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像不对,不是说主犯他爹是个七十多的老头儿吗?叫什么父还是子的,而且那一家人也不少,不是地上这几个这么少,小的怎么看着那边那一群人多的,倒更像是雇主叫咱们杀的?”

    领头的啐了口,“管他的,反正杀了几个姜家人,谁叫那边不交代仔细了,连个画像都不出,够交差了就行,差不多了,叫兄弟们扯呼。”

    ……

    父?

    怕不是说的是复,主支家主姜复?!

    姜家此次跟随废太子谋逆,继太子妃父姜松并嫡长子参与其中首犯皆被斩首,姜复倒是因病致仕只流放。

    姜沅宁听到这些,虽脑海充斥混乱仇恨,依然提取到了关键的字眼和信息,猛然一滞。

    彻骨恨意锥生,差点维持不住魂形。

    山谷中有风横穿,似乎将满地血气冲入鼻息,可姜沅宁知道,那不过是错觉罢了。她不过是魂形,再不能触这这人世间一切。

    眼看着所谓流寇撤退,官差复又耀武扬威起,呵斥着其余姜家人继续赶路,而他们祖孙三辈的尸身不说收敛好尸身,只草草扔做一团掩埋,连个土堆都无。

    或许还要感激这些人,让他们姜家六口人能得一同坑。

    不知是不是因身体入土为葬,她竟能离开原地了,抑或是不受控制地跟住了流放的姜家人继续往前走。

    才得以看到,姜复一众非但没有害死他们一家人的愧疚,反而可惜没有早些将他们身上的财物抢走一些,拿来打点押解官差。看到他们用他们一家人的死,来要挟官差不能再随意折辱他们,不然他们也难以交差。更看到,那些官差居然真的改善了态度,让姜复一众人比原先待遇还好了许多。

    甚至,让姜沅宁更恨,险些崩溃的是,她麻木地不知跟着走了多少个日夜,离家人埋骨地越远,只想回到她和家人埋骨处时,朝廷却传来赦免的消息。

    姜复一众人,或将不必永远流放岭南。

    若如此,那他们一家子被他们牵连所害丢了性命,算什么?

    崩溃之下,所有气力都耗尽,姜沅宁觉着自己再也维持不住魂形,极重的拉扯感传来,隐隐要溃散开。

    恍惚中,天地间一切好似都清晰可辨,似坠落似缥缈,如雷雨又如在云端,身处极大黑沉旋涡,脑海更似要爆裂被割裂般,痛苦至极。

    渐渐又有了风声,呼啸声,竹叶婆娑声,还有那一道道轻柔又担心的“阿宁,阿宁,”声声入脑,似在耳畔又似蒙蒙远方隐隐传来。

    姜沅宁极尽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失重感传来,她才抓住了些许气力,虚弱撑开重若千金的眼皮。

    入目,却是熟悉又陌生的幔帐纹路。

    “醒了,醒了,”肖嬷嬷几乎是眼睛不眨地一直盯着自家姑娘,第一个看到她睁开眼,欢喜迭声道,“姑娘总算醒了。”

    肖氏方才有些发呆,闻言惊喜,凝目去看,“阿宁,我的儿,可算是醒来了,快,叫人取了药来,”汤药早就熬好了,一直放在小炉上温热着。

    说话间,姜父也快步走到床前,看着女儿尚有些迷蒙的眼,高兴地捋了捋美髯,“阿宁发热了,等下喝了药退热就好受了。”

    睫羽轻颤,姜沅宁看着熟悉的父母亲面容,心下大撼。

    父母兄长他们不是都已经被杀,她也丢了性命,只余一抹游魂了?

    为何,为何……

    她目光恍惚地看着肖氏和姜父、肖嬷嬷,还有后面隐约的丫鬟面容身影,又望望头顶熟悉的帘帐和屋子,竟有种光怪陆离之感。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执念过重的幻境还是身临其处实境中。

    “我……”

    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口,便觉喉间干涩,微张着口,凝滞住。

    虽粗哑,但她确实听到了也感受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

    肖氏一听她声音,忙劝阻她,“是不是喉咙不舒服?许是发热的缘故,先别说话,喝点温水润润。”

    “温水来了,”一旁肖嬷嬷早已眼疾手快地端了温水到近前,伸手去扶,肖氏也帮着搭手,半搂住了女儿。

    姜沅宁身上软绵绵的,脑子尚未清醒,机械地由着她们动作,喝了两口温水。等下还要喝药,肖嬷嬷也没多喂,便将茶盏递给了一旁的丫鬟。

    肖氏也没把姜沅宁放下,依旧半搂着她,顺手理了理她鬓角凌乱的发丝,看着女儿柔弱的小脸,又是心疼又忍不住叨唠,“往后可不敢这样莽撞,出了汗便脱衣了,这又冷又寒的天,很容易就受了风……”

    耳边清晰传来着阿娘温柔嗓音,抬眼可见她白皙柔美的面庞,鼻息间也尽是熟悉的暖香,如此真实,却反倒让姜沅宁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存在,而不是自己臆想而出。

    一双眸子云蒙蒙,无助仓惶。

    让疼爱女儿的姜父,心揪疼,打断妻子的话,“阿宁也不想生病的,看孩子难受的,再去催催,看药端来了吗?快些喝了好退热才好。”

    他的阿宁从小都是健康活泼,何曾这般虚弱过。

    肖氏嗔瞪了姜父一眼,看女儿这样子,她何尝不心疼的紧,这不是想让她往后在意些。尤其阿宁也快到了来葵水的时候,往后更得注意不能凉到受寒。

    这时候,药被送了过来,温度已经凉到适中,肖嬷嬷小心地用汤匙舀着喂到唇边,她神情恍惚,下意识张口喝下。

    “哕!”

