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时近清明,天却是悠远的蓝,大朵大朵的白云蓬松,随风游动。晨起阳光明亮灿烂,用百里的话说“糟透了”,这种北邬不常见的大晴天,他得浑身涂抹“翳”,才能免受伤害。两天没见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独自去了少女峰。他本来想带我一起去,但我已经另有约会。

    那天在陈风办公室“不小心”接吻已让我无限沉沦。结果刚出主楼,又收到陈风的微信,约我在一周后的今天爬山。我知道他意不在山。雪落那日,他明明白白告诉我,给我一个月的期限好好考虑我与他的关系。今天恰好是一月之期。

    其实昨天下午还在教学楼那里碰到他,宋言和他在一起。我正从人文楼向外走,他们俩正搭伴去后面的经管楼,帅气随意,娇小精致,真得非常搭。陈风表现得很轻淡,不过笑着略向我点点头,宋言漂亮的脸蛋转向我,但冷无表情,打完招呼,俩人就有说有笑随着人群继续向经管楼走。陈风似乎不知道宋言与我在水塔楼咖啡馆的“对峙”,宋言那么高冷聪明的女生,应该也不会告诉他。虽然陈风早就说过他和宋言没什么,看他俩关系那么好,我心里还是有点儿吃味。转而又想,陈风也是这么看待我和百里昔吗?不过,百里从来不把我当女人看,本能上,吸血鬼的百里其实对我的鲜血更感兴趣——这点陈风绝对永远想不到。那么陈风对宋言呢?

    罢了。今天之后,这个问题不会再烦扰我。至少,大概吧。

    约好在学校后门碰面。我以为已经提前早到,结果陈风到得更早,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穿深灰防风衣,背着一个超级大的黑色登山包,非常专业,像个潇洒阳光的登山运动员。相形之下,我的只装了两瓶水一包饼干的斜挎包显得有点儿寒酸。他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评论道:

    “穿得少了。没拿伞?”

    “呃,我忘了!本来准备好的,就在宿舍桌上,要不我回去拿吧?顺便我再拿件外套?”

    他摆摆手说道:“不用了,到时候再说吧,我有装备。”说着,推开了黑色雕花栏杆的学校后门。他今天刘海齐整,爽利、简洁,背影高挑,运动装非常养眼。

    我打量陈风的硕大登山包,琢磨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不就是在学校南山春游吗,爬山踏青,说明心意,做好了结......可他这半人高的专业登山包,瞧这容量,里面东西估计在山中过夜也足够了。过夜,陈风他想......心慌意乱,我急忙掐断自己有点儿“歪”的念头。他忽然扭头,随意说道:

    “以后跟我出来,不要戴香水,难闻。”

    我一愣,意识到他在说我今早抹的红颜。并且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他讨厌这味道,因为红颜是百里昔所赠。

    “我尽量少用,因为还有很多,扔了有点儿可惜,就是很普通的香水,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的,只是已经开始用了,浪费不好,以后不抹了,以后也不要了......”我纠结地、词不达意地含糊解释。无论我们将来的关系如何,我不想让陈风误会我与百里,从陈风现在的表现看来,他应该也没有再继续误会,大概因为上次百里给他说得那么清楚。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另外一个男生亲自调配的香水——确实怎么看都暧昧。说实话?百里是吸血鬼,他想吸我的血,这款红颜是我的护身符,扼制他吸血的欲望......即使百里允许我抖露一切事实,陈风会相信吗?毕竟很久以前,我也根本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吸血鬼这样的存在。即使再优秀,即使是人群中闪光般的男神,陈风也不过跟我一样是普通人类......算了,过了今天,大概以后再也不用纠结这个问题。大概是吧......我突然觉得鼻头有点酸,赶紧仰头看天,别让泪水涌上来,并且假模假样地说:

    “今天天气真好啊!天真蓝,山也好看......谢谢你带我出来,学长!我还从来没在小南山好好玩过。”

    陈风显然不满意我对红颜的回答,不过没再揪着不放,转而微笑地淡淡说:

    “那就敞开玩。”说完,他倒像是想到什么,清清喉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心情很好,眼里含笑,纯净、明亮又自信,宛如雕刻般的帅气五官,完美的存在,正如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我会怀念这一切。他明亮的笑容,举手投足,每一句话,都将会像迟来的雨点,在午夜梦回的某一天,敲打记忆的窗,或许那时候我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我不能再想了。我要坚定,为了他,为了我。

