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尘世喧嚣而来
元武三年，大秩新帝秦祁已上位三年。
正值盛夏，朝上俯身议事的百官，官服之下早已汗流涔涔。
宫外养的鹃鸟今日不知为何，叽喳叫得异常浮躁，聒噪到人心惶惶。
一声尖锐箭鸣划破圣明宫严肃的空气。
高阶上，秦祁黄袍加身，前一秒还在珠帘之下聆听百官议见，下一秒就被利箭瞬间穿喉。
喉间稠血还来不及涌及阶下，声势浩大的天狼军便一哄而上围扫了惊慌的官员们。
一位面容艳丽的女子在军队的拥护中走进圣明宫，她身着厚重的银色甲胄，乌黑长发被利落束成单马尾，手中还执着一把缺了支箭羽的弓弩。
她言笑晏晏，有着与此刻肃杀氛围全然不同的温和气质。
待走到百官面前，她抬眼看着秦祁的血顺着台阶一级一级流下来，最后逐渐漫到自己的脚边。
她悠悠放下沉重的弓弩，按捺住腰间跃跃欲试的佩刀。
那泛着铁锈味的鲜血，丝丝缕缕地侵袭进她鞋履底部的缝隙，似乎在状告她的大逆不道。
她的身后跟了一名俊逸清秀的男子，身形挺直，穿着早已准备好的皇服，就这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步步登向皇位。
天狼军用手中寒铁，按着满朝文武的头，逼着他们拜面前刚坐上皇位的阮烈为新帝。
先皇的尸身犹倒在那男人脚边，有忠勇的武官训斥阮烈大逆不道，愤然反击，刚上前就被身后的柳酉利索拔刀割喉，血溅当场。
这是太上皇册封的唯一女大将军，是前朝已故丞相的女儿。
她前些年在庙堂之中半路杀出，一路辅佐戍城王阮烈上位，至此刻举惊朝野。
御军策反，新帝暴毙，朝内连死数名命官。
简直荒唐。
前车之鉴犹在，万官莫敢不从，纷纷跪地叩首。
心愿得所，阮烈讪然一笑，朝下面的柳酉招招手。
与她身上的寒光甲胄截然不同，他笑得温润如斯，如阳光普照。
孤儿，舞女，侍从，假郡主，真女将……
一路走来，就像此刻她登上这节节高阶一般，岁岁高歌步步高升。
一阵箭矢破风。
柳酉此刻疏于防备，只是迟疑瞬间的功夫，便骤然感受到身后一阵巨大的推力。
只是一瞬，她就倒在了阮烈面前，倒在那个她誓死守卫了这么多年的男人面前。
错觉般，柳酉觉得那个洞好像在透着阵阵穿堂风，呼呼地，要把她整个人席卷裹挟起来。
方才还对着她笑的阮烈，面上对着大臣们表演慌乱，却在只有柳酉能看见的地方，露出自己的一抹得意。
“女将柳酉，假冒郡主，刺杀君王，罪该当诛。”早已叛别朝廷的小太监站在一旁，尖细嗓音回荡在偌大朝堂中。
“于元武三年，先皇秦祁驾崩之时，因吾皇阮烈为民除害，被一箭赐死。”
一纸诏令，定下了柳酉千年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名。
而他阮烈，正是大秩为民着想的好皇帝。
可阮烈本是质凉人，是敌国血脉。
质凉异域，阮烈异己。她柳酉太过相信了他会带自己一起奔赴未来。
台下百官脖颈被天狼军所扼，自也不敢抬头，去瞧这位传闻中嗜杀成性的人物被反将一棋的结局。
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面上蒙着层大红的纱巾，缓缓从帷幕后走出。
这么多年，这两个质凉人联合起来，骗过朝纲，骗过柳酉，骗了所有大秩人。
阮烈一把搂过她的腰，惹得女子娇俏得咯咯笑。
方位所限，同样是倒地不起，使得柳酉不得不和还未瞑目的先皇秦祁四目相对。
这人是她亲手所杀。两人隔得不算远，却是怎样也够不到的距离。
秦祁的血液浸透了全身朝服，他的眼珠瞪得大大的，无声地盯着面前的柳酉。
他眼底卷携着惊愕与恐惧，浸没了一丝深沉到无人察觉的复杂情感。
原来，你竟恨我至极。他张了张口，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朝堂寂静，柳酉的血液全都凝固在了心脏的位置，所有神经都在感受那痛彻。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在当年的福元节，就死在了那条阴暗的巷子里。
