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南葭想,玩家战争是个有传统主线的游戏吗?游戏最大的亮点是人形卡牌的互相猜忌与收容,三族冒尖的矛盾与争端。也有一类沉浸式体验玩家会专注与自己同族的系列、隐藏任务。

    譬如有玩家会为了弥弥而接取与她一生有关的任务,寻找她少年时春游丢掉的珠串,制作她实验失败的弥弥豆药剂,为人形卡牌失效的她扫墓。

    有玩家致力于点亮凡瑟大陆上除恶魔之息外每一个坐标点,定时定点为最想攻略的角色卡牌送上增加好感的礼物。

    也有玩家终其每个游戏阶段都在聚集群体发动足以变革三族地位的人群潮动……

    所以当系统说出剧情即将向她袭来时,南葭脑子里反而涌出了很多画面:

    内测明祝城还没有开始修建时,原有地是村落到城镇的过渡阶段,简朴宁静。异化人还不懂得怎么完全收敛异化体,自然人念叨着也向他们出售农作物和商品,挣谁的钱不是挣?异化人不拘小节不计金钱出手往往阔绰。

    她会在花园石子路散步,想着基建方案哼着歌时不慎崴了脚,让台副官安排夜晚照明之物。

    于是夜晚明祝城灯烛长明。

    她会在小酒馆给女老板点酒和乐曲,筛选商团为了减税送来的特殊珍宝,打上明祝宝贝的logo。

    她会在明祝城对外活动上和重要卡牌角色推杯置盏,拿到好感度奖励后翩然离去……

    以及,从第二个她开启公测后获得的会议碎片:她坐在华美宫殿里,任由一众长袍人士对她哭喊着不停磕头,她不耐烦地站起身,地毯洇出大片血迹,她说“我去做这件事”,画面结束。

    这是除了南葭和南黛尔两重身份外,“第三个她”带来的信息结晶吗?

    南葭想起自己的初始任务介绍:来自废墟的她。

    这是她抽取的原身身份。

    杀死南黛尔前她本来以为明祝教堂暗指这个废墟,现在想来不然。

    是恶魔之息啊。

    南葭忽然嘶了一声,捂住耳朵,凛枝赋看着她,手放下,看似自然地垂落身侧,“啊,女王,你又进化了。”

    她异化体下长着荆棘刺的耳朵一侧分裂出数道透明尖刺,尖刺顶端以透明膜相连。

    南葭认得,异化人和自然人的结合体,人鱼耳鳍。

    她这是,结合体上又结合?

    南葭顾不得打断凛枝赋的调侃,眼前一黑——

    视线彻底昏暗前,她被轻柔拉住手腕,托到凛枝赋的后背上,感觉到他胸腔连同背脊的振动起伏,“这就是晋升到第二名的体现吗,你的异化体越加……返璞归真了呢。”

    双函江在指挥队伍,“走,离开坞堡,去恶魔之西!”

    黄金叶落,世界昏暗。

    南葭陷入了短暂的“奖励时间”,作为第一个满分好感度攻略官方npc成功的任务,系统还是为她献上了一段新鲜的“作品”,作品成分是被腌制的她自己:

    光线柔和的教堂里,她穿着长袍,手持钢铁藤枝塑形的鸟笼,笼中灯烛燃烧,晕出一地红光。

    神像列在她身后,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骷髅巨禽鸟架,并不是由几百根骨架搭建而成,而是由纯白的膏体雕塑而成,骨节之间的连接包括骨面风化腐朽的起伏痕迹都细腻逼真。

    这样的技艺——南葭偏过头,看见青涩的少年在台下仰头望着自己,嘴角挂着腼腆的笑,“我主,您要的作品已经雕刻完全了。”

    他穿着和自己类似的宽松长袍,显出挺拔瘦长的年青身形,不过没有自己袍泽上的紫色边饰,素净如纯种玉石。

    她自己微笑起来,指尖点了下雕塑的翅尾,整个作品化为粉尘,“不错,眼睛很受用。”

    少年面色霎时变得苍白,退回台下和其他普通长袍的人群中,神色比破碎的雕像还惹人生怜,“主,您不满意吗?”

    “嗯,很满意呀。不过,这件作品在的话,你就创作不出更好的雕像了吧?”

    她吹了口烟尘。

    “世无尘,事不成。这世界不需要自以为完美的事物啊。”

    少年愕然,嘴巴张了又合,泪意在眉眼打转,但是始终没有落下,“这样啊……”

    “南葭”细细打量着雕像所在的位置,眼珠不断转动。仿佛在全方位多角度地观察片刻前还屹立于此的雕像,“不过造型我还挺喜欢的,记下了。就用它做我的异化之身吧。”

    少年迫切道:“我主,您走之前,可以告诉我您的名讳吗?如果我真的能雕刻出下一个完美的雕塑,我希望署您的名字。这样的话,被赠予乌兰戒的我行走在这片大陆,可以在四处留下您的痕迹。”

    她歪了歪头,“为什么要留,再好的作品也会腐朽,除了这里。”

    少年胸腔起伏,心声不受控地脱口而出:“所以你让我留在这里,你要让我们一直活在这里!”

