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映红的尸首,车马一路向北,一炷香时间便抵达衙门。衙门坐北朝南,红墙青瓦,门口两尊石狮子相对而立,趾高气昂地睥睨着石阶下的众生。

    李仁等人已被押到正堂,亟待审理,侍卫将映红拖到狱神庙下的棺牢,同其余被害人放在一起。

    迈过大理石铺就的甬道,四周雕梁画栋,绿树成荫,虽风景秀美,踏入后,却仍旧给人股肃杀的森然之感,

    迈过仪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正堂,正堂内明镜高悬,铡刀棍棒待立,写有回避肃静的木牌分立两侧,二兽四凶张着锋利的獠牙,威名赫赫。别说是罪犯,饶是宋挽月身处其中都不自觉瑟瑟。

    只见堂下,李仁和花婆匍匐跪倒在地,寻月等人也被带到此处,堂内针落可闻,静寂寥人,瞧着裴玄那大公无私的神色,愣是叫人连呼吸都不忍得加重。

    坐在堂上的正座,裴玄居高临下,“说说吧,那映红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仁双膝蹭着地面,忙上前几步,“大人冤枉!老身以性命担保,小儿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听着身侧人巧言令色,老鸨拧眉斥驳,“不是他还能有谁?总不能是映红想不开,在房中自戕了罢!”

    听即至此,李仁抬眸怒言,“诶?保不齐还真是!我家姑娘要是平白无故被卖到勾栏瓦舍,定时早就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

    老鸨:“你!”

    “砰!”

    见两人堂而皇之地在堂上争吵,裴玄冷着脸,抬手敲了下惊堂木,“高堂之下,岂能容你们在此地争吵!”

    他看向身后的寻月,“寻月姑娘,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用轻纱遮着半边脸,寻月弱柳扶风地跪地,“回大人的话,小女子不知,我知晓此事的时候映红已经身死,也并不知李公子是否是最后一个出入她房中之人。”她眼神飘忽,话里话外都在撇清自身同此事的关联。

    听闻此言,李仁同老鸨脸上俱是惊诧,“寻月……你!”

    似是不敢相信,她唇角翕动,正要说什么,就被裴玄警告的视线给瞪了回去。

    “大人!”白皙的额头紧贴着地,寻月声线微颤,“大人!醉红楼拐卖确有其事,你可一定要为姑娘们做主啊!”

    此言既出,身后的花娘们亦是蠢蠢欲动,“大人,我乃清河县杨氏之女!她是淮河镇陈氏新过门的媳妇!我们都是被人牙子卖到这来的!大人!请救救我们吧!”

    听到花娘们的哭诉,老鸨连连哀叹,“大人明察!这钱货两讫的事怎么能叫拐?我醉红楼那么多姑娘,我怎得知道每人的来历?”

    见她到了衙门还巧言令色,宋挽月怒言,“不知道来历?所以那些卖身契都是假的喽?”

    听闻此话,老鸨那青红相间的面色霎时间白了一瞬,“那……那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啊!我拿到的卖身契可都是有正经官印的!不信的话,您去我那里一瞧便知?”

    “正经官印?”裴玄促狭,转头看向身后的京兆尹。

    京兆尹听闻此话,后颈不自觉一凉,他忙不迭摆手,屈膝下跪,“大人,冤枉啊!我从未给她盖过任何官印!您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叫管理户籍的主薄前来对峙!像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官府怎么可能连问都不问,就徇私枉法?”

    见京兆尹委屈叫冤,老鸨目光躲闪,双腿都止不住颤抖。

    她本以为裴玄只是衙门的一个探案小卒,没成想比京兆尹官还大,这下好了,不光她自己玩完,就这么又双叒叕地将背后依仗也供了出来。

    她脑袋低得很低,连带一旁的李仁也不敢多说一句,映红究竟是不是他儿子杀得,他自是不知,只求他是真的是临阵脱逃,别被逮到就好。

    “京兆尹大人,”将手中折扇合上,裴玄冷脸拍在他怀里,“官印一事希望您给我个交代,另外,派人将醉红楼封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京兆尹听到吩咐,忙不迭下跪,“得令!都依您所言!”

    语毕,裴玄抬眸看向宋挽月示意她离开,宋挽月深深望了眼寻月,得知花娘们都要下狱神庙问话,原地思索须臾,终究是跟在裴玄身后离去。

    走出正堂,二人先行朝狱神庙走去,被害人被集中放在最底下那层,没走几步,一股带着腥臭的寒气便扑面而来。

    拿出沾了香薰的方帕,裴玄递给了她,“系上,里面的味道会有点难闻。”

    闻过王勉尸首的腐臭味,宋挽月并未推辞,她用方帕掩住口鼻,跟在他身后一路进了里面。

    仵作已经到了,姓杨名之远,听到门外的动静,他摘下护手起身,对裴玄恭敬行礼,“裴大人。”

    裴玄抬手扶他,“怎么样了?”