她哪怕是以低贱的舞女之身死去，也好过现在的心扉阵痛。
灵魂被抽出五体之外，柳酉伴着晚风飘浮，一路游荡出了圣明宫。
黄昏时刻的日照要将她本就轻薄的灵魂穿透，骤降的气温仿佛将她凝结成了一颗淡薄晶莹的露珠。
“秦祁的白事不用办了，先办登基大典吧。”阮烈悲痛的声音远远从地表传来。
她改变不了这一切。她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在淡淡悬升的意识像焚香燃烧时，那丝丝缕缕向上的白烟，堪堪支撑她望向夕阳最后一眼。
然后，那白烟如曳曳烛光般，啪地一声被大风骤然吹灭。
尚炎三十四年，七王爷秦祁被大诏为太子，天下同庆。
今夜，皇城根下无宵禁，三步一彩灯，平日里宽阔的广阳大街今日竟显得些许拥挤。
小摊贩们在人群夹缝中加紧挥手吆喝，街上情侣洋溢着喜色携手相伴，偶有欢乐的嬉笑打闹声传来，惹得旁人投来打趣的笑。
在无人注意到的阴暗角落，柳酉猛然睁眼。
有点滴冰凉坠在她脸上，水滴顺着脸的曲线滑落，浸润了她干裂的嘴皮。
柳酉模糊着视线观察四周，周遭是阴湿的地面墙壁。
一条长着青苔的排水管，从管口蓄满后滴落下带有浊臭味的水，滋养了她的清醒。
“福元上至，太子秦祁，德勤中正，万民朝拜。”
喧嚣的广阳街上，有官差敲着铜锣充满喜色在街上来回游走宣讲。
柳酉愣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是五年前的福元节。
这正是那个她死前心心念念的日子。
现在的她，还没有遇见已经身为戍城王的阮烈，也还没有为了那口口声声的国泰民安，一头栽进宫，去假冒什么所谓已故丞相的女儿。
现在的她正十七岁，但也惨得并不普通。
这日她刚攒全银子，要去舞楼替自己赎身，结果路上被舞楼老鸨派来的打手劫持，不仅被揍得体无完肤，藏在衣襟里的钱包也被拽走了。
柳酉啊柳酉，你就是过不得好日子。她讽刺地自我嘲笑道。
再过一会儿，阮烈应该就会像上辈子一样，带着同为质凉人的红纱女过来。
两人会走进这籍籍无名的小巷子，撞见正趴在地上苟得像下水沟老鼠一样的柳酉。
然后阮烈就会作出一副可怜她同情她的样子，把她带回府邸。
孤独的她就会像找到了充满光辉的救命稻草般，跟从他，听命于他，最后爱上他，沦为最让人所不齿的上位傀儡。
可是，柳酉已经走过这条路了。
可是，她不想再误伤一次百姓了。
太子秦祁，年少时便败名在外，假清高真虚伪，不算好人。
而他的废材，于登基后更甚。
汜南发生百年水患，百姓流离失所，秦祁却坐皇位之上，推行所谓的无为治国，让百姓顺应天灾接受自然，教导他们不要用人为手段强求。
看似道法自然，实则自己在后宫夜夜笙歌不眠。
大秩于战乱中，对别国一让再让，原本先皇们攻打下来的庞大国土日渐缩小，趋向于片甲小国。
秦祁昏庸无度，不配为君，但偏偏他拥护者最多，群臣跟随。
这一点，柳酉上辈子想不通，也是她之前决心弑君的原因。
废物不配做大秩的君主。
眼下还是尚武年间，群臣碌碌无为，秦祁尚未登帝。
当朝皇帝晚年昏头安居一隅，再无年轻时的狂傲精神之气。
而阮烈作为赫赫有名的戍城王，却是敌国血脉，一举一动皆是为了隔壁的质凉做事。
她柳酉，作为大秩武将，饶是历经一世身心疲累，心底也放不下大秩的百姓。
这次，她只想换条不一样的道路。
等到真正有能力的人出现之时，等辅佐他登上大位成为圣明君主之时，柳酉会功成身退。
她记得自己当将军之时，曾携军路过一片山林。
绿荫清秀，湖草丰茂。
那时她就想，能隐居于此地，逃离世间纷扰，该多是一件美事。
这前半辈子，她柳酉就当为上一世错跟了敌国而赎罪，倾尽全力也要扶持出一名可用之材，颠覆这不堪入目的朝堂。
后半辈子，就当她全是为了自己而活，隐世而立。
前有陶渊明辞官归田，后有阮籍竹林风流。
不参与杂事，不立于朝间。
长刀和箭矢给她带来的，尽是一幕幕的血腥与战栗。归隐山林是她的心愿，也应当，是她上辈子兵荒马乱的补偿与洗涤。
柳酉踉跄着站起来，本想扶墙拐进了转角后的另一条路，但却一下被衣摆绊倒在地，像个死尸一样瘫倒在地。
