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芸禾嘴硬归嘴硬,胆小如鼠却是不争的事实,哪怕她犟着一口气,要和姜竞霜较个高下,但小心翼翼爬上马,最后只能瑟瑟发抖趴在马背上哭泣的,也还是她。

    谢芸禾不得不承认,她在骑马之事上,比不过姜竞霜。

    夜幕沉下后,他们一道归家,谢羯自有一番嘱托给谢芸禾:“明天好好干,别叫竞霜看扁了你。”

    谢芸禾:……

    谢羯真不愧是她的好哥哥,把她的七寸拿捏得死死的。

    次日,她万般不情愿地去西北角门等姜竞霜,姜竞霜倒是没多说什么,便把她带到济世堂后院,将她交给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药童。

    谢芸禾看着勉强只到自己胸膛的小药童,顿觉屈辱万分,她追到柜前:“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姜……”

    姜竞霜抬眼。

    她想到了谢羯的警告,又弱弱地改口:“表姐。”

    姜竞霜道:“号脉,取药,摸骨,缝合,你会哪个?后院清净,适合你待。”

    谢芸禾不肯,昨晚谢羯说的那话,还在她耳畔不停地回荡:“我识文断字,不会也可以学,我就不信做不好。”

    开玩笑,她可是谢氏嫡女欸!

    姜竞霜拿她没办法,想了又想:“那你帮我写药方吧。”

    总算是勉强给她寻了个差事做。

    谢芸禾有信心能把这份工作做好,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这份差事最痛苦的地方,还是在来来往往的病人身上。

    这些病人,可能来自猪肉摊子,也可能来自渔船,还有可能是码头搬运工,总而言之身上都带着股浓重的味道,这可让娇生惯养的谢芸禾受不了了。

    她皱着鼻尖,问面色如常的姜竞霜:“你没闻到?”

    姜竞霜递给她一个告诫的眼神,谢芸禾继续说:“很臭啊。”

    那正被把着脉的男子猛地看向她,长相粗犷的人略略瞪起眼就显得特别凶神恶煞,谢芸禾吃了一吓,那男子粗声粗气:“小姜大夫,这是你们医馆新来的药童吗?”

    姜竞霜道:“不是,她是我妹妹。”

    男子拖长了音,不情不愿道:“好吧,看在小姜大夫的份上,我不和这小丫头计较。”他瞪着谢芸禾,“药方呢。”

    谢芸禾被吓死了,赶紧低头写完,男子从她手中抽走药方,走了。

    谢芸禾才反应过来,她可是谢氏嫡女欸,用得着怕一个平头百姓?就要站起来理论,姜竞霜道:“坐下。”

    谢芸禾:“他瞪我。”

    姜竞霜:“你骂他在先。”

    谢芸禾:“我说的是实话。”

    姜竞霜一顿,抬眼:“谢芸禾,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好命,可以托生在大家族里,不用为生计发愁。”

    谢芸禾怔怔。

    姜竞霜道:“你知道表哥明明可以关你,罚你抄书,为何偏要让你来济世堂吗?他是想让你睁眼看看这人世间,见见世面。”

    谢芸禾哽了一下,小声嘟囔:“你胡说八道,他又没有亲口和你说。”

    姜竞霜斜了她眼:“你可以去问。”

    谢芸禾难受起来了。

    她不明白姜竞霜这种自信是从何而来,可她不喜欢这样,就好像约好了三个人一起玩耍,另外两个人却背着她一起带了漂亮的纸鸢,她只能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

    她甚至都不知道其他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约好,又是从何生来的默契!

    谢芸禾不再说话了,她沉默地听着姜竞霜口述,开药方,终于送走了一批病人,她手酸得要命,起身去倒茶。

    茶也是粗茶,完全喝不得,若换做平时谢芸禾早挑剔起来,可是眼前忽然闪过那位摸遍了全身也没凑够诊银,最后靠着姜竞霜垫钱的老人,她又诡异地尝了口。

    确实喝不得,但她没有吐,艰难地吞咽了下去。

    “谢芸禾!”

    耳畔是熟悉的声音,谢芸禾转眼看去,见医馆外停着一辆朱轮华盖车,她的密友之一,武安侯府的小娘子应遇蝶正掀了帘子,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

    谢芸禾不好说她是被谢羯丢在这儿,便指了指正在整理柜台的姜竞霜:“我表姐在这儿问诊,我来随便看看。”

    应遇蝶的眸子却亮了起来,她放下车窗帘子,下一刻,却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抱着裙子哒哒地走了进来。

    她好奇地看着姜竞霜:“芸禾,你表姐会治跌打损伤吗?”

    谢芸禾明白应遇蝶在好奇什么。

    姜竞霜几乎不出来交际,建康的上层社交圈子只闻其名,了解她的却不多,何况,作为谢府的表小姐却出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馆坐诊,这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谢芸禾知道为此建康城里也传过不少的闲话,她敏感地挡着应遇蝶的视线:“你是来逛街吗?可是哪家玉铺出了什么好料?”

    应遇蝶这才像想起什么,惊慌起来,握着谢芸禾的手,道:“若你表姐擅治跌打损伤,就请她去我府上,令兄说要比武找妹夫,正把家兄按在地上打呢!”

    谢芸禾闻言一怔,姜竞霜也不由得抬头,她不再觉得事不关己,转出柜台,道:“我可以治,你稍等,我备一下药。”

    “好好好。”应遇蝶应下,又好奇地问谢芸禾,“你还没有及笄,令兄就这么着急替你找夫婿了?”

