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正悠闲地随着人潮下楼梯,突然耳尖地听到一个男生的声音。

    好熟悉。

    他心口一酸,心跳没来由地加速了。

    几乎是本能地,他应激一般躲进人群,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逃,躲起来。

    躲完了,他才回过神来。

    他妈的,他多正大光明一人,躲什么躲?

    一直以来,叶栀身体里的情绪都很平缓,没遇上这样激烈的,跟过山车似的。

    萧则细品。

    他细品了一会儿,琢磨这心境不像是少女怀春,倒像是……见鬼一样的害怕。

    害怕?

    后怕的萧则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叶栀,为什么要害怕那个男生呢?

    萧则搞不懂,于是间操的时候一直在思索这件事。

    那男孩的声音在他脑中晃过,他觉得分外耳熟,然就是想不起来。

    今日行程太满,他逐渐把这事抛在脑后。

    ===

    叶栀最近又开始捡起萧则的童年记忆,在静室打瞌睡,琴房传来钢琴的音符,好丝滑。

    她的梦也开始蒙上一层珠光色的滤镜。

    年轻女人穿着白色纱裙,坐在琴房,弹着《咏叹调》。

    阳光从米色的纱帘溜进来,室内温馨恬静。

    她从没见过妈妈,只有一张书房的照片。

    小白裙坐在钢琴前,笑容温柔烂漫。

    小朋友说她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这不就是她的妈妈吗?

    她那时还太小,没又成熟的分辨能力。

    扯着老师的裙边,哭成了个小花猫,嘤嘤地叫着妈妈。

    “乖孩子,我不是你妈妈哦,钢琴培训了解一下?”

    叶栀是被这个梦笑醒的。

    萧则小时候好傻好乖呀,逮着一个穿白裙弹钢琴的就叫人家妈妈。

    也好可怜。

    她抻了个懒腰,窗外阳光正好,她干脆起身,循着音乐趴在教室的玻璃窗外。

    少年的白衬衫穿的板正,金框眼镜架在鼻梁,满满的书卷气质。

    光一晃,显得耀眼。

    光不晃,也是耀眼的。

    叶栀盯着他发呆。

    陆嘉骏和她很像,他们都是旁人引作对比的首选,那他,是否也有跟她相似的经历呢?

    Mighty and dreadful

    如果陆嘉骏是她,又会如何自处?

    正溜号呢,音符各个蹦进耳朵,叶栀大脑跟自动运转似的,痒痒地顾自解读着。

    萧则耳朵似乎格外灵敏,她平日是听不出七音的,现在一听旋律,简谱就哗哗流过脑子。

    这就是视唱练耳的神功!

    看来萧则在音乐上应该混迹很久,才有这功底。

    她想起上次,他听她吹竹笛,抢了个她的本子,笔尖唰唰唰,雷厉地把她的曲子记下,就连滑音打音也做了标注,真乃神人也!

    陆嘉骏早就觉察到那时而游离,时而更加游离的目光。

    本以为萧则会识趣点,别杵在窗前挡他晒太阳,结果这货竟然看上瘾了,跟扎根了一样。

    他只好抬眸,朝她颔首。

    叶栀礼貌地回以一笑,干脆进去了。

    陆嘉骏:“……”

    他难得有一会儿自己的时间,十分不希望别人打扰。

    但教养摆在着,他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

    罢了,姑且应付一下,待会儿溜走就是。

    叶栀很少碰钢琴,只知道黑白键对应的音位,但刚刚听出了简谱,她急于验证一番。

    叶栀走到钢琴前,抬起右手,浅弹了一小节,没有和弦,却也灵活准确。

    意外获得超能力,她心里美滋滋。

    陆嘉骏笑道:“我们两个都是陈韵老师的学生,她时常夸你造诣极高,也时常恼你不参加比赛。”

    叶栀也不知道萧则咋想的,弹得好竟然不参赛拿个奖啥的,遂只是扬扬唇角,没作答。

    陆嘉骏垂眸,看了眼叶栀十分不规范的手型,褐色眸子中,有怀疑之色一闪而过。

    陈韵的夸赞不像是作假,那就是萧则的问题了。

    他还是一贯的扮猪吃虎?

    “萧哥,弹个什么吧。”他浅浅提议。

    叶栀完全不行,她摇头,“我就不在行家面前卖弄了。”

    “你太谦虚了。”陆嘉骏的眼底多了份探究,“萧哥喜欢谁的曲子,肖邦?”

    叶栀想了想,“肖邦是诗,神秘,《夜曲》跟德芙一样。我大概喜欢李斯特吧,像画,很深沉。”

    陆嘉骏弯弯嘴角,不置可否。

    “李斯特最出名的,应该是十九首匈牙利狂想曲。”他指尖拂过黑白键,像在踩上面的光影。

    叶栀不放过任何一个白嫖音乐的机会,兴致勃勃地问:“我想听《爱之梦》,能给我弹一曲吗?”