她身上本是舞楼的衣服，淡青色的薄软温纱，透而不媚，是供人欣赏欣赏的佳品，也是她身上污点钢印般的讽刺。
不过这衣裳经过一番逃跑与挫磨后，现如今倒是破破烂烂，让她泥沙傍身了。
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由远及近，期间偶尔掺杂了女生娇俏软腻的低笑。
柳酉化成灰都记得这两人声音。
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敲了两声，恨意快要占据她这具此刻虚弱不堪的身体。
若不是身上伤势太重，柳酉甚至想冲上去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可阮烈此刻作为受人敬仰的戍城王，手握与边境众国的外交呈书，许多外交友好条款的签字只认他。
他一死，大秩的外交方面一定会出大乱子。
更何况，自己现在，只是烂命一条，根本没有气力谈及复仇。
两人声音越来越近。
浑身骨头折损惨烈，她想借力扶墙站起，双腿却像被砍走了般无力，指尖也被墙缝的石块扣得稀烂。
像个没有尊严的康复病人，她一次又一次地倒下，耳边恐惧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柳酉绝望地闭上眼，颤抖的手无力地抓着石缝。
又要被他们再次看见自己如今残破不堪的样子吗？
黑暗里，有什么细细簌簌的声音比那两人声音更近。
直到一阵草木香钻进她的鼻腔，柳酉才霎时睁眼。
小路上，阮烈和那女子走来后，于黑暗中贴着墙角缠绵，除了一边家户处传来的犬吠，再无其他声响。
乌鸦在树上咕咕叫着，漆黑的瞳孔里光顾了这一切。
柳酉伴着耳边一阵风声，瞬间被搂腰带到了最近的房顶上，成功避开了两人。
高空的微风吹动她的发丝，轻逸的衣襟轻柔地飘在柳酉的颊上。
她的后背紧紧倚靠着一个坚硬的胸膛，一阵清冽的草木香随之从后悠悠袭来。
带来的感觉很清净，很安全。
夜色幽深，身处高处，她扭过头。
正值盛夏，朝上俯身议事的百官，官服之下早已汗流涔涔。
宫外养的鹃鸟今日不知为何，叽喳叫得异常浮躁，聒噪到人心惶惶。
一声尖锐箭鸣划破圣明宫严肃的空气。
高阶上，秦祁黄袍加身，前一秒还在珠帘之下聆听百官议见，下一秒就被利箭瞬间穿喉。
喉间稠血还来不及涌及阶下，声势浩大的天狼军便一哄而上围扫了惊慌的官员们。
一位面容艳丽的女子在军队的拥护中走进圣明宫，她身着厚重的银色甲胄，乌黑长发被利落束成单马尾，手中还执着一把缺了支箭羽的弓弩。
她言笑晏晏，有着与此刻肃杀氛围全然不同的温和气质。
待走到百官面前，她抬眼看着秦祁的血顺着台阶一级一级流下来，最后逐渐漫到自己的脚边。
她悠悠放下沉重的弓弩，按捺住腰间跃跃欲试的佩刀。
那泛着铁锈味的鲜血，丝丝缕缕地侵袭进她鞋履底部的缝隙，似乎在状告她的大逆不道。
她的身后跟了一名俊逸清秀的男子，身形挺直，穿着早已准备好的皇服，就这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步步登向皇位。
天狼军用手中寒铁，按着满朝文武的头，逼着他们拜面前刚坐上皇位的阮烈为新帝。
先皇的尸身犹倒在那男人脚边，有忠勇的武官训斥阮烈大逆不道，愤然反击，刚上前就被身后的柳酉利索拔刀割喉，血溅当场。
这是太上皇册封的唯一女大将军，是前朝已故丞相的女儿。
她前些年在庙堂之中半路杀出，一路辅佐戍城王阮烈上位，至此刻举惊朝野。
御军策反，新帝暴毙，朝内连死数名命官。
简直荒唐。
前车之鉴犹在，万官莫敢不从，纷纷跪地叩首。
心愿得所，阮烈讪然一笑，朝下面的柳酉招招手。
与她身上的寒光甲胄截然不同，他笑得温润如斯，如阳光普照。
孤儿，舞女，侍从，假郡主，真女将……
一路走来，就像此刻她登上这节节高阶一般，岁岁高歌步步高升。
一阵箭矢破风。
柳酉此刻疏于防备，只是迟疑瞬间的功夫，便骤然感受到身后一阵巨大的推力。
只是一瞬，她就倒在了阮烈面前，倒在那个她誓死守卫了这么多年的男人面前。