    谢芸禾勉强牵着唇。

    替她找?

    不。

    是替姜竞霜找吧。

    可谢羯的想法何其荒唐,什么比武招亲,她们世家联姻,从来只重门第啊!

    等姜竞霜收拾好药箱,谢芸禾不由地轻声抱怨:“都怪你。”

    姜竞霜很想否认,可是谢芸禾年纪太小了,谢羯昨日还说起过她的身世,姜竞霜只能厚着脸皮,姑且同意谢羯是为了她来了个比武招亲。

    但他可是上过战场的小郎君,他这样对应小世子出手,小世子的处境可真让人担忧啊。

    姜竞霜不由地忧心忡忡。

    此时的武安侯府跑马场,一堆少年郎四肢摊在地上哀嚎不断,唯有谢羯神清气爽地站着,扯了扯脖子,冲场内所剩不多的几个少年郎勾了勾手指:“要不,一起来?”

    少年郎:我怀疑比武招亲是假,你想找借口揍我们是真。

    少年郎举双手投降:“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认输行吗?芸禾那丫头那么小,我们真不至于瞧上她。”

    谢羯稀奇道:“谁说我替芸禾招夫婿了?”

    应遇白随口道:“难不成你还有第二个妹妹?”小世子原本闭目养神,此时也将眼睁开了。

    他想起来了,谢羯确实有第二个妹妹。

    姜竞霜。

    那个有着恬美笑容,却能面不改色肢解一头野鹿的姜竞霜。

    应遇白面容古怪起来:“阿羯,你知道表兄妹可以通婚吧?”

    谢羯挑眉:“知道啊。”

    他眉眼特无辜,好像在说,能通婚又如何?关我什么事。

    这回不用应遇白发问,那日在场的少年郎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纷纷起身:“什么!你不喜欢妹妹?”

    谢羯不满:“叫什么妹妹,她又不是你妹妹,人家有名字,叫姜竞霜。”

    啊,连声妹妹都不情愿别人叫,谢小将军真的不喜欢表妹吗?

    少年郎们面面相觑。

    应遇白试探地问道:“你既想比武招亲,为何不去军中招亲?军中这么多好儿郎,可不像我们,只有花拳绣腿。”

    谢羯一脸理所当然:“军中多好儿郎,可好儿郎多短命,又护不了竞霜一辈子。”

    应遇白一噎。

    他望向谢羯的目光幽深了起来。

    少年郎鬼叫起来:“那就来折腾我们吗?世家公子有几个通拳脚的?你就是想揍我们。”

    谢羯舌尖抵住上颚,弹出个‘滚’字,他是打定了主意,军中太多短命鬼,他可不想看姜竞霜早早做了小寡妇,但这帮少年郎确实只有花拳绣腿。

    那怎么办呢?

    且练着吧,由他日日盯着训着,他才不相信不能给姜竞霜练出个完美夫君。

    他宣布了他的计划,少年郎哀鸿遍野,还有人从地上抓起土向谢羯砸过去:“去你的吧,谢羯,你要练我,我跟你拼命!”

    谢羯抬抬下巴:“来啊,我让你十招,你但凡能把挨着我的身子,我管你叫爹都成。”

    少年郎哼哼两声,刚才他连谢羯的衣角都没挨着,也不敢痴心妄想。

    应遇白现在只觉头疼,他从来没觉得谢羯这么缺心眼过,道:“阿羯,儿女婚事,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竞霜她爹娘都不在了,你能做得了她的主吗?”

    他话说得委婉,到底不好在背后说小姑娘的是非,可是谢羯这厮实在太乱来了,哪有这样给姑娘说亲的,应遇白觉得他必须挺身而出,做回恶人了。

    谢羯却很惊异,好像应遇白说了句废话:“竞霜没了爹娘,却还有姨母姨父,也有小爷这个做了冠军侯的表兄,由小爷罩着,谁敢欺负她,小爷就上门卸谁的胳膊。”

    少年郎们陷入诡异的沉默。

    应遇白只觉两眼泛黑,不觉扶额。

    瞧瞧谢羯这般凶巴巴,妹夫还没进门就备当作他的假想敌的模样,哪里像是在为妹妹招亲,分明是在寻仇。

    他一面思索,一面看到自家妹妹探头探脑的,他想起方才为怕少年郎们扛不住揍,就悄悄让应遇蝶去外头找大夫——自然不敢请太医,这事要是被大人知道了,都得挨家法。

    应遇白便没有多想,一挥手,让应遇蝶进来。

    谁知,跟在应遇蝶身后的那位嫩黄裙衫,鹅脸杏眼,嫩颊生粉的那位小女郎,不是姜竞霜,又是哪个?

    也不知她方才听到了多少,此时竟连耳根子都红了个遍,几回都想转身走,反而被谢芸禾推着往前。

    却见那厮见了姜竞霜,喜欢得不得了,原本无法无天的神情都收了,换上焕发的笑意,大步迎上去,接过姜竞霜手里的药

    箱:“怎么是你来了?”

    有那日不在的少年郎探头探脑:“这小女郎是谁?我竟不识得建康还有这般标致的人物。”

    应遇白没吭声,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替他缺心眼的发小收场,便有人道:“哦,那就是姜小娘子啊。”

    那些少年郎的目光顿时亮了。

    好漂亮的小娘子!

    谢羯那摧残人心的训练计划在此刻也慈眉善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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