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前厅里,只见一站一坐的两人,应是主仆关系。

    坐在厅中胡椅上的男子一袭苍青长袍绣着茱萸纹,玉冠束发身姿挺拔,芝兰玉树大抵就是如此,眼角好似天生含笑,鼻若悬胆,剑眉星目,眉眼明明生的极为俊逸,但眸光却破了这一脸好光景。

    眸中神色如雪山之巅的刀剑,立于狂风暴雪中巍然不动,不知是它沾染了雪山的冰霜,还是它增添了雪山的冷漠,平静又凛冽。

    真是一副好颜色,她游历过不少地方,没怎么见过这等气度容貌。

    青袍男子见卫泠来,也不曾起身,只是略微抬眼看了一下卫泠,神色平常。

    “不知郎君是?有何事找我?”这人好像有些熟悉,可如此人物,若见过怎么会记不得。

    “几年前卫兄在京城赶考时,有幸相交。”这声音怎么也如此熟悉?

    “郎君来此是?”不是说祭奠过了吗。

    青袍男子观卫泠表情道:“卫兄的死另有蹊跷,卫娘子可知情。”。

    卫泠稍愣了一下,自己该是知道还是不知?

    “郎君这话何意?”卫徵的死与这人有何关系?

    青袍男子神情云淡风轻,可语不惊人死不休:“外面都说卫兄自缢畏罪而亡,不知卫娘子可有什么想说的。”

    是他!她想起来了!

    这声音是那日在东河村劫持她的人,把她从树上推下的混账东西!

    卫泠看他的眼神变了,好啊,真是冤家路窄!

    这男子看卫泠一直看着他默不作声,变冷了声音:“卫娘子。”

    卫泠才反应过来,自缢?畏罪?卫徵有何罪?

    青袍男子起身走近卫泠,他个子太高,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卫泠不适。

    他目光寒凉,盯着卫泠好像能看穿她的灵魂一样,让她有些心虚。

    她既然凭声音认出他来,万一他也......,不过这几日她虚弱的很,声音也比平日气虚,他应是听不出来才对。

    “听说郎君之前来过一次,想来不只是为了吊唁吧,何不言明。”

    “听闻卫娘子常年抱恙、身娇体弱、养在闺中不常出门,没想到这般聪慧。”青袍男子轻声浅笑,然笑意不达眼底,更像是讽刺。

    “郎君还未答话,所为何来?”

    青袍男子“为了令兄之死,难道卫娘子真的相信令兄是畏罪。”

    “这与郎君又有何关系?郎君又是何人?”卫姈不是很相信他。

    “我乃颍川侯之子容璟,我探查过尸首,是被人杀害,确认无疑。”青袍男子淡淡道。

    卫徵竟是这样死的,那原身的死是否也与此有关呢?颍川侯之子怎么会对一个小小县令之死感兴趣。

    等等!

    卫泠惊诧,脱口而出:“你是颍川侯之子?”

    那不就是大长公主的孙子,她想起来一些陈年旧事,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人,道一声龙章凤姿毫不为过,但...

    大长公主的孙子容璟,卫泠曾经见过一面,那年她十四岁,随阿翁一起上京述职时,顺便拜见大长公主。

    在公主府花园听见一群吵闹的小孩子们在斗蛐蛐,一个小胖墩输了哭鼻子,声音粗如洪钟,鼻子眼泪越擦越花弄得满脸都是。

    卫泠不耐烦与小孩子们一处玩,何况还是鼻涕糊一脸的境况,便远远走开。时间久远也有些记不清那小胖墩具体摸样了,好似是有些清秀。

    当年的那个小胖墩就是眼前这人?卫泠看向容璟,吃惊之色太过明显,实难想到当年的小胖墩能长成这般摸样,莫非男大也十八变?

    容璟身后的侍卫看到郎君示意,便拿出一面令牌,是长公主府令,只一眼卫泠就知道牌子是真的。

    “卫娘子现在可相信了?”容璟从容道。

    容璟从小跟在长公主身边长大与颍川侯不睦,原来这真是‘小胖墩’?!

    她真想说一句,‘你知不知道我见过你涕泗交下的样子,小胖墩!’有些忍俊不禁。再看容璟就没有那么‘孤傲寒霜’了。

    容璟看卫泠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冷声道:“卫娘子!”

    卫泠收敛,严肃道:“郎君还是没说,郎君为何关心家兄的死。”

    容璟觉得卫姈警惕的很。

    容璟身后的报剑侍卫一脸郑重道:“我家郎君是可惜卫大人的才情。”

    卫泠心道:你看我像好糊弄的?

    难道是长公主授意他来此?时隔多年没接触京都那边的消息,如今的朝臣势力只怕全对不上。

    容璟看出她并不如何相信:“卫徵,昌德十九进士,在任期间体恤民情、刚正不阿连着三年吏部考核皆是上等,却突然自缢身亡,外面都传言卫县令是畏罪自尽,卫娘子不想弄明白吗?”

