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三人都因疲惫过度睡到很晚才起,林栖自来熟地从罗皎皎的荷包中掏出银子,遣了丐帮的小兄弟去打听易罗二府的动静,顺带差了小二送顿早不早午不午的早中饭到房内。

    罗皎皎嘶了她一口气:“不是还有没用完的么?”

    林栖已经想好怎么狡辩:“那是留着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备用的,既然现在你就在身边,当然随用随取,随取随用啦,不然的话要是钱用完了你又不在身难道要我倒贴钱办事吗,再说了,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罗皎皎难以辩驳,反正好像是有点道理,她姑且认了。

    “昨夜你打鼾了。”林栖转移话题。

    罗大小姐暴起反驳:“怎么可能!”

    这坚决能不能认!

    “怎么不可能,还流了哈喇子。”

    “这是污蔑!是诽谤!是构陷!”

    碗里的粥太烫,林春阳一边搅动散热,一边接话看笑话:“大小姐学识不错啊。”

    虽不真诚,但是夸奖,罗大小姐很是受用,变成哑炮。行吧,大人不计小人过。

    林栖顺势将兄长搅拌好即将送进嘴里的粥夺下,放在罗大小姐面前,小猫咪要顺顺毛才乖巧可爱。

    罗大小姐的指尖扶上碗边,已经不烫手了:“那今晚我要是再……那啥,你就叫醒我,可能是太累了,昨晚难得睡个好觉,才会吵到你的……”

    谁敢相信这娇娇柔柔的女子手上有一条人命。

    林栖:“我猜也是这样,快吃吧。”

    “吃完咱们还待在屋里吗?这衣服我穿了几日,要不带我去买新衣吧,给你们也置办,我请客。”

    林春阳搅动下一碗粥,提防着林栖。

    林栖跃跃欲试的手只好缩回,“你还是别走动,我给你买回来。”

    “啊……我担心你买的不好看。”罗皎皎打量林栖的穿着,看着像是改小的男装,颜色灰扑扑的,走线也不怎么好,勉强裹在身上一般。

    林栖感受到罗姣姣的视线:“只要你请客,你想看我穿什么都行。”

    财迷心窍。

    不等她出门采买,小乞丐就带了消息回来,比林栖预想的还要快,不过也是,这夏日里的尸体存放不了多久。

    易罗二府纷纷宣布将婚期提前,就在四日之后举行。

    四日之后正是易金丸的头七。

    林栖问那小兄弟:“罗家大小姐回府了?”

    小兄弟灵醒:“我知道姑娘想问什么,安危账中那寻人的帖子,废了。”

    林栖按规矩额外多给了小兄弟跑腿费。

    废帖,意味着无人完成,之后也无需完成。

    小兄弟收到足够的赏钱蹦蹦跳跳地离开,罗皎皎却迟迟没有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昨晚阿兄在易府后门看到的那些偷偷摸摸的僧人原来是为了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即使男方品行不端也要粉饰太平去婚配,就算女方不愿意嫁仍然强压着要婚配,甚至男方人死了也仍然要婚配,仿佛女子这一辈子除了婚配就没有别的路能走,仿佛女子无论怎么走都是条死路,就连反抗都是躲躲藏藏理屈词穷。

    林氏兄妹对视了一眼,安安静静没有出声打扰,给她一点时间吧。

    这个消息意味着谁是罗皎皎已经无关紧要,罗府自有办法让“罗皎皎”顺利出嫁,嫁给一个死人。

    这算是一件好事吗?

    她是不太听话,林栖问她选择回家还是出城时,她甚至觉得有点夸张,等她解决了易金丸之后,她还是能够回家的,过从前的那种日子。

    但从今日开始,她就不是罗府的女儿,没有了罗府大小姐的身份,就不用趟易府这趟浑水。

    那替她出嫁的“罗皎皎”呢,又是谁家的女儿?

    替她嫁过去之后变成和易金丸一样的死人吗?

    易金丸倒是死不足惜,但背上一条无辜之人的性命绝不对不是她想要的。

    更何况,阿娘还在府里,也不知道她不在身边的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药保重身体,阿爹和小娘会不会故意去为难阿娘。

    林栖看见罗皎皎映在屏风上的影子频频低头拂泪,忍不住安慰:“这不是还有出城这条路嘛,日后你要是想再回来生活,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搞到文牒……”

    “我要带我阿娘一起出城。”

    “那得加钱。”林栖毫不犹豫一口应下。

    罗皎皎:……该不会是早就等我说这句话了吧。

    阿兄:“啧!你问过我了吗你就答应。”

    林栖:“有钱赚还不好啊。”

    财迷心窍!!!