    又苦又涩的口感登时充斥口腔,姜沅宁皱巴着小脸,差点没吐出来。

    肖氏忙道:“阿宁,这药不好入口,别用汤匙了,你大口一汽儿喝下能好些。好孩子,快些喝了,退了热身子才舒坦,阿娘给你备了蜜饯,待喝下吃个蜜饯去去味。”

    虽舍心疼孩子吃这苦津津的汤药,可身体要紧,肖氏扶着碗,柔声哄着,到底让姜沅宁将半碗汤药饮尽,又在她反胃将将要作呕前,把一颗蜜饯送入口中。

    微酸带甜的蜜饯一入口,瞬间柔和了姜沅宁被苦到的味蕾,眼前身遭一切也彻底明朗开。

    终是确定,非梦,非幻境,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竟然再度重生,回到了姜家被抄家前!

    看着阿爹慈爱关切目光,阿娘才给她喂了药,又叮嘱起丫鬟炖上清淡粥食,待她饿时好食,肖嬷嬷张罗着丫鬟将不知何时她换下的中衣送去清洗,姜沅宁又忍不住恍惚了下。

    一切,恍若隔世。

    后,又忽地一笑。

    可不就是隔世,是真的隔了一世了啊。

    她记不起,前世抄家前,她是不是也受凉发热过,许是有过,但她身子一向康健,便是起热也很快褪去,许是因重生归来,此次才如此汹汹。

    见女儿自醒来,便一直木呆呆,也少话,眼底泛红,姜父甚是心疼,“阿宁要不要阖上眼再睡会儿,天亮还早,多休息能好的快些。”

    肖氏闻言也道:“对,阿宁再睡会儿,等再起来就该退下热了,”转头又劝姜父,“夫君还要早起上值,阿宁这边有我,快些回去再睡会儿。”

    可姜沅宁此时看着身边所有人都看不够一般,目光中尽是眷恋,姜父哪里迈的动脚,“回去睡不会儿也该起了,便不折腾了,等会儿叫人早些备些早食用了,午间再补眠即可。倒是慧娘你这段时间忙着年节礼劳累,去那边榻上阖会儿眼,阿宁这我守着。”

    “不过是备些年节礼,”肖氏温柔地嗔了夫君一眼,“统共也没多少家亲戚,能有多累去。”

    阿爹和阿娘一向恩爱,这样的场景和对话在姜家再稀松平常不过,姜沅宁却差点落下泪来,忙闭上了眼。

    唇角又忍不住翘起。

    真好啊。

    阿爹和阿娘还都好好地,悲剧还未发生,一切还都来得及。

    许是上天都看不过眼,叫她能再重来一遭,来扭转姜家被团灭的惨剧。

    虽然,她不解,为何前世事发前,她磕破头后,竟于事无补地觉醒了再上一世现代生活的记忆,但总归该是她的机缘。

    比起前世简单的姜家生活,现代那一世记忆总归能让她多了许多见识。

    只可惜一点,虽穿越重生,但不论哪一世,她都不是精于算计富有心机之流,穿越重生不会长智力心机换脑子。

    若此世想扭转家人命运,凭她的脑子,非易事。

    然,此时家人尚安,已是幸极!

    “嘘~”

    肖氏见女儿又闭眼要睡了的样子,忙拽了还要说话的姜父往外去,低声道,“夫君就别和我犟了,当我不知年底了你这两天公务繁忙,你就在这次间榻上窝会儿,打个盹也好,我陪着阿宁在她床上歇会儿的。”

    说起来,自从女儿大了以后,她们娘俩儿鲜少宿在一处了,这么一说,竟有些迫不及待了,推了姜父一把,便脚步轻巧折返回床边。

    望一眼床榻上双眸闭着,脸颊犹带潮红的女儿,肖氏满心柔软,低声与肖嬷嬷吩咐了几句,“老爷在次间榻上,你让人拿床厚被过去。看着些漏刻,别误了上值。”

    “是,夫人,老奴瞧着姑娘喝了药还得睡,您不妨与姑娘一道睡会儿?”

    肖氏本就这般打算了,很快褪了外衫轻手轻脚上了床一侧。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本还闭着眼假寐思想颇多的姜沅宁已经抵不住病体,昏昏然起来。

    朦胧中好似闻到阿娘身上熟悉的暖香,温柔轻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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