    小南山其实就是学校自家后山。南大本来就建在其山麓北坡,离学校最近的公交车站在山脚的商业街。小南山是南大学生给起的昵称,为了有别于北邬当地人自豪的南岭群山——俯视大海并将整个北邬小城环抱在内的茫茫山脉。小南山虽然不大,但据说沿着若有若无的山路,披荆斩棘,也能深入群山腹地。这里离风景绝美的少女峰自然还很远,地图上的距离至少还有七十多公里。不过这两年在学校和市政共同修整下,栽了很多树,也修得幽雅别致,邻近山巅还有望山亭。

    下午虽然预报有雨,出来游山踏青的学生不少。南大学生本来就不多,陈风又是学生会主席,刚踏上石砌的台阶,他就碰到几个熟人,结伴游玩的两男两女,其中一个留着分头样貌有些老成的男生毫不客气地开玩笑道:“大忙人带着女朋友偷得浮生一日游啊!”平常从没见过有人敢用这种狎昵口吻给陈风交谈,他倒是没生气,始终挂着浅淡的笑,大方地点点头,拾步几阶,他趁便抓起我的手,带我转入岔路,避开他们。淡出人群视线,我们俩相视一笑,欣然会意,不约而同拔腿快跑,一路跑着笑着,好像两个躲开旁人偷偷去干坏事的淘气孩子,直到再也听不见旁人的语声。

    曲径通幽,土路两旁满种高大的丁香树,翠绿的叶子低低垂下,馨香扑鼻,浅紫粉白的花穗因为暖春已然开放。陈风有时不得不低下头,躲开嫩绿的枝杈,树冠结成连廊,光影幽幽,调整好登山包,他始终紧紧握着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变成十指相扣。我走在他身旁,头顶刚刚高过他的肩膀,心跳剧烈,呼吸急促,手心微微出汗。缓步而行,光与影在地面嬉戏,时间仿佛放慢脚步,宛如梦中。我偷眼看他,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地面,长睫毛微微垂着,眼角含笑,唇边含笑,他的整个人似乎都在默默笑着。浓郁的花香和他身体特有的味道混在一起,我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他长得好高,肩膀宽阔,臂膀结实,手指修长有力。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剧跳,咚咚咚咚,像强力泵机,让所有血液涌向大脑,哗哗哗哗,那么吵,会不会让陈风听见。果真他突然停下步子,站着没动,我的手心都是汗,被他攥着,指尖却颤抖,腿肚子颤抖,全身都开始颤抖,心跳疯狂,他转过来,看着我。

    不知道谁先开始。下一秒他已经把我推到丁香树丛,倚靠粗壮枝干,树叶枝杈剧烈抖动,我似乎感到花粉纷纷落到脸上。大脑缺氧......他的唇像火,将我的唇咬啮,他的力气愈来愈大,长腿顶住我身体,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脸,他的唇很软很热,像火,又像水,气息紊乱,我闭上眼睛,疯狂地回应,猛烈的,肆虐的,迷濛的,意识飘离,很快被他压制,像深海的鱼被热浪包裹......窒息似的浓烈快感,直到一丝清凉空气润入喉间,他的唇微微离开,眼里仍是狂乱的神色,我感到我的眼中都是水汽,与他一般,俩人的气息纠迷乱纠缠,他又俯身,低头吻下,轻轻地,似有似无地,好像想安抚我,我仰头,踮起脚,勾着他的脖子,意犹未尽。

    等我们的唇终于分开,他仍然搂着我,眼里是化不开的浓烈,像酒醉,他低声说:

    “希望快些到你下次生日。”

    “不懂你的意思。”

    “到时候我会让你懂。”

    “你......坏人。”我低下头,耳根更热。

    他轻轻放开我,又温柔地托起我的脸,一吻落在我额间;

    “只能我对你坏。”

    我挣脱他,往前快走,又停住,偏过身子,没看他。他轻笑,快步追上来。

    恋爱的美让我陶醉,让我背叛——如果这算恋爱的话。

    本会心碎的一天,本该了结。剪不清,理还乱。如果被百里昔知道刚才的情景,他保准会嘲笑:“身体的反应最真实。”我该怎么办?我甚至顾不得细想这个问题。凉风有绪,艳阳无边,山中春景无限,我只想伴他身边,永远,永远。