    罗皎皎::“加多少?”

    林栖:“第二人半价。”

    罗皎皎:“……成交。”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几人的计划,不过原来的计划也就是主打一个随机应变。

    现在机来了,该应了。

    衣食住行全都是要花钱的地方,马车、干粮、衣物、药材,都准备了好些,罗姣姣的钱袋很快就瘪了下去。

    不过等晚上到了罗府就又可以充盈起来。

    阿兄将马车赶到罗府附近,天色还未全暗,三人在车厢内又细化了进出的安排和路线。

    阿兄:“刚买了份舆图在包袱里,天南海北都任你行,有想过要去哪里吗?”

    罗皎皎没和林春阳说过几句话,没想到男子会考虑得如此细致:“多谢林大哥,我阿娘身体不好,听说陇西那边名医多、药材也多,说不定可以治好我阿娘。”

    阿兄:“确实如此,只是北上不易,你尤其切记财不露白,并非所有人都似我们这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毕竟收了人家刚买的新衣服,多提醒两句就当还新衣服的人情了,被君子坑可以,被别人坑不行。

    罗皎皎:……能不能收回刚刚夸奖他的话。

    林栖拿着镜子端详罗皎皎刚刚在她脸上乱涂乱画的佳作,再和罗皎皎的脸做对比,怎么感觉不太像啊,但已经没有时间在纠结,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好了,开始行动吧。”

    罗皎皎再一次被林栖夹在腋下,还好是女子,没奇怪的味道。

    三人翻进罗府,开始分头行动。

    阿兄身先士卒勇闯罗府大小姐闺房,里面乌漆嘛黑一片,才几日没有住人的房子就开始显得灰败。

    按照罗皎皎的描述从箱笼的最上层翻出一件披风披上,摸黑在首饰盒里翻找,说是暗格中有几样昂贵的首饰,能变卖很多钱,罗皎皎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出来。

    男子手大,好几次都抠到那个精细的机关了,但总差一点点

    时间紧迫,要是耽误了小妹的事,准要烦得他炸毛,林春阳赶紧沉住气,侧耳去听盒子里的声音,感受机关的寸劲,一股作气掀开暗格扫荡一空。

    还顺手插了几根簪子在头上。

    林春阳也唾弃自己的行为,但贼不走空的规矩怎么能够因他一人而打破呢?

    但……怎么就默认自己是贼了?都怪小妹,近墨者黑。

    另一边的林栖刚摸到罗望予的主院边,突然背后凉飕飕的,鼻子有点痒,可能是院子里花比较多吧。

    大部分的家丁都侯在主院,林栖不好轻举妄动,蛰伏在距离主屋不远的屋顶等阿兄的动静。

    林春阳正在往罗飞熊的院子赶,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院子里男女划拳喝酒调笑的声音,大抵是知道主子等会儿要办正事,伺候的人都躲懒去了,倒是给林春阳省事,几个闪身就翻进屋内。

    调笑的话语中夹杂越来越多的污言秽语:“心肝,快给爷暖暖手。”

    “少爷慢点,奴家怪疼的。”

    啪——灯灭了。

    “慢了你又不喜欢。”红罗帐里的人正打得火热,没有察觉。

    啪——又一盏灯灭了。

    “少爷,好像有什么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你别想转移视线,爷没那么好糊弄,用点力。”

    啪——这次直接打到红罗帐上。

    “少爷……真的有!”

    罗飞熊不耐烦的掀开罗帐:“什么鬼动……静,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屋内的灯几乎灭了个干净,剩下一盏极微弱的,还发的是红光!映着一个披着披风的女子身影,满头乱七八糟的首饰,像是死于头上插了太多凶器,而且还抽泣着慢慢转身,抬手拭泪的手帕上全是血!

    罗飞熊瞬间被吓得说不出话,飞快地向床榻深处躲,扯过刚刚还温存的女子挡在身前只哇乱叫,没听懂到底在说啥。

    女子也害怕,哆哆嗦嗦地想向少爷寻求庇护,却被当作挡箭牌,都顾不得遮羞,尖叫着求饶:“我没害过人啊,别找我。”

    林春阳没办法开口,一开口就会露馅,只好又打出一颗石子。

    女子估计是真的没做过什么坏事,听见声响还是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怎么有点眼熟:“是……是大小姐?”