错觉般，柳酉觉得那个洞好像在透着阵阵穿堂风，呼呼地，要把她整个人席卷裹挟起来。
方才还对着她笑的阮烈，面上对着大臣们表演慌乱，却在只有柳酉能看见的地方，露出自己的一抹得意。
“女将柳酉，假冒郡主，刺杀君王，罪该当诛。”早已叛别朝廷的小太监站在一旁，尖细嗓音回荡在偌大朝堂中。
“于元武三年，先皇秦祁驾崩之时，因吾皇阮烈为民除害，被一箭赐死。”
一纸诏令，定下了柳酉千年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名。
而他阮烈，正是大秩为民着想的好皇帝。
可阮烈本是质凉人，是敌国血脉。
质凉异域，阮烈异己。她柳酉太过相信了他会带自己一起奔赴未来。
台下百官脖颈被天狼军所扼，自也不敢抬头，去瞧这位传闻中嗜杀成性的人物被反将一棋的结局。
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面上蒙着层大红的纱巾，缓缓从帷幕后走出。
这么多年，这两个质凉人联合起来，骗过朝纲，骗过柳酉，骗了所有大秩人。
阮烈一把搂过她的腰，惹得女子娇俏得咯咯笑。
方位所限，同样是倒地不起，使得柳酉不得不和还未瞑目的先皇秦祁四目相对。
这人是她亲手所杀。两人隔得不算远，却是怎样也够不到的距离。
秦祁的血液浸透了全身朝服，他的眼珠瞪得大大的，无声地盯着面前的柳酉。
他眼底卷携着惊愕与恐惧，浸没了一丝深沉到无人察觉的复杂情感。
原来，你竟恨我至极。他张了张口，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朝堂寂静，柳酉的血液全都凝固在了心脏的位置，所有神经都在感受那痛彻。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在当年的福元节，就死在了那条阴暗的巷子里。
她哪怕是以低贱的舞女之身死去，也好过现在的心扉阵痛。
灵魂被抽出五体之外，柳酉伴着晚风飘浮，一路游荡出了圣明宫。
黄昏时刻的日照要将她本就轻薄的灵魂穿透，骤降的气温仿佛将她凝结成了一颗淡薄晶莹的露珠。
“秦祁的白事不用办了，先办登基大典吧。”阮烈悲痛的声音远远从地表传来。
她改变不了这一切。她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在淡淡悬升的意识像焚香燃烧时，那丝丝缕缕向上的白烟，堪堪支撑她望向夕阳最后一眼。
然后，那白烟如曳曳烛光般，啪地一声被大风骤然吹灭。
尚炎三十四年，七王爷秦祁被大诏为太子，天下同庆。
今夜，皇城根下无宵禁，三步一彩灯，平日里宽阔的广阳大街今日竟显得些许拥挤。
小摊贩们在人群夹缝中加紧挥手吆喝，街上情侣洋溢着喜色携手相伴，偶有欢乐的嬉笑打闹声传来，惹得旁人投来打趣的笑。
在无人注意到的阴暗角落，柳酉猛然睁眼。
有点滴冰凉坠在她脸上，水滴顺着脸的曲线滑落，浸润了她干裂的嘴皮。
柳酉模糊着视线观察四周，周遭是阴湿的地面墙壁。
一条长着青苔的排水管，从管口蓄满后滴落下带有浊臭味的水，滋养了她的清醒。
“福元上至，太子秦祁，德勤中正，万民朝拜。”
喧嚣的广阳街上，有官差敲着铜锣充满喜色在街上来回游走宣讲。
柳酉愣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是五年前的福元节。
这正是那个她死前心心念念的日子。
现在的她，还没有遇见已经身为戍城王的阮烈，也还没有为了那口口声声的国泰民安，一头栽进宫，去假冒什么所谓已故丞相的女儿。
现在的她正十七岁，但也惨得并不普通。
这日她刚攒全银子，要去舞楼替自己赎身，结果路上被舞楼老鸨派来的打手劫持，不仅被揍得体无完肤，藏在衣襟里的钱包也被拽走了。
柳酉啊柳酉，你就是过不得好日子。她讽刺地自我嘲笑道。
再过一会儿，阮烈应该就会像上辈子一样，带着同为质凉人的红纱女过来。
两人会走进这籍籍无名的小巷子，撞见正趴在地上苟得像下水沟老鼠一样的柳酉。