    吃了便餐,我们又攀到很高的瞭望台。视野开阔,起风了,雨云变换,天际低低地压下浅灰色的雨线,树叶间隙,可以隐约看到蜿蜒山路,还有一汪碧绿池水。气象预报今天晚些时候低压有雨,果然不错。湿润的风撩拨着山树野草,渐渐狂暴。空气变冷了,我不禁抱住两肩。陈风瞅我一眼,脱下防风衣,递给我。他里面也只不过穿了件略厚的长袖黑色运动衫,我摇摇头,没有接。

    “穿上。”

    “我不冷。”这么说着,冷风吹过,却不禁打了个哆嗦。

    陈风笑了,没有勉强我的意思,随手把防风衣往瞭望台的石栏上一搭,开始看远处风景,大有一副看我能撑到几时的架势。灰色衣物将我俩分开,他在左边,我在右边。身后几步是株不知名的景观树,粗壮逡皱的主干,浅绿的树冠庞大而低垂,挂满各种红色祈福带和愿望卡。他神情悠闲,显见心情真得很好。侧影也好帅。不生气的时候,正直,俊朗,虽然内敛,却有骨子里透出的自信,沉静而强大的引力。据说戒不掉的喜欢一个人是因为基因的选择。他对我,会是这样的选择吗?我果然是自私又残忍的人,此时此刻,还会想这种问题......双手放到瞭望台石栏,寒意沁骨。

    “学长,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说。”他也将掌心压到石栏上,似乎一点儿不怕冷,天空已阴云密布,狂风迭起,他的表情是自信的喜悦。他平常是那么内敛的人,此刻却毫不在意地曝露心情,放松......惬意。我几乎要犹豫了,可长痛不如短痛。我机械地张嘴,还没意识到,话已经说完了。

    “我不能做你女朋友。”

    陈风扭过头,看着我,目不转睛,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跟百里昔的褐色眸子不一样,他是那种典型的阳光男神的黑色眼睛,明明为人低沉腹黑,眼睛里却经常闪耀着自信的清澈。此刻他好看的眼里多了怀疑、压制的怒气和受挫的羞辱。

    “再说一遍。”

    “我不能做你女朋友。”

    “所以刚才没听错。”他发出自嘲的冷笑,脸色阴沉得如此时的天空。一丁一点儿的凉意飘洒下来,像霰雪似的,其实是濛濛雨丝,雨脚很快密集,但我俩谁都没动。冷雨下,我们都在假装看天际风景,没人说话。搁在中间石栏的防风衣表面沾上细密的水珠。湿气透过我的薄卫衣,悄悄入侵。陈风的运动衫更单薄。他还是双掌压着石栏,好像被怒气凝固了似的,没有爆发,身上却全然没了欢悦的气息,脸部肌肉紧绷。

    “学长,咱们一起下山好不好。回学校,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水塔楼咖啡馆,好好聊会儿。”我用尽量平静的、哄劝的口吻说道,“我想......”

    “走。“他打断我,但没有挪步的意思,双手狠狠抓着石栏,关节泛白,似乎在拼命按捺怒意。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么错,不该一味放纵,忘了他是多么骄傲的人......早该说清楚,现在更要想办法说清楚,不要他受到真正伤害。雨越来越大,我走近,轻轻将手放到他冰冷的手背,抚慰地说:

    “对不起。是我错了。咱们走吧。”

    他还是一动不动,身体僵硬。我不安地看着他,卫衣快要湿透,冰凉的雨珠儿又快又密,顺着脸颊流下。他的头发已经很湿,运动衫因为风雨,有的地方鼓起来,有的紧紧贴在身上。

    “学长......”我轻抚他的手背,却被他反手推开,力道之大,让我一趔趄差点儿摔倒。我震惊地看着他,到最后,他终于开口,冷而厌恶:

    “滚。”

    我扭头就走,扎进风雨里。过了祈愿树,到栈道底下,忍不住回头。陈风还站在瞭望台石栏前,背影伶仃,像狂风冷雨里的黯然雕像,他的表情,会不会跟南大主楼前的那尊仰望天使一样沉默孤寂。他的背影已说明一切。我几乎要忍不住跑回去,抱住他,安慰他。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不要让我走!我不想走!永远永远不要!

    但想了想,踏上栈道,还是恍惚不择路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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