    “我自是要弄清家兄的死因,还他清白,容郎君可知其中内情?”卫泠收敛笑意平静的说道,承卫姈身份之恩,自当要还,兄妹俩的死她管定了。

    容璟“不知。”

    这人真是撒谎都如此敷衍。

    只想从她嘴里挖话,自己却一字不露。

    “令兄平日可有与谁来往过密?”

    卫泠摇头。

    “可有丢失什么东西?”

    卫泠摇头。

    在容璟的注视下不免心虚,她全然不知卫泠兄妹之前的事情“...平日我不怎么出门,也少见外人,是以并不清楚,郎君想知道,我可将兄长的长随唤来。”

    卫泠借口去叫人。

    “不急”容璟长臂一拦道:“卫娘子看来并不怎么关注府中之事。”

    这人说话总让人觉得话里有话。

    “...”卫泠干笑,然对方下一句话如惊雷打下。

    容璟附身凑近卫泠,紧盯她的双眼“卫娘子前几日不在府中去了哪里?”风轻云淡之音惊得卫泠浮起一层冷汗。

    他不会发现东河村的是她了吧?

    “这也不清楚?”容璟眼睛天生就带笑意,若是在微微牵动一点嘴角,就更......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面善好相处。

    “私事,恕难相告。”卫泠找个离他远的位置坐下,端起茶杯掩饰神情。

    这要是让他知道卫姈去了东河村,该如何解释?她哪里知道卫姈为什么出现在那儿,一个兄长刚去世没多久的小娘子为什么出现在东河村?

    “菘蓝,你去将兄长的长随都请来,务必对这位郎君知无不言。”卫泠看见进来的菘蓝松了一口气,又道:“容郎君想知道什么问他们就是了,我身子不适先下去了。”

    虽然这很失礼,但她还是暂避为妙。

    容璟当然不信她这鬼话,一步一趋逼到卫泠近前,也让她看的更清楚,容璟的眼睛似潭水深不见底,寒意好像侵袭而来,竟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盯着卫泠冷然道:“卫娘子,最好珍惜可以开口的机会,别等到像令兄一样后悔莫及。”话音未落便转身离去。

    这是在威胁她?她又不是被吓大的!随即又苦笑,真是一团乱麻!

    抱剑侍卫随容璟走出卫府后低声询问“郎君为何直接就将此身份告诉她,万一泄露出去打草惊蛇该如何是好?”

    容璟一脸平静:“‘容璟’的身份本来就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泄露出去也无妨,如今看不见蛇在哪里,惊一惊才知道方向,这卫娘子说不定真的能引出蛇来。”

    “你一会儿避开人,回去守着。”容璟低声吩咐道。

    “大人是觉得卫娘子隐瞒了什么?”

    容璟摇了摇头:“她是隐瞒了什么,但关键在于她能引来什么,你且在暗处盯紧。”

    容璟眉头轻蹙思索着什么。

    不对,容璟突然顿住,这女娘如何这般冷静,近乎冷漠,得知自己的亲兄长是被人杀害的居然也无一丝害怕担忧,从容镇定?

    这两日卫泠将卫徵的书房卧房上上下下翻了个遍,长随盘问了个遍,也没什么特殊发现,倒是对卫徵的了解加深了几分。此人十分有才情,虽然她写不出来,但她看得出来那些诗句绝非凡品。

    君子六艺不说样样精通也是十分擅长了,江南文士的才学之盛名不虚传!可惜这样的人物竟死于非命。

    卫泠定是要查清此事,算是还原主的恩情。

    夜里十分寂静,已是深秋再无那些虫鸣鸟叫,最是好眠时分。

    只是每当深夜,卫泠便难以入睡,所有属于她开心的、痛苦的记忆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快速转动,让她头痛不已,最不爱哭的她也总是趁着黑夜脆弱一会儿。

    阿翁、阿耶、这些天的人、这几年的事、非白、是墨、叔父,一遍一遍的出现在脑海中。

    睡着又会深陷梦魇,醒来只记得痛苦却记不清梦见了什么,控制不住的战栗,手指不自觉的攥紧胸口的衣裳,呼吸憋闷,喘不来气,缓了半晌才平缓下来,慢慢睡去,便是深秋她仍不叫被子拉至脖颈,觉得压得慌。

    月朗星稀,无有一片云彩遮月。被月光洒满的庭院让原本有些萧瑟的庭院‘流光溢彩’。

    只是院中闪过一个黑影,破坏了这园中格局,遮住了些月光。

    一个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四下环顾无有异样,便借着月色用匕首撬开卫泠的房门。

    殊不知鬼鬼祟祟的样子早已落入另一人眼中,是前日那个抱剑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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