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随率先跳了出去,身形利落干净。

    运动鞋踩在松软的泥土上,随即让开几步。窗口距地面高度不低,对女孩子来说跳下来还是有点困难,也不好看。谢随想了想,出于多年来良好的教养自己也不应该让一个女孩儿自己跳下来 。

    月华如水,风过林梢,树影重重,叶影斑驳。

    男孩儿伸出手,找准位置架好了姿势。正要开口,一道身影已经从暖色的窗口落了下来。黑色的外套在空中翻飞,偶尔露出几抹白,身姿轻盈,落地时带起一阵劲风。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宋胧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转身看向谢随:“你在下面杵着干什么呢?挡道了知不知道?”

    愣了半天,谢随才慢吞吞收回手,又不自在地抬手摸脖子,就是不吭声。

    夏夜的蝉鸣不绝于耳,聒噪得紧。

    出来玩了一整天,啥也没吃,这时候简直就是前胸贴后背。

    怒火在心中燃烧,宋胧不耐地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湖畔。

    晚风拂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重重叠叠的树影遮挡了视线,隐隐约约的,湖畔似乎有个影子……

    宋胧的心猛震了一下,接着剧烈跳动起来。她赶紧按着谢随蹲下,借着面前的植物隐藏。

    似有一道视线徘徊不去,宋胧回过头,就见方才跳下的窗口边立着一抹鬼影。

    小蛋不知何时挣脱了床单,也不知在窗边看了多久,发现自己暴露后,对下面做了个“嘘”的手势,笑着转过身离开。

    可是小蛋刚转过身,一个泥印子就出现在她的后背上。她短暂停顿了几秒,只得咬牙。

    “算计了人就想跑?哪那么容易。”谢随低头搓着手上的泥巴。

    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这会儿却用手搓残留的泥。

    看了看旁边空空的塑料袋子,宋胧一把扯过谢随的手,用自己的外套下摆给他揩泥:“下次提前打个招呼,这种事儿怎么能让你做。”

    揩完她就观察情况去了,也没觉得这有什么。班里那么多美人儿,自己多照顾照顾怎么了?

    谢随不自在地把手揣兜里,看着宋胧黑外套上的印子:“这么热的天,你这么穿不热啊?”

    “不。你先别吵,看那边。”

    “……”

    月光下,那道黑影一直绕着湖边移动,它的手里仍然拿着一只麻袋。

    一只鬼在那边守着,他们根本没法儿过去,背后的宅子也上不去了。

    宋胧一时间没了辙,那饿的心慌的感觉又揪起了心。

    衣服被人扯了扯,宋胧偏过头来。

    谢随拉着她的袖子,把她带起来,两人猫着腰向旁边移动,走到了另一扇窗下。

    谢随瞥了瞥地上的泥土,又看了看窗,示意宋胧行动起来。

    也对,现在就他们俩人也干不了别的什么了,先把人聚齐再说。

    宋胧捡起地上的泥巴,使劲儿捏了捏,对准窗口的方向将手里的泥团扔了进去。

    没过多久,一个脑袋就从窗口探出来。郑嘉仪看是宋胧他们,瞪圆了眼睛,高兴地冲楼下挥手。正要开口打招呼就立刻被楼下的人制止了。她赶紧进屋找来赵端阳。

    赵端阳看着眼前的情况,先是挑了挑眉,随后才回过味儿来。

    说实在的,他和宋胧都可以算得上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了。小时候一起闯的祸不少,只要一个眼神,彼此就知道对方口袋里还剩几毛钱。

    赵端阳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跳下来,身形同样干脆。他把带下来的笔记本递给宋胧,自己又转身去把郑嘉仪抱下来。

    笔记本里夹了张照片,写的是国王的日记,主要表达了对亡妻的哀悼和思念,对优秀的儿子的赞美以及对蠢笨女儿的嫌恶。王后因为产后大出血而离世,小公主失去了爱她的妈妈,只有恨她的哥哥和爸爸。

    看完整本日记,宋胧轻嗤了一声:“还挺狗血。”她把笔记本传给谢随,然后自己去另一个窗口把付羌砸下来。

    时隔这么久,五个人终于重新聚齐了。付羌抱着宋胧的手一蹭就是好半天,嘴里还不停哼哼唧唧,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怎么都甩不掉。

    宋胧实在忍不了:“别娘们唧唧的,正常点!”谢随偏过头,用手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的。

    付羌抽了抽嘴,这才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来:“房间里找到的。”