    陆嘉骏温雅一笑:“当然。”

    “当然?”一道清甜的女声,有点飘渺,还有点遥远。

    两人回头,便见一个白衣少女抱着双臂,懒散地靠在窗前。

    讲真,春日午后明媚可爱,但萧则没睡醒就被人撵下校巴,一张臭脸,跟谁欠他八百万似的。

    加之头发靠着车窗颠簸,沾着静电蹭了一路,就跟炸毛一样。

    蓬松的头发,白色的上衣,锅底色的面孔,困到飘飘然的身姿……这些元素一融合,就他妈离女鬼不远了。

    陆嘉骏角眼一抽,叶栀被吓得倒退一步,直接迸出一声出鹅叫:“额!!”

    萧则冷哼一声,带着低气压走进琴房。

    “砰”,一声不大,但也气场非凡的关门声,昭示着主人并不美丽的心情。

    萧则冷睇着叶栀,微微嘟着唇,表情很是精彩,“想听什么?”

    叶栀察言观色,不明白萧则哪来的火气,一时不敢开口。

    她怎么就喜欢往陆嘉骏跟前凑?

    这对儿还拆不开了是不是?

    他偏要棒打鸳鸯,把那些狗血剧情扼杀在萌芽里。

    叶栀察言观色半晌,发现萧则脸色越来越不好,蹙着眉头,黑眸深不见底。

    她有些发慌,“你……”

    萧则反手拉住她的手,往她手里扣了个什么东西,软绵绵的,而后步子带风地往钢琴那边走。

    叶栀低头一看,是一坨纸巾,好像是擦过鼻涕的那种。

    她:“……”

    她没惹他们任何人!

    少女理了理一头柔顺的公主切,端坐在钢琴前,沉默地停了几秒,终于立起手腕,就像一只慵懒的猫,他弹琴时虽然垂眸,好似认真,却时常透着股从容悠闲。

    这双手还不适应长串的黑白键,他刻意把前奏放柔了,就跟没睡醒的自己一般,抑或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混沌,无力,偏生不苍白。

    这调子诡异,有些渗人,叶栀寒毛都竖了起来。

    色彩一点点流泻出来,在迸发的前一刻,他深深地看了陆嘉骏一眼。

    节奏骤然加快,发间一撮呆毛因着力道垂了下来。

    音符交汇着,深沉轻浮,哀切沉吟,乐感把一切情绪拧成一股彩色丝线。

    珠玉掉落满地,不圆润,棱角硌得人心里生疼,不觉已被那急促旋律所感染……

    陆嘉骏抿着唇,褐色眸子定定瞧着弹琴的少女。

    萧则有时会不经意地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嘲弄的,讽刺的,漠然的。

    弄得陆嘉骏满头问号。

    叶栀听出那是葛东琪的《囍》,一首讲述冥婚的挽歌,嘲讽地主的丑恶,情郎的虚情假意。

    大白天的,领奖的喜庆日子,萧则弹这个做什么?

    萧则抬腕,一曲终了。

    叶栀立马乖巧鼓掌:“好……”好听!

    萧则心里火气还没散,没给她好脸色,没等她夸完,就冷声呲哒:“好听是吧,下次想听什么跟我说,谁还不会弹个钢琴了?”

    叶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眼,算算日子,自己还没到生理期啊,为什么萧则他跟吃了火药似的?

    生、生理期……

    叶栀一脸绝望,生理期近在眼前了,哭死。

    萧则眯着眸子,对上陆嘉骏那双褐色眼睛,四目相对,一时火花四射,电流声滋滋作响。

    他带着点玩笑地开口:“我特意给你们选的,陆少爷肯定不喜欢吧?”

    叶栀:“……”

    萧则这不是纯纯挑事儿找打吗?

    陆嘉骏没见过这样阴阳怪气的叶栀,心里生出点不喜来,但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教养良好地答:“没什么不喜欢,曲子是喜是悲,都是创作者的心血。”

    萧则恍若未闻,低头拨了拨指甲,语重心长地对叶栀说:“离男人远一点。”

    “离女人,也别太近。”他又补充一句。

    叶栀不方便挑明,却也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搞得有点尴尬,冲陆嘉骏抱歉地笑笑:“他今天神神叨叨的,别理。”

    这是有意针对陆嘉骏,陆嘉骏怎会觉察不到。

    今日叶栀十分陌生,他心下诧异,“叶栀,你记得两点的座谈。”

    萧则没做声,全然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叶栀悄悄把手放在萧则的长发后,拽了拽,萧则的脑袋被迫跟着点了点。

    他一整个无语住。

    陆嘉骏平日温雅的笑容依旧,仿佛没看出她的小把戏似的。

    叶栀目送陆嘉骏离开,心里有些愧疚,确定他走远了,才开始凶萧则:“你……”

    “叶栀。”倒是萧则先开口了,黑眸沉沉,眉头微蹙,“你怎么能这样?”

    叶栀被他凶的,一时把自己的火气忘在脑后,“我怎么了?”

    “你就知道和那个陆嘉骏谈诗词歌赋,都不回我消息,我一个人去撑你的场子,弱小,可怜,又无助,没人帮我……”萧则故意憋了个哈欠,挤出点泪意,还不忘做作地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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