然后阮烈就会作出一副可怜她同情她的样子，把她带回府邸。
孤独的她就会像找到了充满光辉的救命稻草般，跟从他，听命于他，最后爱上他，沦为最让人所不齿的上位傀儡。
可是，柳酉已经走过这条路了。
可是，她不想再误伤一次百姓了。
太子秦祁，年少时便败名在外，假清高真虚伪，不算好人。
而他的废材，于登基后更甚。
汜南发生百年水患，百姓流离失所，秦祁却坐皇位之上，推行所谓的无为治国，让百姓顺应天灾接受自然，教导他们不要用人为手段强求。
看似道法自然，实则自己在后宫夜夜笙歌不眠。
大秩于战乱中，对别国一让再让，原本先皇们攻打下来的庞大国土日渐缩小，趋向于片甲小国。
秦祁昏庸无度，不配为君，但偏偏他拥护者最多，群臣跟随。
这一点，柳酉上辈子想不通，也是她之前决心弑君的原因。
废物不配做大秩的君主。
眼下还是尚武年间，群臣碌碌无为，秦祁尚未登帝。
当朝皇帝晚年昏头安居一隅，再无年轻时的狂傲精神之气。
而阮烈作为赫赫有名的戍城王，却是敌国血脉，一举一动皆是为了隔壁的质凉做事。
她柳酉，作为大秩武将，饶是历经一世身心疲累，心底也放不下大秩的百姓。
这次，她只想换条不一样的道路。
等到真正有能力的人出现之时，等辅佐他登上大位成为圣明君主之时，柳酉会功成身退。
她记得自己当将军之时，曾携军路过一片山林。
绿荫清秀，湖草丰茂。
那时她就想，能隐居于此地，逃离世间纷扰，该多是一件美事。
这前半辈子，她柳酉就当为上一世错跟了敌国而赎罪，倾尽全力也要扶持出一名可用之材，颠覆这不堪入目的朝堂。
后半辈子，就当她全是为了自己而活，隐世而立。
前有陶渊明辞官归田，后有阮籍竹林风流。
不参与杂事，不立于朝间。
长刀和箭矢给她带来的，尽是一幕幕的血腥与战栗。归隐山林是她的心愿，也应当，是她上辈子兵荒马乱的补偿与洗涤。
柳酉踉跄着站起来，本想扶墙拐进了转角后的另一条路，但却一下被衣摆绊倒在地，像个死尸一样瘫倒在地。
她身上本是舞楼的衣服，淡青色的薄软温纱，透而不媚，是供人欣赏欣赏的佳品，也是她身上污点钢印般的讽刺。
不过这衣裳经过一番逃跑与挫磨后，现如今倒是破破烂烂，让她泥沙傍身了。
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由远及近，期间偶尔掺杂了女生娇俏软腻的低笑。
柳酉化成灰都记得这两人声音。
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敲了两声，恨意快要占据她这具此刻虚弱不堪的身体。
若不是身上伤势太重，柳酉甚至想冲上去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可阮烈此刻作为受人敬仰的戍城王，手握与边境众国的外交呈书，许多外交友好条款的签字只认他。
他一死，大秩的外交方面一定会出大乱子。
更何况，自己现在，只是烂命一条，根本没有气力谈及复仇。
两人声音越来越近。
浑身骨头折损惨烈，她想借力扶墙站起，双腿却像被砍走了般无力，指尖也被墙缝的石块扣得稀烂。
像个没有尊严的康复病人，她一次又一次地倒下，耳边恐惧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柳酉绝望地闭上眼，颤抖的手无力地抓着石缝。
又要被他们再次看见自己如今残破不堪的样子吗？
黑暗里，有什么细细簌簌的声音比那两人声音更近。
直到一阵草木香钻进她的鼻腔，柳酉才霎时睁眼。
小路上，阮烈和那女子走来后，于黑暗中贴着墙角缠绵，除了一边家户处传来的犬吠，再无其他声响。
乌鸦在树上咕咕叫着，漆黑的瞳孔里光顾了这一切。
柳酉伴着耳边一阵风声，瞬间被搂腰带到了最近的房顶上，成功避开了两人。
高空的微风吹动她的发丝，轻逸的衣襟轻柔地飘在柳酉的颊上。
她的后背紧紧倚靠着一个坚硬的胸膛，一阵清冽的草木香随之从后悠悠袭来。
带来的感觉很清净，很安全。
夜色幽深，身处高处，她扭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