    “知道了哥哥,我会按时赴约的。”下面还画了一个圆。

    宋胧看向湖边,那道暗影仍然徘徊不去,手里紧攥着湿麻袋。她想到了那片树林,那里离家好远。又想到打翻了的尿素口袋,野果子滚得到处都是,其中一部分滚进了塘里……

    “别管那么多了,不是饿了么,先出去吃饭。”谢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他抬手遮住了宋胧的眼睛,阻止空洞和茫然继续从那双眼睛里流出来,它们本来是该装着笑的。

    宋胧猛地回神,用力眨了眨眼睛:“对,快饿傻了都。”她又看向谢随:“那我们得去大厅,小蛋说最后的大门在那里。虽然她之前诓我们,但总得有句真话吧,不然还怎么玩儿。”谢随揉了揉她的头,把那点脆弱通通揉散。

    感受到头上轻柔的力道,宋胧愣住了,反应过来赶紧把头上的手拿开,瞪了谢随一眼:怎么回事儿?你这样做我大哥的威严往哪儿放?

    接住宋胧飞过来的眼刀子,谢随有些悻悻,率先别开目光,东看看西望望,最后还是没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

    这人……头发还挺软?

    有个想法突然在脑子里一闪,宋胧赶紧把人召集起来,几个人围成一圈:“我有个主意……”

    夏夜的风热烘烘的,空气里弥漫着柴烟味儿,很醇厚,是小县城独特的气息。

    小男孩儿身上的水都快干了,手里的麻袋也越来越轻,快被风吹起来了。他已经在这湖边走了很久了,那群人藏得也不用心,自己早就发现他们了,可那群人就一直围在树林里,半天都不出来,好没意思。

    他忍不住了,得补点水去,不然水鬼都干了,那还有点儿鬼样儿……

    刚转过身,眼前就黑了,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还有人在拽他的麻袋。一个小男孩儿斗不过那群大老爷们,赵端阳扯过麻袋就跑了,付羌则善了个后,用手里的“龙袍”把小孩儿哥绑在湖边的树上也麻溜的撤了。

    一行人敏捷地在树林里穿梭着,耳边全是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夜晚的树林并不好走,但他们并不敢停下——小蛋正带着两只鬼在后面追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那两只鬼并没有像小男水鬼一样攻击她,反而很听她的话。

    几个人在林子里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一扇矮窗。根本来不及看里面是什么就赶紧一个接一个地钻进去。

    时间很紧张,他们人又太多了。就在付羌断后跳进窗口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脖子一紧,勒得慌。

    小蛋抓住付羌的衣摆,够着窗口想把他拖回去。付羌狠命挣扎着,却无法挣脱。

    一个小姑娘的劲儿这么大的么?他回头一看,好家伙,另外两只大鬼也揪着他呢。

    “操!”付羌觉得他要以身殉国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谢随用力把窗户推出去,鬼手们立刻回缩。宋胧瞅准时机用力堵着窗,细白的手臂紧绷起来。赵端阳则迅速找着栓头把窗栓上了。鬼手还在窗外不懈地拍窗,小蛋不停做着鬼脸恐吓他们。

    “哗啦。”谢随毫不回头,手脚麻利拉上窗帘,走向宋胧:“不错,大王这细胳膊细腿的,也是好力气。”

    宋胧无话可说,只送了谢随一个白眼。这堵窗户的活儿本来该是他的……

    看见赵端阳走过来,宋胧跟他击掌:“配合得不错。”

    谢随:“……”

    付羌在地上嚎起来:“龙哥!我也有苦劳啊!”

    郑嘉仪眉眼弯弯。

    ……

    众人整顿完毕,观察起这个房间来。

    这是个舞厅,一个被大火烧过的舞厅。

    烧焦的桌椅横在地上,黑色柱子上的帷幔也破破烂烂。

    也许在一切发生之前,这里正在举行着舞会。

    看到这场景,宋胧一下子想到了刚才堵窗户时看到的三副面孔——全是焦的。

    他们或许都死于这场火灾。而这场灾难发生的原因,却无从得知了。

    众人走到大门口,找到了一个密码锁,旁边仍然贴着小纸条,还是那个字迹:猜猜我是谁?

    意料之外的,大家都很平静。“滴滴滴”的声音响起,宋胧输入了密码:ANDAN,安诞。

    “小丫头片子,下次可别再轻信别人。”谢随感概。

    “个鬼精灵,嘴里没一句实话。”宋胧咕哝。

    少年们推开了大门,市井的烟火气息飘了进来,让人联想到家的温暖……

    晚风翻着地上的笔记本,一张照片飘了出来:高大的国王抱着怀里的婴儿,帅气的王子牵着父王的袍摆,旁边是新建的墓碑,美丽的往后正温柔地笑着。

    调皮的晚风在地面追逐着,它们好奇地翻着相片,背面的家庭名录显现出来。

    在那个月夜到来之前,所有人都怀着一个期望——安全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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