    “南葭”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折过自己手骨的一节节骨节,清脆的骨声和她的话一并响起:“你们自然人,不是渴望长生吗? ”

    “但……但”,少年嗫嚅,捏紧手中刻刀。他还来不及定下进退有度的那一度,同族已将他的退路堵死:

    “神啊,请赐予我们强大的力量吧。”

    “我主,让我们能够治愈疾病与苦痛,在世间免受流浪漂泊之苦吧。”

    “大人,哪怕我们脆弱的身体不能经受雨打与风吹,也请给予我们外物遮蔽吧。”

    无穷尽的祝词与祈愿堆在教堂上空,“南葭”看着荒芜的宫室与拥挤的人群,揉了揉太阳穴,“好吧,好吧。雕像华美,实则也不过废墟之地。谁让我一出来就看见你们了呢?”

    “我会从原初引来秘泉之水,浸润源泉的人,将获得异世般的伟力。我会让煌杏山脉的山风吹遍大陆,风声入耳的人们都会知道自然人是大陆正统……”

    人群欣喜若狂。

    少年人问她:“那你呢,你的族群呢?”

    她理所应当,眼神明亮:“从来都在顶端的人地位颠倒,不是很有趣吗?”

    台下人们喜悦的祝辞与贺词淹没了她,她转头看向一直插不上话的少年:“出去的话,我似乎需要一个和你们类似的名字作为支点呢,干脆取个代号吧。你雕刻时和我聊到的那个不幸溺海的女孩儿叫什么?”

    粉尘漂浮的雕塑底座上,阴暗处滋生几株荆棘,血珠在锥刺尖端涌出,彷如花卉初绽。

    少年的目光流连其上数秒,开口:“南黛尔,她叫南黛尔,亚丽特学院的创始人之一,擅长种植与培育。平民身份,不得纳入三族族谱。为了追寻灭绝生物死在毕卡索尔海。我想为她塑像,但还没动工。”

    她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个吧。”

    黄金树在教堂外凝望着他们,此时才不过二人合抱粗,枝干稀疏,落叶寥寥。

    她转出尾戒,抛至少年手心,“乌兰之路永驻,自然人荣光在上。”

    窗外金黄色泽如阳光折射刺眼,她眨了下眼,血荆棘并着肌理上的羽鳞逐渐隐没,“我还漏了谁吗?哦——程家,谢谢你们叫醒我,这棵黄金树就留给你们了吧。”

    “黄金叶可以庇护你的族人,也能勘破息地迷雾。等最后一片黄金叶落的时候,想必第二个我也该醒来了吧。”

    她说着,打开了南葭再熟悉不过的系统面板,哼着曲调写上了代号:

    南黛尔。

    人群面色异变,如果息地的黄金叶落尽时她还没有归来,第二个“她”出动就不一定是眼前这个笑着好说话的神明了。

    有人磕头,有人哭喊,有人上前一步,身影瞬息化烟。

    她掀过长袍,“我醒来,必然要尽兴的呀。我一定要去做这件事。从自然人的身份从头来过,多么有意思呀。”

    “你们是怎么开始第一步的?开垦、种地、养奴、建城、经商?”

    ……

    “原来这就是我要做的那件事啊。”

    南葭睁开眼,忽略眼角酸楚和心底涌上来的涩然,查看过新抽的那三张卡,嘴角维持在下垂和平直之间。

    队伍按照原有顺序快速穿过坞堡地砖的分界线,南葭睁开眼时,和凛枝赋落在最后。

    她偏过头的动作很轻,凛枝赋目视前方,漫天阴沉云雾视若无睹,他勾起嘴角。

    清新的微风吹不动凝固的雾团,前方像触之即碎的镜面,映照着山水草野。

    坞堡不复存在,众人的障眼法也像是过于谨慎闹出的笑话。

    明知道身后空空如也,她仍不住回望。心角空落落的一个缺口促使她拉住了凛枝赋的耳朵,她说停一下。

    凛枝赋照办,直到目光回转的那一刻,她呼唤出声:

    “你是……羽梵·阿迦塔吗?”

    凛枝赋敛眸。

    轻风将她的呼喊传得极远,恍惚间,南葭似乎看见空气在波颤抖动、将她的字句送去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空气湿润如雨絮,再不会有煌杏山脉干燥粗粝的风。

    背后不存在门,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已经属于恶魔之息。

    南葭听到了一声气音,像是满足的喟叹。

    不再属于面见神邸谨小慎微又惊喜的自然人少年,风传来他的自语:

    “或许是因为我雕刻的神像得到了女神的眷顾,于是我获得了类比的长生,在这片圈划的地域,守着天地的黄金树。”

    那道沧桑的声音像浪花柔顺地拍在耳廓,南葭听见他消弭前的叹气,带着满足。

    “第二个你、第三个你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到达呢?”

    “她们又会是怎样奇特的身份?”

    我跨越了凡瑟之土,转动乌兰神戒,在汪洋深处、在沉寂地底、在世界尽头描绘我想象的有关你的一切。你会是什么模样?妖精、恶灵、还是一片虚无?”

    沧桑的声音像浪花柔顺地拍在耳廓,南葭听见他消弭前的叹气,带着满足。

    “谢谢你。”

    少年和老人的身影在南葭的眼中晃作一影,他踮脚,他弯腰,用力而又坚定地,摘下了最后一片黄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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