”

    “更何况,要谢也是该谢薛家妹子,若非她心志坚定,想到去那芦苇丛中找你,只怕...”

    “只怕我已身在鱼腹了。”张沅接话道。

    他顶着两腮的红晕,对着薛荷抱拳作了一揖,笑说:“谢姑娘救命之恩。”

    看他这样正正经经地样子,薛荷抿唇一笑,揶揄道:“小官人乃水中的豪杰,猫中的英雄,小女子不敢受此礼。”

    打趣是假,不肯受礼是真。

    张沅这一路来多番救她的性命,两人又将有一同上路的情谊,薛荷已觉得欠他良多,是绝不敢居功自傲的。

    瞧这俩人像是树上的一对黄鹂似的,你看我我看你,直把江团晾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只得无奈笑道:“你们行啦,听我讲个事情。”

    “我今日得到消息,从泉州港要来一艘商住两用的大船,正好路过代县,将要在曹家码头停泊一日,采购物品食材。到时,沅弟与薛家妹子可乔装打扮一番,混入船中。”

    听他这样一说,他二人双眸一亮,特别是薛荷,已经会心一笑后,道出此法的诸多好处来,“坐船比骑驴好,坐船悠闲,可以让小张官人安心养伤,只是....”

    她又蹙起眉来,不安问道:“我们要如何上船呢?”

    “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会牵连你们。”

    听了这话,张沅也连连点头,他觉得也是。

    只听络腮胡子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竟然是铺好前路,只等他们走上去,如此说来,薛荷与张沅心里头更加的感激。

    便齐刷刷地望向江团,那簇簇冒着火光的眼神,那‘啊这样不好吧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麻烦您了的小心思’,像两只冬天被偷家,又好不容易找到一颗松子,舍不得撒手的松鼠。

    他心中感慨,这二人的年纪做他的小弟小妹错错有余,只可惜多年前已经和松江鲈三人桃园结义,不然若此时与薛家妹子结成异性兄妹,岂不是与定春更加亲近?

    江团想到此就忍不住笑,他一边憋笑一边转着小几上的一罐药膏玩,忽然瞥见那俩看自个儿的眼神奇奇怪怪,便咳了咳,意味不明得觑了薛荷一眼,道:“薛娘子请出去吧,我来给沅弟换药。”

    薛荷:“奥好..好的。”

    薛荷拔腿而去。

    张沅恋恋不舍地从她背上收回目光,再看见江团时,他已经揭开瓷盖,正挑眉叫自己坐好。

    张沅乖乖照做,层层的纱布揭开,露出一双鲜灵灵的□□,因为方才张沅频繁起身,已经有点微微的渗血。

    止血的药粉撒开来时非常的刺激。

    张沅没忍住肌肉痉挛,捏紧了沙包大的拳头。

    江团见他如此,仍旧一脸春色地挑眉道:“方才薛家妹子在时,你怎么不喊疼?”

    张沅满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喊疼?惹她担心不好。”

    “啧。”

    这小子还没开窍哩。

    江团笑睇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手上动作飞快,很快就在张沅白生生的胸膛上打了个漂亮的双耳结。

    他道:“沅弟别动,我想起一件事要唤薛娘子来,千万别动。”话落便冲出门去,很快又领着薛荷匆匆回来。

    “哪里?”薛荷从江团背后探出头来,急急询问,“哪里疼?”

    她定睛一瞧张沅这幅样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但到底是读过几年儒家学塾的闺阁女孩儿,受到的熏陶令她立马察觉到取笑他人不妥,遂抬手遮住了下半张笑脸。

    但是天性又使她歪头狡黠一问,道:“江侠士讲你身上疼,是哪里疼,许大夫说吹吹就好。”

    吹吹?

    是凑得很近,薛姑娘长长的眼睫毛会扫到我胸膛皮肤的吹吹吗?

    张沅一脸呆相。

    他听她语气认真,满腔热忱,不像是在玩笑,可自个儿又说不出江团是故意骗她来这样的话,一时间心慌意乱。

    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低头瞅了双耳结一眼,又抬头懵懵地看了看薛荷,只见薛荷嘴角含笑,满眼写着逗趣,耳尖便刷得一下红了,连忙捞起自己的袍子披上,脑袋别扭地看向支摘窗外。

    原来薛姑娘也在打趣我....

    张沅抿着唇,满耳听着聒噪的蝉鸣,满眼看见湛蓝的晴空,天空上浮着几朵白云,白云绵软圣洁,蘸饱晴光,就如薛姑娘一般,叫人看着白乎乎软绵绵暖洋洋的。

    他想到此处,心头一惊。

    他在想什么?他怎么能如此...如此亵渎薛姑娘。

    张沅正兀自想着,没注意到一张桃花面已然晃到他眼前。

    原来是薛荷不知道什么时候拐出房间,施施然走到窗前,见他瞪圆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以为他是在生气,便双臂撑在了窗框上,用一双桃花眼盈盈地望着他,“你在生我的气吗?小张官人别气啦,我叫银啼来陪你玩。”

    他哪里敢生她的气。

    她这三句话,话里的语气,脸上的笑容,就像一锅煮沸了的水,烫得张沅的一颗心又热又慌又乱,连鼻尖都沁出了热汗,只见他悄悄扣了扣身下竹席,小声问:“银啼是谁?”

    “银啼呀,银啼是你昏迷时我交的好朋友。”

    “......”

    “你瞧,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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