    “如您所料,”杨之远淡言,“我检查了所有的受害人尸首,发现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蛊毒残留,应当是先中了毒,然后才被人杀害。从李府拿回的那坛酒我也查了,可里面并无任何毒物,我猜测下毒之人应该是采用了相生相克的原理,单个毒物难以消显出毒性,只有两种毒物相混,才可间接致命。”

    “受害者身上的毒物各不相同,但大黎都很少见。我想,凶手应当是在不同情境下选择了不一样的毒,好更便于对受害者行凶。”

    牢狱阴森冷寂,仅靠临近屋顶的一面小窗通风。

    四位受害人并排而放,即便用冰凝着,依旧有股掩盖不住的腐臭味。

    受害者三男一女,其中两人宋挽月都认识。

    还有二人她瞧着面熟,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究竟在何处见过。

    绕着看了一圈,受害人情况基本相同,除了致命伤,并无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其中映红和其中一具男尸的身上并无‘金’字符印,却在案发地,发现了有人为刻上的痕迹。

    “裴玄,”指着其中一具男尸,宋挽月凝眸,“这些受害人的身份都搞清楚了吗?彼此之间有何共通之处?”

    裴玄带着护手,端起桌上残剩的销魂酒嗅闻,“受害者目前为四人,除了你知道的王勉和映红外,其余二人为绣春坊前任掌柜和白鹤堂学究盛老。”

    “白鹤堂?”宋挽月不觉拧眉,“是江南梓州名声在外的白鹤堂?”

    听闻白鹤堂盛老此前在国子监任职,当年她哥哥因父亲官职的缘故,也曾在国子监学习过。

    “不错,”裴玄微微颔首,“盛老卒于京城旧居,前些日子宫里请他来京城讲学,他推辞不过,但到达的第二天却被人发现死于家中,实属不幸。”他语气淡淡,眼神却停留在盛老的尸首上久久不曾移开。

    “作案时间好近……”听到此处,宋挽月不由感叹,“受害人身上均下有蛊毒,那连环凶杀定与蛮夷脱不了干系!”

    三年前,他父亲正是被皇上发现同蛮夷往来的书信才被扣上通奸叛国的罪名,三年后,蛮夷势力依旧在上京盘旋,只能说明,通敌判国一事确有其事,且另有其人。

    思虑良久,裴玄黑眸渐沉,“若真只是单纯的外族还好说,但此前刺杀我们的那批人均是黎国人,只怕京城早已有人通敌,借助外族的力量光明正大地铲除异己。”

    他猜测同宋挽月不谋而合,如今皇帝昏庸,朝局动荡,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虎视眈眈。

    “所以,朝廷是因为猜测到此因才令裴大人亲自彻查的吗?”宋挽月抬眸,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不全是,”裴玄头也没抬,“杀案频发,上京疑云满天。盛老德高望重又卒在讲学之前,于情于理,都该给百姓个合理的说法,安抚民心。”

    话已至此,宋挽月心下了然。

    看来,如若不是盛老威名赫赫,市井传言繁多,上面压根就不会彻查此事,只会像三年前将军府惨案一般,随便安插个罪名便无疾而终。

    莫名喘不过气,宋挽月掩面后退,“裴公子,寻月姑娘此前帮过我们,我想去瞧瞧她。”

    案件疑窦丛生,并未石出水落,裴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言,“去吧,景年在那守着。”

    得到应允,她出了暗室,在侍卫的指引下一路来到花娘被关押之处。

    方正的石房之中,穿着清凉的花娘神色寂寂,瑟瑟发抖,裹着形同虚设的轻纱,眼神惶恐。

    “景年,怎不为姑娘们准备些毯子?这里头如此凉,将人冻坏了怎么办?”

    毕竟都在凶案发生地,即便对此案一无所知,也得等衙门查过户籍后,才能将人送回。

    侍卫承了她吩咐,忙不迭去准备,打开紧扣着牢门的锁链,她视线逡巡,一眼便瞧见蹲坐在其中的寻月,“寻月姑娘,请随我来。”

    对了对眼神,寻月蹒跚而立,她理了理褶皱的衣摆,在众目睽睽下,同宋挽月离开了牢狱。

    在可供休憩的偏堂,宋挽月摸着她冰凉的小手,忙不迭派侍卫为她斟了杯热茶。

    寻月端着瓷杯,目光空洞,唇角轻触杯沿,小口小口地抿着。

    瞧她狼狈之姿,宋挽月不由怜惜,沉吟良久,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寻月,我本不愿怀疑你,所以,你跟李仁和花婆,究竟有何关系?”

    视线始终落在杯沿,寻月轻叹了声,半晌,她似是缓过劲来,轻放下杯盏,缓缓道,“小姐,若是我说,是我间接害死了映红,你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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