    缩在里面的罗飞熊听见“大小姐”三个字更是眼睛都不敢睁,汗毛全竖了起来,此时此刻的他要是全身都是嘴,估计全身都在尖叫。

    完蛋了!还没成亲阿姐怎么已经死了?死了居然还来找他报仇,他还没当上大官啊。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让别人知道阿姐死了,婚礼办不成他就亏大发了。

    不知道哪里恢复的力气一脚把女子踹下床:“混账,还不快闭嘴!别咒我阿姐!”

    趁着女子翻倒在地,罗飞熊扯开帷幔,不敢从正门走,因为女鬼离正门很近,只敢翻窗逃出去,跌跌撞撞套上裤子向主院狂奔。

    躲懒的家丁们听到外面有人在惊呼:“少爷,您没穿衣服啊!”才连忙探头查看情况,只来得及看见少爷光溜溜的人影,暗道不好,生怕事后被怪罪,赶忙拿鞋的拿鞋,拿衣服的拿衣服,没有东西可拿的就抄起少爷盘的核桃,一连串地开始狂奔,此起彼伏地惊呼着少爷少爷。

    隔着老远就听到这死动静,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林栖乘此机会踩着树影潜上罗望予的屋顶。

    没过多久罗飞熊便抵达主院,这废物个子不高,两条腿却是倒腾得挺快,没等下人通报直接拍上他老子的门。

    “阿爹,救命啊,阿爹!”

    屋内传来一句暴喝:“鬼喊什么!”

    “真的有鬼啊阿爹!”罗飞熊在外面急得跳脚。

    罗望予听这逆子的声音不对劲,强压心中的不快从内打开房门:“鬼你个头,你最好是有正事要说。”

    罗飞熊把下人全都赶出去老远,但还是揣揣不安怕被其他人听到似的,非要趴在他老子耳边说话。

    罗望予到底还是对儿子有所不同,竟然也乖乖仍罗飞熊摆弄,这一幕居然让他回想到飞熊小时候骑在他脖子上玩的温馨时刻,孩子还是小的时候可爱。

    但就是在这温馨的氛围里,他听见亲亲儿子如稚子学语般磕巴地说:“阿姐,阿姐的……鬼魂……来找我们索命了!”

    瞬间,罗望予的脸色变得阴沉,一把推搡开罗飞熊:“胡说八道。”

    罗飞熊心中着急如焚,正要好好与老父亲分说时,天上纷纷扬扬飘落许多纸片。

    “下……下雪了?”罗飞熊下意识去接了一片,仔细一看,是雪白的纸钱。

    联想到方才见到的阿姐的鬼魂,罗飞熊尖叫着往他阿爹身后躲:“是阿姐!阿姐跟过来了!”

    罗望予被罗飞熊一惊一乍又惊悚十分的神经感染,不经回忆起在易家见到的那些僧人,心脏像是被寒冰包裹般缩紧,做的那些法事难道还有这个作用?

    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人,怎么可能变成鬼魂?还是说之所以没有找到人,就是因为人早就死了?

    不会吧,不会吧。

    罗望予越想越有可能,但他毕竟不是不经事的少年,他认为此事必有蹊跷之处,便大着胆子迈出屋檐,仰头看着这炎炎夏日里的漫天飞雪。

    他还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罗飞熊又是一声尖叫。

    罗望予被吓地一哆嗦,没忍住抬腿踹了宝贝儿子一脚:“闭上嘴吧。”

    话语刚落,他就明白罗飞熊尖叫的原因。

    一片片“飞雪”堪堪落地,全都化成一团团蓝色的火焰。

    宛如来自地狱的火焰。

    屋顶传来女子的抽泣声,两父子转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但抽泣的声音却从七面八方传来,两父子头皮发麻,每当想仔细听的时候又听不清,始终找不到源头。

    罗望予不愿意相信是什么鬼魂,只好自己劝自己,也许是……听错了?说不定是有野猫发春?

    嗯,应该是有夜猫发春。

    罗望予正想唤人来抓猫,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在树上。

    定睛一看,正是遍寻不到的大女儿,脸上脏兮兮的全是血污,坐在东南角的树杈上,轻轻晃着光脚丫,一脸被他们发现的惋惜,抽泣声停止,反而可怜委屈又调皮地对着他们怪异地轻笑:“阿爹,阿弟,我哭得这样惨,你们为何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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